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季纸牌屋的播出，它已成为最近几年较好的连播剧。摄影指导Igor Martinovic，他是在第二季中加入纸牌屋团队，与多个导演合作共拍摄了13集。在访谈中，依然是谈到用光，谈到艺术创作的态度。另外，访谈中我们可以窥探很多美剧先进的制作流程。对于现在国内热火朝天的开始自制网剧的情形，制作者们看看这篇文章还是挺有收获的。

（摄影指导Igor Martinovic）

Kirill: 请谈谈你自己的工作经历吧？
Igor: 我来自于克罗地亚，毕业于电影学院。在我大学期间，由于战争的爆发我不得不终止我的纪录片拍摄。战争在1993年结束，随后我搬到了纽约一直生活到现在。

Kirill: 你是长大后才对拍摄电影感兴趣的么?
Igor: 并不是.我在大约9、10岁的时候开始接触摄影，那时在家中我哥有一个洗黑白照片的暗房，我就和他一起拍照片、冲洗照片，打印黑白照片。那时候这些只是我们的爱好，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摄像师。

在大学二年级结束的时候，我需要选择一个方向来继续学习。我就选修了电视电影制作专业，在校期间我看了大量的电影，我还同时选修了光化学（类似于光学和成像的结合）以代替纯化学。这确实是一门实验性的学科，但它给我指引了一个方向，让我觉得这似乎是一门有趣的学问。

Kirill: 你搬到美国后在从事什么工作呢？
Igor: 之前，我在克罗地亚是拍摄纪录片，搬到美国后，我依然致力于拍摄纪录片。我的愿望是拍摄叙事和小说，所以随后我开始慢慢尝试拍摄微电影和故事片。

Kirill: 在过去的大约十年，我们见证了从胶片拍摄到数码拍摄的过渡。对于广大普通的摄影群体而言，减少了购买胶卷和暗房处理的技术障碍。你同意这样的过渡，其实是摄影对更多的爱好者们开放么？
Igor:我同意，这确实是一个民主化的过程，而且是积极的，因为它让更多的人走进摄影领域。它使得年轻人和有天赋的小孩都能有机会展现它们的观点和思考问题的方式。这给摄影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数字摄影机制造业正在扩大，使用数字摄影机的人也在增多，它们相辅相成，共同发展了一种新的视觉语言。在最近的十年，我们看到了人们拍照的改变，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小的革命。它存在两个方面的情况，技术和创造性艺术。人们在用各种不同的方式使用相机拍摄，这在以前没有达到一定技术水准是不可能操作的。当然，这也开阔了我们观看景物、呈现景物的新表达方式。

Kirill:新的摄影师没有经过专业的科班学习，没接受过拍摄历史和理论方面的培养，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的作品也却更加的开阔，因为少了人为的思想限制和干扰，你怎么看？
Igor: 科班出身的学习本身没有错。在20年代，30年代，70年代，人们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学习新知识。这种理论同样适用于影像制作。但与此同时，如果你有天赋，知道要去做什么以及知道如何去做，那么你就不应该限制自己必须去经历这样的学习阶段。

人有几种方法来获得职业的成功，一种就是在行业中从支持性工作的角色做起---摄影助理，灯光师等---慢慢往上发展成为影片的导演。另一种就是完成学校的学习，然后直接去从事导演的工作。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式，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视觉化语言来代表自己，而这也代表了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Kirill:是否有这样一个让你从技术（控制焦点，操作摄像机，跟光等）到艺术（成为导演负责整个视觉语言，灯光的细微差别，拍摄角度选择，镜头选择等）的过渡点？
Igor: 我认为摄影中，技术与艺术是相辅相成的。这是一门关于艺术表现的手艺。但我不认为技术和艺术之间有一个明确的界限。这主要是一种思想和概念，尤其在叙事电影制作中。问题的关键是要发现概念，并贯彻应用它。这个概念来可能自于剧本，可能来自于故事，一旦你发现了，你就有方向可循。

以“纸牌屋”为例。它源自于第一季结尾影片走向悲观的想法。我意识到黑暗的交易和愤世嫉俗的态度以及Underwood卷入犯罪故事，这些用暗光来表达---这是悲观电影的特点。也是从这一刻起，我清楚剧情需要走向什么方向。

我们把我们的角色隐藏在阴影里，在一半灯光中，把他们变成剪影，保持他们保持黑暗。一旦我们发现这个概念，就很容易应用。这个想法要求你了解拍摄，灯光，构图的方式。这也是技术，你必须了解这部分技术过程的知识，把概念转化为技术上可以接受的形式。但发现这些概念，却是决定于你的摄影艺术修养。

