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 直到留学荷兰,这位清华学霸才决定干导演,发生了啥?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电影市场又进入工作日单天两千多万的冰河期,回想三四个月前,盛极一时。
超英电影集体退潮,它们不再比谁赚得多,而是比谁亏得少,回想四年前,盛极一时。
去了今年的四五个电影节展,和你谈电影梦想,并真正为之行动的人越来越少了,回想八九年前,盛极一时。
迷影是怎么出现的,它是怎么推动一介凡人,去追寻电影之神的遗迹,这中间的迷信,盛极一时。
但万事万物肯定是循环往复的,能量在宇宙里来回周旋,认知在意识中左右变迁,正巧,我们赶上这个时刻。
今晚,又是北方持续降温的一晚,但第一导演(ID:diyidy)想回暖一把,讲述一段带着温度,甚至有点发烫的青年影人故事。
她是今年在平遥影展上被低估的长片首作导演,作品放映后出现两极争议,她没有收获奖项,但我们从中看到了她的潜质,她对人物的热爱和敏锐的观察,甚至她把迷影到从业的体感,转化到主角身上,让电影在最终时刻充满了现代性。
这部电影叫《盛极一时的爱情》,“核心就是说它终究抵御不过时间或者现实的锤炼……以前我不会形容我自己乐观,以前年轻时自诩文艺青年,和别人说我是悲观主义者,我是经历过拍片的这几年,才意识到我心比较大,不然很多事儿你过不了这关……”
电影的导演叫李冉,北京人,自幼迷影,直到去欧洲读法学硕士,直到看到自由的个体的真相,才意识到,她今后的这条路,不在律所,不在课堂,更不在公寓里,而是在片场。
她的少女时代留下的华丽丽的课业成绩单,盛极一时。
她的导演事业,刚刚开始。
近万字采访,推荐给每一个尚在电影道路上犹豫不决的青年影人。
01
迷影时光
新东安影城,《看电影》杂志,以及D5D9
第一导演:你从小就是学霸吗?
李冉:不算是,学霸很多是天才型的,我是偏踏实的那种,只能算是个好学生吧,父母很放心,不会给老师惹事,老师安排班上最差的学生跟我做同桌,就让我去帮他,从小到大基本是这样一个情况。
第一导演:小时候最风光的事是什么?
李冉:我小时候在史家胡同小学当宣传委员,也是个小主持人,经常主持学校和市里的活动,有时候还去给领导人朗诵、献花。中学的时候也是主持人。
第一导演:你明确知道自己喜欢做这些事情吗?还是老师教你做的?
李冉:小时候喜欢文艺,也喜欢在台前,但越长大越不喜欢受注视。我觉得我喜欢的是能够表达自己,而不是单纯去表现吧。后来找到电影这个媒介来表达,我觉得更适合我。
《盛极一时的爱情》导演李冉
第一导演:那电影是从什么时候进入你的童年叙事的?
李冉: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学校附近的新东安广场开了一个影城,现在都还在,10块钱一张学生票,当时看的第一个是罗燕主演的《庭院里的女人》,我都没怎么看懂,但就觉得很好看。后来看的更多的是《古墓丽影》《红磨坊》这种好莱坞电影。
新东安影城,图源网络
我妈我爸也知道,只要是一考完试,小的考试、大的考试,结束后一定去新东安影城看电影,这是我对自己的奖励。而且我只看剧情片,不看动画片也不看漫画,当时的小神龙俱乐部、大风车,我都不看,就爱去电影院。和动画片相比,我更喜欢剧情片的真实感。
很快,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重要的事件发生了。
第一导演:谈对象了?
李冉:哈哈,可以这么说。有一天我骑车回家等红绿灯的时候,在一个报刊亭看见一本杂志,叫《看电影》,当时那个封面我印象很深,封面是阿尔·帕西诺和马龙·白兰度,抱着一只猫,上面写着“教父30年”(2002年10月刊),封底是梁朝伟跟张曼玉的《英雄》先导剧照,当时《英雄》还没上映。
李冉买的第一期《看电影》
第一导演:那本我也有,我当时高一。
李冉:我一下子看傻了,把车停一边,让老板把那本杂志给我从橱窗上取下来。
第一导演:作为一本中国杂志视觉上太前卫了。
李冉:对,我当时就花10块钱买了一本,它的排版特别密,穿插着精美剧照,信息量特别大,仔细读完要两个星期,然后又可以再买一本(半月刊)。这是我真正的迷影之路的开始。
杂志里介绍的都是影院里看不到的世界电影,然后我就开始淘碟了,这标志着我跟中国主流电影院告别,开始转向地下。
第一导演:告别新东安,转战鼓楼新街口。
李冉:那时候的音像店,主要卖的是正版CD,但后面有一个小黑屋,里面卖盗版DVD,一帮成年人抽着烟,在一排一排的纸箱里淘碟,有D5、D9。
淘碟时光
第一导演:片装、盒装。
李冉:对,我都是买片装的,还跟店主达成协议,如果看完不喜欢我还可以退。
第一导演:还能这样?
