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万箭穿心》导演王竞:现实主义是最可靠的好戏
除了2002年池莉的《生活秀》作为呈现武汉文化的代表作品,被放置到银幕当中,这个城市再次被提及,得益于王竞的作品《万箭穿心》。
演员一口正宗的本土腔调,整个城市空间和个体表达都在提醒我们:这是一个属于武汉的故事,故事里的人,他们的生活被撕裂到观众面前,这个故事这么诚实可信,和导演表达的一样,“现实主义是最可靠的,没有现实感,我不知道怎么下手”。
“万箭穿心”拆开来看,一是万箭所带给人物的疼痛与负荷,一是穿心的透彻和清醒,由颜丙燕饰演的女主角李宝莉所说:“其实想穿了有几大个事咧(想通了也没什么)”。 “穿”是一个核心,死亡、破损、迷惘都是在穿的过程当中,被解决和被拯救。
《万箭穿心》剧照
李宝莉性格泼辣直接,粗糙庸俗,她是一个依靠本能会迅速反击和对抗的人物,在经历了丈夫自杀孩子背弃之后,影片中的一个段落解决了她当下的困境,“在江边的那个晚上,她看到一群孩子的时候,她从另外一个视角发现,母子间的对抗,最后是没有赢家的,作为妈妈而言,她决定放弃,不见得说从心底里去原谅,但是在那一瞬间,她释然了,她发现自己从未和孩子有过好的沟通,她的孩子在这个家庭中不快乐,这是她在江边得到的一个想法。”李宝莉背对孩子往前走,烟火在身后升腾,成为视觉上的光点,但在这个人物的脸上,我们能看到她的释怀,才成为生活下去的真实依据。
提问:影片开篇展示的是人物肌理的特写,然后是城市全貌,几乎是被楼房密集的占据了,做这样对比的原因?
王竞:城市是人生活的背景,武汉的城市质感很特殊,它很拥挤很脏乱。它是一个码头城市,很江湖,人生存的空间被挤压的很小,所以人的火气很大,女人比较强悍,冲在最前面的经常是女人。我希望去表现这个城市空间与人的状态,这是全片从头到尾贯穿的一种气质。
提问:对于汉正街,多次用特写去表现它,是否在有意识的强调这个故事是发生在武汉的?
王竞:是的,想表现这个城市在变迁的过程当中,人的生存状态也在发生改变。李宝莉从年轻时炫耀自己住电梯房,然后到中年成为卖力气的扁担工,在重压和流逝当中,一个个人物就在这其中活着,想展现的是这个状态。
提问:您如何理解城市和电影的关系?
王竞:比如我们想起纽约,不管我们去没去过,但是我们仍然有许多关于它的了解是来自于电影的,这个不是来自于纽约的楼,而是纽约人的生存状态,就像伍迪·艾伦的电影,这是纽约的价值观,不是美国的价值观。
但是在中国我们的电影被抽空了很多,很可惜,我们放弃了这样一种财富,电影应该去表现城市的内里和特质,而非大家都在向往的千城一面,人的特质就会被抹掉了。
提问:《万箭穿心》的原小说作者方方是女性作家,您在处理剧本的时候,除了原作者的主题核心之外,您对这个题材有怎样的考虑?
王竞:在做这个电影之前,最重要的是价值观判断,李宝莉到底算怎样一个人。方方更多的是情感投射,对女性有怜悯和同理心,可是这些东西太多之后会掩盖这个问题的实质,比如说人物的悲剧究竟从何而来,是丈夫、儿子、或是婆婆的错,但当把这些东西都剥离的时候,大家对人物的批判和反响就会减弱,这是我们花时间讨论最多的地方,不完全站在女性的角度去创作,对于这部电影而言,有一定的好处。
提问:小景这个人物很有意思,她和李宝莉是朋友,但她在物质上富足,所以每次两个人的碰面,之间在表面上的落差非常大。
王竞:我们现在讲中国女人是否幸福,在这个时代,人人都可以在微薄上晒各种东西,但是在晒在背后是否真的幸福,小景在片中说,其实我们40多岁了,却把日子过成这样。小景只是另一种生活背景,但两个人异曲同工。
提问:是否是因为李宝莉承担了太多,而导致了性格的悲剧?