Kirill:对于你来说这发生在前期和故事片导演一起工作的时候，还是在后来与电视节目创作者和制作者一起工作的时候？
Igor:纸牌屋的形象在第一季的时候就已经建立了。它是由David Fincher来把握构图和机位的改变。构图非常精确，演员在中间，周围留有较多的空间，机位能不移动就尽量不移动。特写镜头只被用在故事情节发展特别需要的时候。不同时平移和倾斜运动，所有的运动在轨道的小车上。所有的这些规则在第一季就被定下来了。在第二季的时候，我们改变了灯光。第一季的大部分场景都是从天花板顶部打光，第二季我们采用了不同的方式，我们更多的采用场景内的真实光源，使拍摄的时候相当暗。

Kirill: 你有没有从四五十年代（辉煌的黑色电影）时期中，找到些借鉴？
Igor: 不尽然。黑色电影本身就能吸引大家的关注。而我们希望立足于现实。每一个光源都有它的目的---窗户，台灯，电视屏幕，电脑屏幕等。我们也并没有完全的模式化，不过我们确实采用了那种高对比的手法，使得角色的轮廓包围在阴影中。

有人曾经说过好的拍摄总是在挑战。就黑暗而言，我们也在尝试这么做。许多的电视节目倾向于明亮，提供给观众所有的内容。我的理论是图像中不能完全看到的事情才是电影创作中最有魅力的元素之一。你可以把角色隐藏在黑暗中，让他们失焦，让他们出现在镜子中……我们应用了所有这些元素，来吸引观众，让观众参与其中，投入的去观看。它不呈现给大家的时候了。你要看看它，看看它。这样工作对于电影制作人来说是非常有意义，当然希望观众也认为这是有意义的。

Kirill:这是不是说，在一定程度上，导演对于创作是一种限制？
Igor: 这和纪录片的工作不同，你参与进来后可以完全从头开始设计。在电视剧中已经形成了一种特定的语言，导演即使在拍摄中期进来，他/她也必须遵循这种语言。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感受，有一种特定的方式与演员合作……例如，采用无手持的拍摄方法，没有斯坦尼康的拍摄方法-这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事情将会如何完成。如果我们都明白摄像机从远景到特写的运动规则，那么这些规则就不应该被导演的特定想法所改变。与此同时，导演决定场景的布置，步调和旋律的控制等。这确实是一个相互合作的工作，但是很多设计，David 在最初两集都设计好了。

Kirill: 我知道你在拍摄时，把每一集都当做每个模块化来制作是么？
Igor:一次拍摄两集。一名导演将会同时制作两集，这两集作为一个模块。

Kirill: 你如何将纸牌屋的拍摄日程与你工作的安排相同步？
Igor:拍摄的日常安排是固定的。一天只能完成6-7页剧本的拍摄，你只能努力工作来做到最好。剧组工作人员是非常优秀的，我们有非常好的摄影师Gary Jay（曾多次工作在迈克尔·曼的电影中）; Ludovic Littee;以及灯光师Frits De Yong……他们在自己的艺术领域都非常有权威。我们都知道，拥有一群好的剧组工作人员对实现你自己的想法是非常重要的。

Kirill: Netflix 上的原创内容并不传送到传统的电视屏幕上，而是传输到各种大小屏幕的电子设备上观看，这与传统的电视广播方式完全不同。你还把它称作“电视”连续剧么？
Igor: 这其实与传统的电视差别并不大。在拍摄时，我们依然采用很久以前就建立的拍摄方式，而且很多工作人员之前也是从事电视节目制作工作。而不同点就在于执行制片人Scorsese,Fincher 和现在的Soderbergh---他们来自于电影，他们用拍摄叙事电影的方式和思维拍摄电视剧。这就是变化的。

Kirill:当你开始拍摄电视剧时，这和你的纪录片拍摄就不同了么？在之前，你有没有大概的人员分工和自己所要负责的内容？
Igor: 当然从技术角度来说这是一样的。我们花费更多时间去关注细节。这种改变是一件好事，电影中出来的人更多的融入电视而不再继续抱怨没有好的电视节目。电视节目是编剧的领域，他们可以以这种方式叙述故事。你可以有13-26小时来叙述故事，而不是像电影一样只有90分钟，这是和电影拍摄最大的不同。你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建立角色，描述他们的特点和形象，但在叙事电影中你却不能这么做。

在电视剧拍摄中，当你看到有些方面行不通的时候，你只需要去小小的调整部分内容而不用去全篇改动，当你觉得有些地方比较好，你可以继续扩展开来。叙事不再是那么严格，你的叙述方式也更加灵活。而在叙述电影拍摄中，你必须高效紧密的在90分钟内完成叙述。在电视剧拍摄中，你更加的灵活，你可以根据当时的设置，演员的表现来进行沟通调整，从而应用到剧本拍摄中年。