李冉:跟老板熟了。
第一导演:主要是你还是个小孩!
李冉:大多数时候我还是要花钱买的。淘碟的人还会互相交流,我因为看了《看电影》嘛,什么都懂,他们还会问我意见。那个场面很有意思,一帮成年人问我一个初中生哪些片子好看,我会给他们挑出来。
第一导演:《看电影》杂志引导你看得比较震的片子是什么?
李冉:张杨拍贾宏声的《昨天》,给我震撼很大。要不是《看电影》杂志,我是不会接触到这类片子的。
第一导演:哇,《昨天》还在院线上过呢。
李冉:啊?院线上过?那太震撼了。我妈还看了《昨天》,她也深受震撼,她觉得这是中国最好的电影。
电影《昨天》DVD封套
第一导演:你父母支持你看电影吗?
李冉:总体是支持的,但绝不是说让我天天去看,他们对我学习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所以大多数情况我是背着他们偷偷看。我一听到他们的车开到家门口了,就把电脑关了。
直到现在,我那些《看电影》杂志一本没丢,一直买到2007年我上大学,我还给它们包上塑封皮儿。这些可以说是我和电影的恋爱的开始。
李冉珍藏的《看电影》杂志
第一导演:其实我2008年大学毕业第一个工作就是在《看电影》杂志社做编辑和策划,做了快三年,才从上海回北京。
李冉:那太有缘了!
第一导演:所以你刚才说的这段故事也是我自己中学时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那你考大学没有想过去试一试北电吗?
李冉:我想过,但那个念头非常短暂。我对电影的爱是一种非常私密的爱,也因此非常强烈。中学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喜欢电影,老师只要上课提到电影,班上同学就会齐刷刷地看向我。但我不仅大学没学电影,出国读研也没学……
第一导演:我隐约感觉到你会说什么了。
李冉:对,就是因为我很害怕当我最大的热爱变成职业的时候,是不是我连这个避难所都没有了。
第一导演:俺也一样。
李冉:对,一个精神避难的地方,或者说一个港湾。
第一导演:你什么星座呀?
李冉:我射手座。
第一导演:咱俩挨着,我摩羯。
李冉:你摩羯?我是12月20日,差两天就摩羯了。
第一导演:那你是踩在沿儿上了。
李冉:对,所以我性格里有很多土象的东西。
02
学霸困惑
从清华话剧队到阿姆斯特丹法学硕士,不再面对自己不行了
第一导演:考上清华之后,你和电影的关系有变化吗?
李冉:我在清华的时候加入了话剧队。
第一导演:排剧去了?
李冉:对,清华学生艺术团话剧队,每年招20个人,而每年的新生有3000多人。每年话剧队的招新都会有几百人去面试,因为有太多的人喜欢舞台,喜欢表演。我当时能加入话剧队,是非常幸运的。前两年我是演员,后面转幕后,我的导演经验就是在那时候积累的。
第一导演:很好奇你头两年在话剧队做演员时都演什么剧?
李冉:我们是偏向传统戏剧的,田纳西·威廉斯,契诃夫,我还演过《安妮日记》。
李冉在话剧队演出,摄影/李睿
第一导演:谁来指导你们呢?
李冉:大三、大四的学生。
第一导演:学生指导学生?
