重磅| 吕克·贝松:我很感激我现在还活着

2023-12-12 12:06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特别鸣谢、翻译/薛文哲


“在我的大脑里,《狗神》比漫威好看10倍,我的愿望就是,《狗神》的观众比漫威多,但那仅仅是我的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罢了。”


“所以电影是我最珍贵的荣幸,当我在房间,在电影院时,观众们看着我的电影,我看着他们,看到有些人哭泣,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大的荣幸。”


3个多月前,吕克·贝松带着他的新作《狗神》(内地12月15日正式公映),人生第一次入围欧洲三大主竞赛(威尼斯电影节80大寿),随后来到中国平遥,竟意外封神。


也就是2个月前,10月15日的晚上,《狗神》在平遥举办中国首映,此前预售就已一票难求,露天看台上的观众更是座无虚席,呈现出始料未及的亢奋,如同在一众青年导演处女作炼狱煎熬中看见一位真正的救世主走了过来。


电影反复击打着现场中国年轻观众的泪腺,也惹得贝爷罕见地在舞台上哽咽抹泪,《狗神》的豆瓣评分从这次映前的7.1爆蹿到8.1(现回落至8.0),堪称首映礼上的奇迹。


吕克·贝松这部“从没有法国电影能拍得像《狗神》”的商业兼备作者性创作,从头到尾都贯穿着与当前全人类最契合的一件事——受苦


男主角道格拉斯出生在一个粗暴的底层原生家庭,他们养狗,因为斗狗是他们唯一能驾控的生意,但道格拉斯却当起家族异类,他爱护这群惨遭父亲和哥哥虐待的小生命,偷偷为小狗喂食,不料被缺爱的哥哥举报,父亲一怒之下把道格拉斯关进狗笼子,一次意外,被父亲的猎枪打成了残疾,终生不得再起。


不可思议的是,因为极限应激障碍,道格拉斯反而获得了控制小狗的超能力,或者说,他能与各种狗类攀谈,狗辈们也对这位曾经的恩人有求必应。从此他就成了这片地域的王者——狗神。他利用狗的机敏,对抗当地黑帮,替人排忧解难。


直到道格拉斯进入舞台表演领域,圆了自己当艺术家的梦,他的生命找到了第二次绽放的机遇。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非议,以及恶毒的报复……看上去,上帝不能接受自己被“夺权”,他看不得道格拉斯脱离苦海,他不允许这个苦命孩子获得爱。


“每个人生活中都会有痛苦。我是一個很幸运的人,我经历的痛苦比大部分人都少。但是我能看到以及感受到其他人身上的痛苦。”

《狗神》是吕克·贝松的一面心镜,反射出他近年来的苦难心境,“我认为今天使它更加不同的是因为我们经历了长时间的和平,所以我们不再习惯战争,”吕克贝松这样形容当前割裂的世界战乱局势。


战争是最大号的苦难,而小号的苦难,是每个个体内部的孤独,“从3岁到8岁的时候,我有一只名叫苏格拉底的狗,它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和它度过了很多年,和它一起睡觉,和它一起吃饭,和它开玩笑,聊天。”所以吕克·贝松终究是要拍狗的导演,他正打开年少的精神行李箱,去调动自己懵懂时代的苦痛。


以痛苦为主题,这不是吕克·贝松的精心策划,他说他从不会主动考虑观众,也从不认为自己精通商业,“观众?哪个?什么时候?哪个年龄段?哪个国家?30年前,我拍了《这个杀手不太冷》,但有些人上周才发现这片。那么,到底是哪个观众?”


他认为自己不贪财,也不图名,更从未沉迷过好莱坞,只懂得用心和大脑工作,“我从未学习过任何东西,我没有上学,没有去商学院。你知道,我拍电影是因为我是一个艺术家,这是我想做的所有的事情。”他同时也真心对超英电影不感冒,坚信《狗神》强过漫威电影10倍,渴望有一天大家都能意识到这件事。

至于,当前混乱的互联网观点,错综复杂的信息碎片,大量无法躲闪的政治正确和总令人招架不住的群体无意识,都让苦难在解决它本身的问题时产生了更多新问题,让传统支离破碎,让新事物转瞬即逝。对此,吕克·贝松只信守一件事——“我们在这个世界的更深处应该感激自己还活着。”


第一导演(ID:diyidy)在平遥影展期间采访了“还活着”的吕克·贝松,抛去导演的身份,他仍是一个老小孩,倔强,天真,藏着一些心事,但又不吝啬输出自己的观点,有怼的劲,也有拥抱的需求。


临走时他不忘再言传身教一番,用食指点了点记者的心窝和脑门,那意思是——活着,用你的心和大脑。

01

苦难魔箱

艺术家把青年时代的痛苦放进行李箱,需要的时候打开用,用完了再关上


第一导演:这部电影在精神层面是关于痛苦的,你现在直接面对的痛苦是什么?

吕克·贝松:每个人生活中都会有痛苦。我是一個很幸运的人,我经历的痛苦比大部分人都少。但是我能看到以及感受到其他人身上的痛苦。


第一导演:当前世界战火四起,它在日常中会困扰到你吗?


