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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在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举行的第五届香港影展刚刚闭幕。影视工业网借此机会专访了香港新浪潮导演章国明。



章 国 明 采 访 实 录

影视工业网：很幸运能看到这些压箱底的宝贝。从1976年算起，今年应该是香港电影新浪潮40周年。您现在回头怎么看那个时期？

章国明：我们是比较幸运的。看那个时间的香港电影，其实都是比较老，很多东西都不会很新。原来我们在电视台不停训练训练，然后真的给我们不停的试错——这次拍得不好，下一次又好一点。现在很多比较好的导演都是从电视台训练以后再走出来，像杜琪峰出去后就得心应手一些。

影视工业网：《边缘人》令人印象最深的还是突如其来的结尾。这是不是一个追求现实主义的结果？这有受到哪一个真事启发吗，还是您的灵光一现？

章国明：其实是真的事情来的，而且比我这个片更恐怖。我现在这个片不恐怖，为什么？真的那个人没有死掉，他是出了问题，他没有死。你觉得哪一个悲剧一点？我觉得那个更悲剧一点。好惨的，我把他死掉算了，我里面有对白，这个人他要轰轰烈烈的，他要死，也要死的高兴的。如果是真的，那个人，真的是后来讲话，你听不到他讲什么，这个痛苦比现在那个更痛苦。

影视工业网：《边缘人》的主人公有没有人物原型？

章国明：有。跟这个故事差别在哪里？他比我的电影好很多，原来他讲出来的故事，跟我讲的，我听到很惊讶，啊？这么厉害？哇，真的要杀人，你不杀行不行？不行，真的很惊讶。然后我拍的，你看的都是不够了，他讲的更厉害，所以他给我很多资料。差不多每个你觉得好的地方，一定是他给我的资料。

影视工业网：您印象最深的真实的卧底故事，或者犯罪故事是什么？

章国明：你当导演拍完这个，就觉得怎么这么差劲？我没有，其他的都有听的，听到就好奇了，我在的廉政公署有很多卧底。有听他说，有一些跟毒贩一起，他真的要打针，怎么办？当卧底就是这个问题。原来有一次是别人发现好惨。但是廉政公署比较好一点，因为他们是贪污的人是拿钱的，不是拿命的，警察他们是拿命的，然后他知道你是卧底的，就拼命的，所以就危险，那个危险会更厉害了。

影视工业网：您有没有直面过毒贩或者其他犯罪分子？他们知道您搜集素材，还要拍这样题材的电影吗？

章国明：没有毒贩，因为我都没有拍过毒贩的电影。

以前我在有一个电视，叫丽的电视，就是后来的亚视，后来我就去了无线TVB。两个电视台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丽的真的没有钱，什么都没有，所以你没有可能去，导演拍就拍，不拍就算了；但是TVB就有——“导演我带你去看什么”。我们想去看警察的地方，就带我去警察局看警察怎么办案。但是可能他有一些，可以带我们去的，都有的，什么都有的，一定有这个人存在的，你去写，就出来比较真很多。如果靠自己的想象，没有可能是真的。

影视工业网：听说您还在廉政公署（ICAC）供职，跟他们合作。能不能谈一谈跟他们怎么合作的？廉政公署会做哪方面的控制？会控制题材吗？如果廉政公署明确一个东西不可以拍，不可以按网上的资料来拍，创作一定要服从吗？

章国明：我现在离开了。之前那个是没有在做电影的时候，怎么跟廉政公署合作？廉政公署是老板嘛。我是拍片，就是拍片，不停的拍，我自己刚刚也说了我很骄傲。我是从来没有停过，我的梦没有停过来，我很幸运的，我会不停的拍。然后在里面更好的，就是很多，我好像年轻人一样，很多人自己去处理，我自己去写故事，我自己去拍出来，我自己去剪辑，自己放音乐，一切全部我自己弄。

跟廉政公署的合作每段时间都不同的，不同的老板，有的是你拍吧，有的是你拍什么？以前拍这个都很好，都是要求你拍。后来就转了一个老板，后来你们有没有听过，有一个他本来是处里的一个处长，他的力量很大。然后告诉他不行，你不要当处长，然后就很厉害了，那个就是怎么拍的？真的好怕这种。我问调查员怎么处理贪污的问题？调查员告诉我，都没有的，我们看到资料，没有什么故事了。我准备去拍，他们怎么敢？但是我要拍，因为什么呢？有一个导演觉得那个好，那个不太好，不太好怎么办？我在网站资料找一个资料，还有一点可以用的，然后我写出来，然后他，就是那个人在问我，那个资料是从哪里来的？我是在网上。网上不是真的。但是我说跟调查员说，他们没有，只有在网上找。不行不行，我说怎么办？我怎么办？我要找这个调查员出来，没有内容的，没有内容怎么拍，所以好惨。