李冉:我们也有指导老师,每年寒假、暑假专门有两个星期的封闭训练,都是请中戏的老师,或者知名的戏剧导演。
我的长片《盛极一时的爱情》里有一场戏剧表演,它改编自一个俄罗斯AKHE剧团的实验戏剧《Wet Wedding》,中文叫《潮湿的婚礼》。我最早看到这个戏的视频,就是2008年我上大一的寒训,我们的指导老师何雨繁给我们放的。他是2004届清华建筑学院的毕业生,毕业后做了戏剧导演,也有自己的剧团。
《Wet Wedding》原版剧照
第一导演: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冉:我当时看完深受震撼,原作是在圣彼得堡的海边演出的,完整版是一个多小时。我其实是更喜欢传统戏剧的,但这个实验戏剧特别打动我,极其浪漫而悲怆。那个东西在我脑海埋下种子了。十年之后,我开始写长片剧本,我就凭当年的记忆,把这个戏写进去了。
后来我在筹备拍摄的时候,希望能找一个戏剧导演合作,创作一个类似气质的戏剧,在电影里做戏中戏。我在Facebook戏剧群上发帖,在网上找了一张《Wet Wedding》的剧照,结果没想到Facebook群里就有认识AKHE剧团的人,直接把项目发给了剧团的经纪人Vadim。
李冉和AKHE剧团经纪人Vadim在圣彼得堡
Vadim直接给我发了邮件,说愿意带着剧团的原班人马在我的电影里出演,这太意外了!真是验证了一句话:做你喜爱的事,能遇到想认识的人。十年的念想不但成真,还给了我2019年去圣彼得堡跟他们巡演的机会。可惜后来疫情暴发,2020年开拍的时候他们没来成,但他们把《Wet Wedding》的改编权给了我。
第一导演:你这个梦圆的,有点儿幻觉变成现实了。
李冉:我后来发现世界其实并不大,就看你敢不敢想。一直到现在,AKHE剧团跟我都是非常好的朋友,我在欧洲看了他们好几次的演出。所以我的长片《盛极一时的爱情》不仅是给电影的一封情书,也是给戏剧的。
《盛极一时的爱情》戏剧场景剧照
第一导演:感觉你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这中间有受挫吗?就是突然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李冉:我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想不明白的一年。
第一导演:哪一年?
李冉:就是我在阿姆斯特丹读法律硕士的时候。那时候身边的中国同学要么开始在当地找实习,要么为回国做准备,但是我做什么都没有动力。从小到大,我总有一个目标,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考大学,目标都很明确。其实清华毕业以后,留校读研也有机会,但我选择了出国,尤其是想来欧洲看看。我当时觉得,我的应试教育应该停止了,再不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我就要憋疯了。
但是到了荷兰我突然发现,我找不到我特别想追求的事,一下子没有目标了。
第一导演:惶恐吗?
李冉:对,而且很焦虑。我当时害怕的是,我从小到大的每一步处处追求卓越,别到最后人生的大格局是一场空。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把电影放在考虑范围之内,没想过要把它当成事业。
我们班上五个中国同学,都是女生,出去购物,说哪哪卖什么东西,我都提不起兴趣,我去干嘛呢?我对人生意义产生了怀疑,这么说可能有点太上纲上线了,但那时候就是这样。
我妈当时还给我发一些文章来激励我,说一个去哈佛读法律的女生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看多少篇学术文章等等,但我完全没有这种动力。我要是真心热爱法律我也能,我睡两个小时都可以,但是法律对我没有这种吸引力。法律是很不错,但是给不了我想为之奋斗终生的动力,这样的事情做不长久,也不会成功。
李冉初到阿姆斯特丹
第一导演:你那几个中国女同学没觉得你很怪吗?
李冉:我没有跟她们分享这个事儿,因为太私人了。然后那年圣诞放假,我回家了之后,就觉得不行,我终于直面了我这二十年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就是我如此喜欢艺术和电影,如此渴望表达,但我一直在绕着它走,这就是我痛苦的根源。
第一导演:你干嘛了?
李冉:我拿出一张纸,一支笔,写我能做什么,写了各种各样的行业,就都是跟表达相关的,有当老师,有做媒体,有写作等等,直到最后,我才把电影加上去。
那时候我不知道有没有做导演的能力,毕竟一直以来只是个观众。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天分,所以只能去试一下。
第一导演:爸妈没察觉到自己闺女已经有点不正常了?
李冉:我爸妈非常知道我那时候很抑郁,我跟他们说,我感觉学法律方向不太对。然后我爸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他说,做不成电影,回来咱还是可以干法律的,对吧?
第一导演:家长话术。
李冉:哈哈,可能吧。但他的话确实给了我一个定心丸,让我可以自由去尝试一下。但我的想法是我要是真选了电影,我就不回来了。干嘛要留一个plan B呢?等我再回到荷兰的时候,我就一边在阿姆斯特丹的地下电影院参加放映,一边自己拍短片了。
李冉在阿姆斯特丹常去的电影放映活动
03
导演课业
在布拉格一年拍六支短片,累到脸上起褶
第一导演:终于决定开始干了,怎么起步呢?