王竞:李宝莉和建建在生活当中属于同一个社会阶层,都属于底层,他们按照丛林法则在生存,而马学武本身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即使是在农村,从社会分层来说,他其实比李宝莉高一层。
但李宝莉觉得自己漂亮是城市户口,丈夫是乡里人,所以一开始两人的关系就比较错位。饰演李宝莉的颜丙燕说,李宝莉在潜意识里其实配不上马学武,所以她才会表现的更霸道和更张扬。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规则去生存,是一种个体本性的展示。
提问:那是否这个故事和时代的关系不够紧密?
王竞:这种人物和时代的关系其实是若即若离,家庭悲剧在很多时代和地域都有,包括我身边有法国、德国人也跟我谈过有相似的感觉,这个故事有共通性,但并不完全是依赖这个时代。换个时代和国家,可能不会出现马学武这样的事,或者说不以这样的方式来引爆。
提问:李宝莉这个底层人形象和其他的底层人形象有什么不同?
王竞:在过去的人物塑造中,如果是李宝莉这个人物,在生活当中负担这么多的时候,往往会强调她含辛茹苦,她的奉献和牺牲,但是我们往往会忽略掉悲剧过程当中,有某些东西是自身原因造成的,和祥林嫂不一样,有些人的悲剧是时代造成的,比如唐山大地震,但她的悲剧是个人家庭的,这个是过去在银幕当中不多的,在探索人性层面会更深入一点。
提问:在您另一部作品《我是植物人》里面,有许多虚焦的主观镜头,但是影片关注的是现实题材,虚实结合的原因是?
王竞:它是一部成本很低的影片,我最大的困惑是它在某些地方不那么耐看,所以会找其他的支撑,影像风格上的支撑让它有一定的锐度和棱角。
提问:作为摄影师出身,您认为它和导演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王竞:我没有受过正规的导演训练,所以在拍每部电影的时候,我都在解决我自身的一些课题,都有作业的性质。之前拍的电影当中,很多重心都是放在情节和动作上,但这部片子,我在思考如果把关注都放在人物上,会是什么样,这部片子语言和日常场景非常多,所以拍不好将会拍成电视剧,我更多的考虑是怎样在日常的对话中有起承转合有波澜,让观众能够看的进去。
提问:那作为您影片的摄影师,会不会压力很大?
王竞:其实恰好相反,因为我们都有同样的摄影背景,所以在剧组当中,沟通是最默契的,摄影师人选会先于演员,甚至是编剧被确定下来,所以摄影师是最能跟我站在一起的人。
提问:您会用怎样的方式去调度演员?
王竞:其实没有调度,颜丙燕自己完全清楚该怎么做该怎么调整。最初大家会有相互的试探,她会先尝试演一种感觉,而我也会想看她的反应。我们是共同一起去完成角色,因为面对一个在各方面特别硬的演员,不用她的创造力,你就亏了。
她已经足够理解角色,演员的视角和导演不一样,当她专注于一个角色身上时,她会顺着情绪往下走,所以有的地方可能走不通,而导演在创作时,是俯视你的剧中人物的,就像摆棋子一样,所以导演更重要的是判断力。
影片的最后段落,车子正要往前行驶时又突然停下来,然后再推着往前走,“对李宝莉而言,我们很难判断她之后是否会幸福,车子坏了停下来再走,其实是增加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让大家去想她之后会怎样”。
王竞抛下一个开放性的结局给观众,车走了以后,院子里的生活又开始了,有人骑自行车过来,有人去买菜,有人在打电话。“我们想说,在生活的长河中,这只是很小的一个故事,只是想让观众感受这就是生活本身”。王竞说的轻慢,仿佛剧中人物都真实的存在,他们无需打扰独立于银幕之外,电影要做的只为观众关灯和开灯。
部分图片由万箭穿心发行公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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