海报：电影《边缘人》，章国明导演

影视工业网：您拍CID（刑事偵緝處）题材时以实录为主，但是您电影的节奏比起现实生活的节奏还是快多了，而且《点指兵兵》的打光也非常讲究。您是怎么结合实拍经验和商业需求的？两者有没有矛盾？

章国明：其实没有矛盾，因为我们在电视台就全部实拍。你要我进片场拍，我就不懂了。我们从来都是拿一台16MM的摄影机出去，拍完了，就放在剪接的地方剪。不像有些电视台好几台机器，然后演员演戏，导演在上面指导。我们不同的，只懂得这个拍完，可能比较细腻的。因为一个镜头，笑容多一点点行不行？如果在电视台搭的棚里面，你在上面时，跟演员演戏的沟通就比较难。

我们用菲林拍一个电影，可以很细腻，摄影可以做得很好。如果在片厂里面去当导演当惯了，你没有太多时间（直接）去处理。因为别人都处理好了，你只要去弄（指导），不用一个一个镜头去弄。我们拍得非常久，每个镜头、每个灯光都可以试。真的像是“孟母三迁”（那么辛苦）。然后我们菲林组的人每个人都会尝试一点新的东西，我就是其中一个。菲林初度的概念可能现在听起来很陌生，其实就是相机里面的ISO。以前的ISO只有50、100，现在是20000、100000。其实现在地方暗一点，你的打光就很麻烦，打光就很假，就不像了。然后我希望做到现场一样的效果，但是为了ISO够拍，就用了很多方法。一个方法是我们会加冲菲林，本来是100，我们再洗（develop）两次，那么ISO就变成200了，比较暗的地方都可以拍到，再找一个比较大的摄影机光圈，然后不停的试。我们不停地拍、不停地学、不停地试。我们希望拍出来像现场一样，但是打光还是不像现场。你看以前台湾的电影——哇，好假啊！我们想了很多方法，其中一个是在电视台时试出来的——我们把普通20W的灯改成100W，看起来你不会觉得它很亮，而且现在就很亮了。以前晚上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拍都暗暗的。现在很多LED灯都很方便。

还有一种，我们会安排灯光，不是用灯去打，原来我们拍戏，已经安排好。好像那个地方会暗。但是我要拍，如果我拍出来黑黑的不好看，我就拿一个装潢用的灯，把它放在那个地方。都放好了，然后这种灯拍的时候，就是暗暗的不好看。我们就把一个灯放在后面，那个灯就好像装潢的，你不会感觉到，但是出去很好看。以前的电影都有这个感觉，你知道它是很多已经安排好的，不是用好像以前我们的香港电影，可能都是一个一个打出去的，你觉得那个就是很假的。我们希望内容是真的，我们是问他很多东西，不是我想的，都是他讲出来的，我就安排。像我拍《点指兵兵》都是从电视台学回来的。我们要的很细腻。然后灯光什么的，看起来好像真的，不是安排出来的那个，好像你看到那个现实电影的感觉。