李冉:我报了阿姆斯特丹大学的课外兴趣班,叫纪录片电影拍摄,一个星期上一节课,一节课两个小时,从第一堂课来了十个同学,到最后就成了我跟老师一对一在咖啡厅上了,没人来了,课外班嘛。
第一导演:那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冉: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国人,年轻的时候在加州当过导演,后来没成功,就在阿姆斯特丹开办培训班。我开始上课之后,就借了一个小DV,放在包里,跟着我一个荷兰演员朋友,走到哪拍哪。阿姆斯特丹风很大,我还搞了一个防风毛套套在麦克风上。
第一导演:你这个演员朋友,他对你拍他有什么意见吗?
李冉:一来他和我最熟,二来他的性格很适合被拍。他是个有梦想的演员,可实际上做演员太难了,他只能去做stand-up comedy(脱口秀)。他身上有种不自知,但又很专注的精神,那种真实感很动人。我在长片《盛极一时的爱情》里,有一句台词:当你知道有人在看着你,你就会不自然,因为你会带着第三只眼审视自己,也就杀死了“单纯”。
《盛极一时的爱情》剧照
而这个人即使知道在被观察,也有种不自知的气质。在很多人看来这人有点荒唐,自视过高,追求不切实际的梦想,但我觉得他的精神是很迷人的。我跟拍了他三个月,剪成了两个短片,后来这两个片还入围了几个欧洲的影展。我的美国老师看完之后很感动,还帮我给电影学院写了推荐信。
第一导演:那你后来怎么没有去拍纪录片呢?
李冉:因为我发现,我其实不擅长处理和纪录片拍摄对象的关系。纪录片导演跟对象之间有一种利用被利用关系,我去挖掘他的故事,往往拍的是他不为人知的、略带悲情色彩的一面,但这可能不是他想被看到的一面,所以他不喜欢我的片子,我和他的关系也受了影响。
第一导演:你跟这个人现在还联系吗?
李冉:有联系,我们一直还是Facebook的好友,但互动不多了。我现在回想,我跟拍他的时候,他可能觉得我只是玩玩,没想到我真的能成为一个电影人。后来他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我一直在追求电影梦,后来拍的短片还获了很多奖,也是非常惊讶的。我的长片《盛极一时的爱情》有一个配角,是一个挺有名的荷兰华裔演员演的,他看到以后有来祝贺我。
李冉拍摄短片
第一导演:稍微有点儿自负?
李冉:不,他是个很好的人,也是我在起步阶段唯一支持我的人。毕竟说自己想拍电影的人很多,而真正认真去追求的人很少……我是很期待有一个机会,能给他看我后来拍的作品的。
总结起来,还是要真实地面对你的恐惧,我当时的恐惧就是做电影,我担心走出这一步会让我不再热爱电影。但是幸运的是这件事没有发生,我直到今天还是个影迷,我还愿意去看各种各样的电影,而且我还是影迷的角度,不是以一个电影人的角度去看。
第一导演:纪录片获得认可,对你来说的意义是什么?
李冉:它给了我信心,让我确信了拍电影就是我的路。
第一导演:你会有没有一些担忧,比方说营生?
李冉:当时没有,完全没有,我在我那小屋里剪完纪录片的那一刻,就觉得真好啊,这才是我自己能留下的东西。我所谓的抑郁、空虚都消失了,人生目标又回来了,这个目标就是我要继续拍下去,我心里那不确定性没有了。后来我申请了布拉格电影学院学剧情片。
第一导演:去布拉格学电影是一个什么状态?开始全力以赴了?
李冉:对,在布拉格那一年我一直在拍片。我的学校重实践、轻理论,其实很适合我。我看了那么多的电影,不想再去研究了,就想多练习。一年里我导演了六个短片,参与了三十多个同学的短片。上个片子还没剪完,下个电影剧本就要交了,自己片还没搞完,同学的片又要开了,得去帮忙。有次坐电梯,我一看我自己,一笑都有皱纹了,就是累的。
李冉在布拉格电影学院
第一导演:具体都拍的什么?
李冉:第一部是一分钟默片,必须发生在一个长椅上,给你指派两个人,三个人一组,两个人演,一个人导,我拍了个搞笑的喜剧。
第二部就是改编一个电影片段,给了你几个选择,有感情戏,有动作戏,我选的就是感情戏,里面还有激情戏,第二部也是指定的演员,我们学校表演系的学生。
第三部终于有了创作自主权,十分钟,后面第四部、第五部、第六部就只是时长要求的不同。
第一导演:这一年最后毕业的时候呢?
李冉:我比较幸运,我的毕业作品《露西亚》拿了我们学校的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两个奖,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吧。当时我就决定回国了。
第一导演:当地的电影行业有没有说留你一起合作什么的?