Kirill: 我印象中这部剧的两季剧集中，主要的故事情节都是由Netflix 确定的。
Igor: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它是按照BBC的方式叙事。但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新的演员加入后，你看到这两个演员之间的表现非常好，就可以应用在下一集的拍摄中了。或者你发现演员表演的非常到位，你觉得应该扩展它的角色。提纲是之前就做好了，但是你有26集差不多20个小时。谁能够提前完全的规划好这26集的每一个细节呢，即使能的话，也至少需要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Kirill: 你有没有和后期待在一起，共同来进行色彩校正或者是进行额外的补拍呢？
Igor: 在拍摄完成后，我和后期在一起数月的时间来完成色彩的校正。在制作中，我用了一款叫Pix的设备，样片在 Pix上显示，这样每个人都能看到并随时发表意见。在LA中进行后期色彩校正。工作人员在Pix中发布样片，然后我在观看后就提些意见，告诉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在Pix系统中，你可以画图，标注你想要改变颜色和亮度的画面，在特别的帧上做标记。色彩校正花了些时间，但是我们不得不一次性调完整个13集电视剧。

Kirill: 这几年来，有什么东西是一直伴随你的创作？
Igor:摄影机。它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每天大概花12-14小时的时间工作在它身边，然后在另外一些时间，我所思考谈论的也是它。它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成为我DNA的一部分。

我记得每一个电影制作的时刻，也记得每一个电影上映的时刻，那一刻我和观众一起分享我的看法。这种时刻对于我来说特别重要，每一次这样的分享时我都会特别紧张，担心它是不是一部好的电影。另一个让我特别兴奋的就是前期制作，你在拍摄前将电影在你的脑子中概念化，然后找到表达故事的方法，这是整个工作中最兴奋的一部分。当你开始拍摄了，接下来就是逻辑部分。概念化的这个过程确实让人很兴奋，但是你要对你的想法和观点有充分的信心去执行。

Kirill: 然后，具体到纸牌屋上来说，每一集在后期阶段你都有和几个导演都有共同合作过？
Igor: 是的，每两集都配有一个后期编辑和一个导演。这样的效率非常高，因为对电视来说，一切都非常的快。

Kirill: 回到之前谈论到胶片到数码的转变。数字化拍摄后，你以前胶片拍摄时所需要用到的工艺技术不就失去了吗？
Igor: 你如果不失去一些东西你也无法得到新的东西。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技术，而是我们如何用画面去讲述这个故事。我相信在过去几百年的时间中，一定有人可以使用所有时期的所有机器，但是他不一定能拍出让人惊叹的电影。在我看来，技术是第二位的。但如果在将来的5年内有人决定用谷歌眼镜拍摄电影，我觉得这太好了，它给我们提供一种更公平的方式来表达我们所看到的世界。

以另外一种新技术为例-GoPro摄像机。这是一个神奇的摄像机，你可以把它放在任何一个你想放置的地方，你可以用GoPro放在真实的动物旁，如用猎豹的视角去拍……这样的小摄像机有如此多的应用，最好的一点，是它给了人们一种新的叙述方式。要说技术让过去的电影失去生命力，这样的想法也非常的狭隘。技术带来了一种新的审美方式，一种新的看待事情的方式，我们都将从中受益。而如果，技术的限制让我们只有一种方式来表达我们的想法的话，那么电影的发展才会停滞不前。当你在思考用什么来表达的时候，这本身就是在寻找一种表达方式。在新技术的帮助下，我们可以用多种方式来表现同一个故事。这让人非常的兴奋，我们应该主动的迎接新技术，然后在工作中应用新技术。

Kirill: 你在现场可以用监视器直接回看，为什么还要等到样片出来后再修改成最好？
Igor:所有东西都有它积极和消极的意义。拍电影的美就在于你必须事先想到所有的情况，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去创造，这就是你的想象力。但现在所有事情都是公开的，大家所关注的是你看到事情发生时的反应，这是你看待问题的一种新方式。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么说最初的概念才是重要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才能够让你更好的掌控它，其他人的意见你可以听，但是如果他们的意见和你最初的概念想矛盾，你也可以选择不听。我十分欢迎每一个看我节目的观众给我提意见，我也经常邀请他们参与到我的拍摄中。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也必须遵循你所建立的准则---在最初的想法框架中进行修改。

鸣谢本文翻译：陈鑫、 Shirley Ju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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