海报：电影《点指兵兵》，章国明导演

影视工业网：香港电影的编剧传说中“飞纸仔”现象比较流行。您跟编剧是怎么合作的？而且我发现泰迪罗宾参与了《点指兵兵》的编剧？他在里面起到多大的作用？

章国明：其实你看名字顺序，我是第一个名字，所以剧本都是我写的，他们是帮忙的。我自己喜欢写剧本。因为写剧本很难的。其实我觉得这个宇宙，没有好的编剧。为什么没有呢？不是他们不好，好的已经当导演了。你觉得他好？“对不起，我没有空，我要当导演。”另外就是“对不起，我有很多剧本在弄。”很多时间真的要自己去处理比较好。好的编剧都当导演了，有很多了——王家卫就是了，王晶都是了。很多写剧本好的，他不会再当编剧，一定有人找他导演。他们干就干，错就错，他们就当导演了。谭家明是摄影，但是他是跟其他导演不同的，他的胆很大，我们的胆子很小的。他大胆就大胆，他的作品就很大胆，真的很大胆，真的会冲破法律。他的作品，我觉得真的每次看他的作品，不是在电影，我是在电视台的，好厉害啊，好过分啊。其中有一个好厉害，他电视在广告中间，就插播十来分钟左右。他就试过一个镜头，就拍12分钟，谁可以？以前有没有人可以，现在有没有人可以？没有，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就讲那个演员，他后来都当导演了，有没有看过那个片子，我说好厉害。我家里有一只猫。这个猫很乖，但是有的时候它就不听我话——就这样讲了12分钟。这个镜头，我们可以拍吗？不行的，会炒鱿鱼的。就是他有这个胆子，很厉害，很自由。我们看他的片子，然后他还曾把整个百老汇影院“血洗”了。我看到时吓得——你在干什么？他很大胆地把血撒遍那里。但是很厉害啊，你一看，哇，我不会，我干不到。但是他有胆又创意，所以这很厉害。

影视工业网：您的编剧工作会比较扎实，不会到现场改动很大？

章国明：不会很大，但是又要会改，因为那是剧本。改，一定会比较进步一点。不会改成全部不同，会把它改成比较好，会有。好像有很多时间在电视台有一个很好的，我那个时代年轻，23、24岁小孩一个。我找的演员，60岁，然后我教他怎么演戏。但是他觉得我不成啊——我20多岁，我60岁，你教我什么？但是他们人很好——导演，我有一个建议，但是这个建议很差劲的，我就看你的方法，我说你好。你在旁边看，这么厉害啊这个人，都是用这个，他们的演技好，但是他们的做人更好。他不是说我不行，他不会，我这个人乱来，我演出来给你看，他们演的很夸张，就是我没有想出来这么厉害的。电视的单元剧找了两个差不多60岁的，一男一女，演的，我在旁边看了，我哭出来了，真的，我没有想过，我可以这么厉害。但是太厉害了，所以好像这个当导演，你不可以当导演，你就是皇帝，皇帝是没有用的，你怎么带动他们，给你更好更好的效果，这是当导演其中一个作用。把他们厉害的东西带出来，一定比你想的更厉害。

影视工业网：影评人石琪说《点指兵兵》比较贪玩，但制作欠认真。是不是《边缘人》成功后，到第二部片子《点指兵兵》，您的拍摄心态有改变？

章国明：其实我希望可以变化不要每次都是一样，要想这是我第三个，我不可以再拍警察片了，我要拍一个破案搞笑的。但是我不懂得破案，不懂得搞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是一个新的东西，但是那个是100%的错误了。我试试看可以，什么可以变出来？然后再拍，如果跟前面两个一样，没有什么特点，又要变，变的好的，厉害的，变的不好的，就在十八层以下。

影视工业网：您怎么看现在的港片？有没有让您眼前一亮的？

章国明：有啊，很厉害。什么厉害呢？现在有一个跟我们不同的，就是现在拍片的数码化真的很快就可以拍一个电影。我有一个朋友拍一个电影，那个电影在影院里面放，然后有影评人赞了两次，卖座就普通了，但是那个片拍的多小，你知不知道？两万，有一个是叫什么？是两万。数码很方便，以前我们拍完了，有人过来说，导演胶片用了多久？不可以再用的，但是拍完OK，可以再拍再拍，买回来这个片，就是一千多块就可以拍一场电影，以前真的是很紧张的，他们每天走过来，导演，可以不要拍这么多，好贵，过了那个预算，不停的，每天有差不多这个问题。当然如果你预算比较小，他会很紧张。我说两万，他拍出来，都拍的不是很好，但是都拍的一个电影，都可以到影院去放。另外香港有一个电影，拍完了，用五十万拍完，拿了一个最佳的电影。拍电影，就很容易了。你用这个也可以拍一个电影的，也是可以的，现在的机器越来越厉害，原来是2K，现在是4K，现在真的很低的成本就可以。