吕克·贝松:是的,当然,但让我们坦诚一点,世界各地的战争已经存在了超过大约300万年了。你知道,人类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金钱或权力而战斗,然后人们因此而受苦。


所以这並不是新鲜事,沒有什么战争是新的。我认为今天使它更加不同的是,因为我们经历了长时间的和平,所以我们不再习惯战争。


第一导演:在你看来,苦难的起源是什么?

吕克·贝松:爱的缺失。爱是一辆汽车的燃油,如果沒有燃油,汽车就不能开动,孩子需要更多的爱。

第一导演:说起孩子,你的童年时代容易得到爱吗?

吕克·贝松:其实正相反,我有一个非常孤独的童年。

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从3岁到8岁的时候,我非常孤独,我有一只名叫苏格拉底的狗,它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和它度过了很多年,和它一起睡觉,和它一起吃饭,和它开玩笑,聊天。

所以间接地说,这可能对我如何在片场与狗打交道产生了影响,哈哈哈!这就是为什么《狗神》这部电影会拍得有趣。

第一导演:孤独对你这次《狗神》甚至是以往的创作都是正向的吗?

吕克·贝松:我认为无论你年轻时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曾经遭遇过痛苦,你必须把它们都放进一个行李箱里。然后,当你长大后,你必须学会如何关闭这个行李箱,只在需要创作时打开它,但之后要再次关闭它,否则你无法生活下去。重要的是,一个成年人,要掌控这个行李箱,而不是让它控制你。

有趣的是,一个演员做的事情和我刚才的形容完全一样,当这个演员在扮演一个角色时,你知道,他打开了他的行李箱,利用里面的一切来扮演角色。但当我说“卡”,他回家的时候,他必须关闭他的行李箱,否则他会感到不快。其实这个演员在他的表演上只是学习如何做到这一点,仅此而已。

几乎所有人都拥有行李箱,大多数人把他们埋起来了,只有艺术家在使用它,打开又关上。

02

符号论调

你们试图挑选一些要点並联系起来,但我真的没想这么多


第一导演:那现在你拍电影还算是在冒险吗?

吕克·贝松:拍电影不是一个去讨论舒适区的问题。我认为创作首先是为了尝试定义自己并与他人分享。

创作是一份礼物,它实际上是把一些表达送给別人的行为,我认为这是非常慷慨的。

第一导演:你最初出现在行业里时,是对法国先锋电影的一种反叛,这种反叛现在还存在吗?

吕克·贝松:我並不太操心这件事,挑战別人並不是我的任务。我只是在这里表达自己的一个想法,艺术的丰富性在于有毕加索、莫迪利亚尼这样非常不同的艺术家,而这种多样性才是关键,正是因为它们不同。

这部《狗神》也沒有试图挑战任何人,如果你说我的电影今天看起来比法国电影更主流,你确定不是法国人试图追随我所做的吗?坦率讲,我沒有看到现在任何一部法国电影像《狗神》。

第一导演:说到《狗神》,这次又出现了梦露的元素,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会借用这个灵感?梦露对你来说是符号化的,还是更接近一个真实具体的人?

吕克·贝松:我拍过20部电影,然后在其中两部电影中出现了玛丽莲·梦露,我不认为这可以成为一个总体的事情。(沉思片刻)有趣的是,我甚至都忘了我在《这个杀手不太冷》中出现梦露的这一点。

你知道,在《这个杀手不太冷》中,有角色扮演了玛丽莲,但也扮演了约翰·韦恩、麦当娜、查理·卓別林,所以梦露就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形象。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

而在《狗神》中,主角道格拉斯是一個艺术家,他是一个演员,只有当他扮演別人时,他才感到自己还活着。

但不幸的是,他唯一能扮演的角色是那些不太“活跃”的人,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演绎伊迪丝·琵雅芙或马龙·T·里格斯,你知道,因为他们是不太“活跃”的人。他不能演那些动作太多的人,所以玛丽莲沒有什么特殊的象征意义。

第一导演:那舞台剧这个形式呢,包括之前《第五元素》《星际特工》这样的科幻大作也有这种场景。

吕克·贝松: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你们试图挑选一些要点并联系起来,但有时两部电影之间相隔15年之久,所以,沒有具体的原因,这种想法对我来说太奇怪了,因为我从来沒有过多研究我的电影,比方说,《星际特工》中的那个夜总会场景是由编剧在1971年设计的,而《狗神》中的场景是几个月前的,所以两者之间相差了大约60年,很难将它们联系起來。

在《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里昂在洗澡,在《狗神》里道格拉斯在洗澡,那我和水的关系是什么,是什么呢?《碧海蓝天》也有很多洗澡的镜头。

第一导演:《阿黛拉的非凡冒险》也是……

吕克·贝松:当你是一个个体时,大多数时候,你喜欢相同类型的事物,你对相同类型的笑话笑得出声。所以,当你观看了我这20部电影,你可能会看到一些对于你来说的类似之处。但是,在一段时间内,尽管我一直在进化,但我作为一个人类始终还是我自己,所以,可能会有某些东西比你察觉到的更吸引我,而不是更吸引你。虽然这都是同一个人拍的。

你看,当我来中国时,所有的房屋(指平遥古城)都不一样,但我感觉它们都有一个灵魂。我会认出这是中国,因为它们有着相同的东西,即使它们是不同的。

03

大艺术家

《狗神》比漫威好看10倍


第一导演:你会在主观上意识到自己的创作喜好和更多的观众相符吗?

