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歌:《繁花》的三位灵魂人物

1月19日 11:59


本文根据胡歌在电视剧《繁花》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么专业、高规格的研讨会,老紧张了,但是说出来,就不紧张了。

其实,我来之前请教了前辈,问研讨会的发言稿要怎么写,有没有规范。前辈告诉我:没有规范,有感而发就行了。

昨天,我想了一晚上,今天早上写了一些感受。我主要想借这个机会,向《繁花》的三位灵魂人物表达敬意和感谢。

第一位是金宇澄老师。《繁花》电视剧的成功,让我看到了文本对影视剧的重要性。

小说《繁花》对我至少产生了两点影响:

第一,它帮我完善了对父辈的认知。

我的父母是“老三届”(注:即1966届、1967届、1968届初、高中毕业生),比剧中的阿宝要大几岁。我从小到大,对父母的态度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从依赖,到叛逆,到理解。

小说《繁花》所描写的60年代和90年代,刚好是父母这一辈人最重要的两个人生阶段,与他们相比,我的人生要幸福安逸得多,所以很难体会到时代对于个人命运的改变和影响。所谓的无常、艰苦对我来说可能只是一个概念,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真实的生命体验。

王家卫导演在拍摄的过程中一再跟我强调:要去原小说中寻找人物的根基,这一点非常重要。

第二,它让我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对上海这座城市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之前,有外地朋友到上海工作、游玩,总是会问我,你能不能推荐一些有特色的传统餐厅,或者推荐一些上海特色景点。每当这时候,我都会晚上十几到二十分钟再回答,因为我要先查查大众点评……

后来我想,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得到什么东西都很容易,习惯了获得,但是并没有真正地去感受什么叫失去,所以生活中很多点点滴滴在我们的印象中并没有那么深刻,对上海的记忆也停留在感性的层面。

当有人问我“上海在你的记忆里面是什么样子的”时,我有时候会做一些不着边际的回答,比如雨后梧桐之类的。但是一读《繁花》,你会发现上海一下子具象立体了。很多读者说《繁花》就像一部上海的百科全书,我特别认同。王家卫导演也说他无法展现小说的全部细节,我想也是这样,否则我们现在应该还在现场,没拍完。

所以我想说,有了文学的土壤,才会有电视剧《繁花》的绽放,即使我们是进行了再创作,也是在小说原有的基础上创作的,这是我第一位要感谢的金老师。

第二位要感谢的灵魂人物就是王家卫导演。在跟他的合作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他是怎么样让演员和角色真正地融为一体的。

拍摄之前,王导和我交流过很多次,昨天我还跟唐嫣讲,他大多数时候并不是跟我聊角色和人物,而是在聊我自己,聊我的成长、家庭、学校,还有情感经历。

我一直以为导演是在观察我适合不适合这个角色,后来才发现,他是把我的人生经历揉碎了,全部加到人物身上。

阿宝这个角色是相对复杂的,因为他经历过很多个不同的时代,身上有很多面相,观众可以从他身上看到商业浮华,可以看到质朴的情感,也可以看到野蛮生长的魄力和勇气,当然还有少年时期留下的伤痛。

我们一直觉得阿宝最难表现的是内心深处的记忆,那段过往在剧中没有办法呈现。剧里有一个镜头:我拉着小汪在南京路上奔跑,她的包掉在地上,然后我驻足回望。

导演在布光的时候走过来跟我说,你这个时候回头看到的小汪可能并不是小汪。我说那我看到的是谁呢?他说,“也不是初恋,而是回不去的那一段记忆。我不限制你具体看到了什么,你想到什么就看到什么。”

我马上就明白了。于是他们在那儿调灯光,我在一旁代入情景,那一刻我看到了童年,我看到了妈妈牵着我手远去的背影,刹那间我的眼泪就绷不住了。导演走过来,拍拍我的肩笑了笑,他说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那一刻,他送给我八个字:似曾相识,热泪盈眶。他说希望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看这部戏也有那样的感受。

但正式开拍前他又跟我说,这个情感不要释放出来,要克制地表达,最终还是要把自己拉回到现实。所以那一刻的阿宝,有一瞬间是被那个记忆拉出去了,但是马上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一抬头,又在汪小姐面前展现出那个熟悉的笑容。

那天拍完以后,我想了很久,一直回忆跟导演聊天的时候有没有讲过我和我母亲的过往。后来我慢慢想起来,我其实跟他讲过很多,甚至讲过我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梦到她的细节,就是她牵着我的手走街串巷。

这些交流中的点点滴滴都会在创作当中突然浮现,我觉得这是导演特别厉害的地方。他用我现实中最深的那个痛,替换了剧中阿宝无法言语的痛。他不会事先告诉我,只是把我说的记在心里,在不经意的时候一点点释放。

所以我特别感谢导演,他可以让我离剧中人物那么近,也让我可以离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么近。

第三位要感谢的是游本昌老师。阿宝遇到了爷叔,我在剧中遇到了游老师。90岁高龄能够坚持三年拍摄是非常不容易的,他的体力和精力是有限的,但是你在他身上可以看到对艺术的追求。

我可以分享两个小故事。拍摄时,剧组给游老师专门准备了房车,但是他再累也不愿意回到房车,只是搬一个小木箱子坐在现场。我就会跟他说如果走回去比较累,推轮椅也可以,不要怕耽误时间,我们可以等你。游老师这样回答我,“我只有在拍摄现场不离开,这个气场才不会散。我坐在这里休息,不只是让身体的气回来,还要保持我这个表演的状态、气场不散。”这一点非常非常触动我。

还有一个小细节,拍我跟游老师吃饭那一场戏时,他把大块肉自己捣成一小块,我说是不是牙齿原因,要把肉捣碎一点吃,他给我的回答让我印象非常深,他说,“我不能大块吃肉,大块吃肉就变回济公了,爷叔是不会大块吃肉的。

我当时挺感动的,因为我当时理解的层面完全没有到他的境界,就是你能感受到他在表演的时候,努力地要把济公这个形象放下,但你在戏外又觉得他早就成为济公了。

我还在他身上看到很多珍贵的品质。他和我聊的最多的就是乡村戏剧和公益,想用戏剧的方式让生活在闭塞乡村的孩子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游老师曾对年轻人说“我好羡慕你们”,这短短几个字饱含的深意,观众在爷叔的眼神里都能够体会到。

其实这句话我在另外一位88岁高龄的海洋地质学家汪品先院士口中也听过,他还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所以作为一名中青年演员,我真的非常感谢这个时代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创作条件。《繁花》这部电视剧致敬了那个时代的奋斗者,它也激励着我们这一代人继续前行。谢谢。

【整理/许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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