影视工业网：所以您是拥抱数码的？

章国明：我觉得有了这个，谁都可以当导演。不会我又找老板，老板要给钱；他不给我，我要找另外一个人，要去求他，给我一点钱我去拍。我自己拍，真的可以的。随便找一个两千万，那是最便宜的一个演员。一个演员三千万，不是朋友不会给你这个价。真的，明星最贵。《十年》这个电影只用了两万块，真是我的英雄。我希望下一个电影是一万九千块，打破他的记录。这是可以的，真的。因为我有一个特点，我不是当导演的，我从来没有学过电影，真的没有学过。为什么我会当摄影？就是《点指兵兵》剧组95%以上的人都不是拍电影的，从来没有拍过电影、不会处理的方法，包括泰迪罗宾。原来我告诉他找摄影师，这个不错。为了拍这个片，我找的摄影师，来了，我们拍了。摄影师说没有人告诉我，原来找了他们，刚刚从电视台过来的，要去找一个电影公司就问他们，这个不错的，这个以前是歌手来的，都是找他，就做出来了。原来他没有钱去找，但是他没有钱，我说没有钱，原来我们不停的重拍更浪费，最后就好惨，差不多哭出来了，我说他刚从加拿大回来，我说你要回加拿大，你不可能拍出来。后来好多找朋友一起的，好惨的，又没有钱，都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差不多找到最后，我说我懂得去拍八毫米的，就给我试一天。如果可以，我们再拍，不可以，我一个人去拍了。原来就拍了一天。

影视工业网：很多新浪潮电影人都是从拍实验电影开始。那候的实验电影和现在的实验电影是一回事吗？

章国明：都差不多，当然现在是很方便了，有了电脑了。奥斯卡拿过最佳的鲍德熹（Peter Bau）讲过一句话——以前在家里弄的电影叫Home Movie（自制视频），现在在家里弄的是Professional home movie（专业自制视频），你可以拿去奥斯卡了。另外现在电脑方便了，真的很多的效果就可以做出来。像我的女儿从来没有学过，自己去玩，她每次教我。他们小孩好厉害，所以现在很多年轻的弟弟不停的拍、不停的试，然后拍出来。有没有看过？有看过？但是他有创意。其中后面两个都可以，前面就没有人看，但是很厉害，五十万可以拍一个电影。原来香港有一个在放的，他们就用的两百万，真的很慢，差不多上次看八百万，现在不知道有多久了，现在两百万拍出来了。原来要航拍什么都有的。

影视工业网：您考虑过北上做合拍片吗？

章国明：一定会了，你先看题材懂不懂。我现在都有很多故事了，其中有一个，就是觉得要合作拍片。
我从来不会离开电影。这是我的梦想，没有梦想就是咸鱼了。人要有梦想。

有考虑合拍，前一阵子郑保瑞就叫我拍《红孩儿》。但还是希望拍原创的。很多时候老板给很多钱，你都可以去玩，但是你觉得不好玩。别人每个不停在拍《西游记》，跟风拍什么，你就拍什么，你会觉得不是很大。有时候看很多的合拍片都很奇怪了，好像有些港片中的消防员讲国语会很奇怪。

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地方都试试看了。如果你自己懂得去拍，我真的在写的警察故事，最近是不多的，就好象《点指兵兵》小小的，讲来讲去，你看看风景了，找老板比较容易啊。

因为钱少，一定没有明星，本来这个片子拍七百万，但是有了明星过来，就是两千万了，怎么办？就不行，所以就不知道，我先写出来。然后如果不行，如果在香港发出来，我不讲正式的，正式拍出来，可能要大陆都可以拿出来发，可能了。但是我试试看，先拍一个，好像那个泰迪罗宾就是了刚刚拍的一个，一定不可以上大陆，这是禁止的，是鬼片。好像他们算好市场，在大陆播放，要用多少钱来拍，他要预定几个。他是鬼片，如果不改，就大锅饭了。他预备拍两集。

影视工业网：您为什么最喜欢《音乐之声》呢？

章国明：我看电影很重要的第一个功能，是逃避现实。另外，我太惨了，我还没看清楚我爸，爸爸就死掉了，所以就很痛苦，我把那个东西都打破。好惨的是这个。但是在那个真实的世界，是好惨的。我看他在澡堂，要很便宜的，两毛，都是可以看的，两毛还可以，买个票进去，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你看他们怎么痛苦的地方，你就哈哈完了，就走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喜欢《音乐之声》（港译《真善美》）呢？我看到他们有四个小孩，我就判断，为什么没有八个？如果我是第八个就好了，因为我家里太惨了，我看到他们，我就更惨了。


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举办的第五届香港影展的海报


香港新浪潮导演章国明为影视工业网签名的第五届香港电影展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