吕克·贝松:观众?在哪?什么年龄段的?哪个国家的?30年前,我拍了《这个杀手不太冷》,但有些人上周才发现这片。那么,到底是哪个观众?你知道吗,这完全没有联系。实际上,你对此就没有线索。

有时候你写出来一个剧本,要等五年后才做出来。所以,考虑观众?这是不可能的。你甚至不要去尝试了解观众,做你必须做的就好,按照你的心和大脑的感觉去做。

然后就是希望。希望有些人,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会喜欢这部电影。

第一导演:那你作品里公认的商业性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吕克·贝松:如果商业是一种能够被理解和控制的广告元素,那每部电影都会获得成功。

你知道,发明轮子的那个人,他没有对自己说,哦,这是个很商业的点子。

第一导演:突然想起来一事,在《世界大战》里,汤姆·克鲁斯被巨型外星机器吸了进去,又被市民拉着他的腿拽了出来,这时候他从嘴里吐出来几个手雷的保险栓,然后外星机器炸毁,这个情节跟《这个杀手不太冷》里让·雷诺最后与加里·奥德曼同归于尽一样,感觉是斯皮尔伯格在某种程度上致敬你。但也说不好,可能这个点子是汤姆·克鲁斯的,毕竟他之前请过让·雷诺演《碟中谍1》,所以……

吕克·贝松:啊,我看过《世界大战》,我看过,但你说的这个场面我都不记得了。如果确实是斯皮尔伯格致敬了《这个杀手不太冷》,我会非常骄傲的。

上:《世界大战》,下:《这个杀手不太冷》


第一导演:但你有没有察觉到,现在连好莱坞主流商业片都开始集体下滑了。

吕克·贝松:什么好莱坞?(拿我和他们比)我感到很受伤。

你知道,我一生中从未由美国工作室制作过一部电影,我不着迷好莱坞,也不着迷钱。

我从未学习过任何东西,我没有上学,没有去商学院,我写剧本都是手写,我从17岁开始就这样做了,我是用我的心和大脑制作电影。

在电影的历史上,最好的电影永远都是一场制作的恶梦,通常被很多制片厂拒绝。如果社会如此卓越,以至于你甚至不再相信有人诚实到用心去拍一部电影,那不是我的错。我拍电影是因为我是一个艺术家,这是我想做的所有的事情。

第一导演:其实我想问怎么看漫改电影今年不行了这个现象。

吕克·贝松:在我的大脑里,《狗神》比漫威好看10倍,我的愿望就是,《狗神》的观众比漫威多,但那仅仅是我的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罢了。

所以电影是我最珍贵的荣幸,在电影院时,观众们看着我的电影,我看着他们,看到有些观众哭泣,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大的荣幸。

04

世界迭代

向一个三岁小孩展示达芬奇作品,他不会在乎的,但也许到了50岁,他可能会欣赏它


第一导演:你会觉得自己身处在当下碎片化的世界里而感到嘈杂吗?

吕克·贝松:不,我们是这个世界发展的见证者,我们在这个世界的更深处应该感激的是自己还活着,还能看这场show。

第一导演:比方说,你会意识到tiktok正在改变观众对影像信息接收的习惯和效率,那种过于时效的状态对情感造成了剧烈的冲击,你会为此对自己电影的形态产生顾虑吗?

吕克·贝松:不,我认为我们必须非常清楚地区分两件事。有一些艺术家在制作电影、绘画、音乐、艺术、书籍,对吧?艺术家基本上从300万年前就开始表达自己了,对吧?他们表达自己,这永远不会改变。艺术家必须有权以他想要的方式去表达。

那么现在,人们如何观看或消费艺术,这不是艺术家的问题,完全不是。我可以告诉你,四个世纪前的达芬奇根本不知道有些中国游客会在法国看他的画。因为这不是他的问题,他的问题是创作这幅画。

如果你向一个三岁的小孩展示莱昂纳多·达·芬奇的作品,展示《蒙娜丽莎》,这个孩子不会在乎的。但也许他活到50岁,他可能会欣赏它。

第一导演:所以短视频仅仅是传递传统艺术的一个渠道?

吕克·贝松:是工具在变,互联网、tiktok,都无所谓,但艺术依然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保护人们的艺术。就好像食谱流传下来,让现在的人可以吃到传统的食物,同时年轻人也喜欢吃芝士汉堡,这没什么问题吧。

生活在变,没关系的,但我们要保护艺术,艺术无处不在。你看这平遥古城,看这一砖一瓦,小孩,年轻人就在这古城的艺术之间玩着手机,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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