李冉:有,但我不会捷克语,很难真的融入他们的圈子,也很难直接去拍长片,毕竟欧洲的基金还是优先给自己的人。2016年回国之后,我先拿《露西亚》报名了国内的影展,也很顺利地入围了FIRST和北京独立电影展等电影节,算是进入了行业。
《露西亚》幕后照
04
表达漩涡
世界上没有渣男,就好像,这世界上没有坏人
第一导演:到这一步了,是不是想着赶紧和行业建立一个社交关系?
李冉:没有,当时没有这个意识,我去参加电影节,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我发现当时国内电影市场很火,很多创作者可以直接拍长片。这种喧嚣也给了我一个希望,我意识到我可以直接拍长片了。我开始写大纲,就是《盛极一时的爱情》的雏形。我就想从身边熟悉的事情入手,欧洲的经历让我成了电影人,但清华的老同学,他们都过上了稳定的中产生活。跟大伙聊天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虽然她们也没看过我的短片,但对我的状态,还是很羡慕的。这一点很触动我,在稳定的生活之下,他们还有深层次的渴望。
第一导演:该聊聊《盛极一时的爱情》的缘起了。
李冉:我想写一个故事,关于个体的选择困境。我想探讨如果一个人想改变,究竟是什么在限制我们。虽然这是一个情感故事,但和我自己的经历也很重合。
《盛极一时的爱情》是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人和两种生活方式之间的选择和取舍,什么时候算是过上了理想的人生?原来法律是我的“未婚夫”,电影是我的“真爱”,我对电影是一厢情愿的暗恋,然后我放弃了我的所有,我追求电影之神。如果按着当下流行的大女主爽剧风,我应该在几年之后的春节档拿下三十亿票房,才算是圆满。
《盛极一时的爱情》剧照
第一导演:那实际情况呢?
李冉:实际情况是我每一件事情都要自己面对,短期内没有你想看到的那个结果。这才是真实生活。但我相信我做了对的事,因为生活是复杂而漫长的,我的选择无论结果是什么,我离我想要的生活都更近了一步。
人生不能每一步都横向对比,这也是我长片想讨论的议题。女主角在片子里做了很勇敢的决定,被很多人所不理解,而她的结局并没有瞬间明朗起来。这才是生活的真相。她抛弃了不适合她的环境,前半生的积累付之一炬,只为了一个新的开始。
我的一个清华同班同学,她之前在国内做着高薪的工作,也有电影的理想。在我回国做电影之后,她也受到鼓舞,拿出所有的积蓄,辞了工作,前年去加州学导演了。我今年八月在洛杉矶见到她,她还在和一帮二十岁出头的同学一起上学。她现在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学电影的路也是荆棘丛生,但她在做了决定以后,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
人是可以改变生活的,选择在自己手上。
《盛极一时的爱情》剧照
第一导演:《盛极一时的爱情》这个片名是怎么来的?
李冉:“盛极一时”的东西,美好也短暂,核心就是说它终究抵御不过时间或者现实的锤炼……
当时起名一是想突出是爱情这个点,二是我喜欢片名稍微长一点的。
第一导演:也就是结局并不圆满?
李冉:我喜欢有悲伤气质的故事,爱而不得,但不代表是终局。我喜欢这样一种结尾,我的排名前十的电影,好像没有一个是圆满结局的,哈哈。
但我生活中是很乐观的,反而是生活中乐观的人可能更喜欢写这样的故事。
《盛极一时的爱情》幕后照
第一导演:你是明确知道自己乐观,还是说给自己一个乐观的意识?
李冉:以前年轻时我自诩文艺青年,和别人说我是悲观主义者,我是经历过拍片的这几年,才意识到我心比较大,不然很多事儿你过不了这关……很大程度上是被现实磨练的。在我看来,成熟等于一定程度的麻木,麻木就是你被困难折磨了太多次,以至于你没有痛感了。
第一导演:你能接受拍商业片吗?
李冉:能啊。我其实是喜欢强剧情的,但故事还是要有一些真实感。我喜欢看中短篇小说,中国有很多非常优秀的作者,未来我也想做一些改编。我喜欢立足于人的故事,讲述道德困境和个体选择的。我觉得人物只要有意思,我都可以拍。
第一导演:你会被政治正确困扰到表达吗?
李冉:我觉得真实的东西,没有什么政治正确。这么说来我可能三观就是不太正吧?比如现在很多人会给别人贴“渣男”之类的标签,我是从来不会用在我生活中的——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渣男,就好像,这世界上没有坏人。一切都是相对的,越真实的东西越复杂,不是一个标签能概括的。
我觉得人生还有意思,就是因为它是这样的复杂。
*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如有疑问请联系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