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商店》导演蔡耳朵:在韩漫改编里拍国人的温情告别

2023-12-11 12:17

12月8日,《照明商店》提档一周上映。

这部电影原定12月15日,没想到从11月下旬点映开始,观众反响便超出预期。考虑到影片不适合大范围剧透,《照明商店》便提前来了。上映三天,票房已过亿。

作为一部披着微恐外衣的温情片,《照明商店》的观影心情更像坐过山车。前一半是俯冲,心脏随之坠入迷雾,是半推半就的惊悚;后一半是克服万有引力的向上牵引,是猝不及防的感动,才恍然,那是所爱之人的手在托举着我们。

《照明商店》改编自韩国漫画家姜草的同名漫画。影片由蔡耳朵执导,章若楠、白宇帆、刘奕君等主演。

深巷尽头,有一家常年亮灯的照明商店,护士许念(章若楠 饰)与男友搬进商店附近的公寓后,渐渐发觉周围的怪事,直到一个暴风雨之夜,她走进商店,答案逐渐揭开……

从结构上看,《照明商店》前半部分是“恐怖片”,惊悚、灵异、阴暗;后半部分以逝者的口吻对生者作出抚慰,温暖、忧伤、明亮。

坦白讲,《照明商店》的处境是有点尴尬的。一方面,原漫画在国内拥有大量粉丝,《照明商店》要接受漫画原著迷严苛的审视。另一方面,它还要努力克服改编时的水土不服。

再者,观众被“恐怖温情向”的草率电影欺骗了太多次,《照明商店》对于圈层受众的号召力不占先发优势。

先入为主的偏见,是《照明商店》完成本土化的最后一环,也是导演蔡耳朵最先打破的东西。

在拍出银幕处女作《照明商店》之前,这位90后女导演已经在片场实实在在工作了十二年。中戏毕业后,蔡耳朵从场记、执行导演到B组导演,拍过爱情片如《匆匆那年》,拍过喜剧片如《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我和我的家乡》,拍过犯罪片如《雪暴》,但拍得最久、印象最深的还是战争片,如《八佰》《金刚川》。

蔡耳朵

到了《照明商店》,蔡耳朵对电影的工业化制作流程和商业片的要素已驾轻就熟。由于十分熟悉片场各部门工种,技术上几乎不存在问题,整部电影的难点落在了对异世界的架构,视觉语境信任感的建立,以及对微恐与煽情节奏感和分寸感的掌控上。

《照明商店》上映前夕,我们与蔡耳朵坐下聊了聊,请她回溯了《照明商店》的创作心路。照明商店里隐藏的暗线,逐渐明朗。

改编两大关

《照明商店》原漫画分成上下两册,上册满是荒诞的恐怖故事,下册将这些故事相互交织,真相在对人性的探讨中娓娓道来。


《照明商店》的第一关就是戏剧结构的调整,从漫画到电影的叙事逻辑的转换。原作是散点式叙事,若想符合正常的观影习惯,就需要在感性叙事中厘清逻辑的扣。

谁来扣上这些扣子呢?原是小配角的护士许念成为了试点人物。在蔡耳朵的设想中,许念不仅是戏眼,也是观众的眼睛。

“原漫画偏章回体,可能第一话讲这个人,第二话又开始讲另一个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很多小说漫画都是这种结构,但电影不行。所以我们架构了许念和郑满作为主线人物,让这些奇怪的人成为邻居,经由许念的视角,观众好像一起搬到了这个奇怪的新公寓,发现这里的人都有点奇怪,一点点发现怪事背后的原因,最后串联起整个故事。”蔡耳朵解释道。

其次,原作出场人物多且杂,需要做一定程度的合并同类项,尽量将所有人物的优点精简到少数人身上,并尽可能贴合中国社会的现实语境。

如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一直走不出巷子的江老师(张琪 饰),就是优化后的新人物,“群像中缺少老年人。老父亲已到耄耋之年,被儿子寄养在养老院,可能两三个星期才来看一次,儿子觉得每个月花大几千块钱已经是尽孝了,但老父亲需要的是另一种陪伴。”

再如,原作中小梅姐(柳岩 饰)不能说话,因为嘴里被塞了棉花。思前想后,蔡耳朵将这个特点去掉了,“影视化之后如果妈妈不讲台词,一是容易露馅,二是无法跟其他人物交互。”

蔡耳朵还将原作中“反甲女”(海陆的角色)的反甲元素给了小梅姐,于是小梅姐就有了“因为救女心切,刨土而指甲脱落,导致反甲”这样令人落泪的暗线。

蔡耳朵坚信,即使元素进行了整合,爱的底层逻辑是不变的。

“我们想要贯彻一个因果逻辑,每一个细思极恐的点,到后面都会变成你感动的原因。海陆与郑恺这对组合虽然在主线中整合掉了,但我们舍不得这个小故事,所以将它作为开篇戏中戏,抛砖引玉,最后在结尾call back,观众会有心里石头落地的感觉。”

离地半尺的异次元世界观

来到筹备阶段,如何将二次元世界的怪诞风格转化为影像语言,拿捏虚幻与现实的尺度,是最大的难题。


蔡耳朵与美术部门充分讨论后,统一了照明商店所在异世界的美学理念:离地半尺。

何为离地半尺?即“近而远”,既要让人觉得影片中的异世界好像就是现实,但仔细捉摸,又不太对劲,主打一个“虚实结合”。

“我们走了长沙、成都、扬州的很多巷子和公寓楼,但这些地方都太有烟火气了,我希望观众看着小巷与照明商店会有种悬浮感,恍惚觉得这地儿好像家楼下也有,但又跟家楼下不太一样,这种哪里隐隐‘不对劲’的感觉。”蔡耳朵谈道。

最后,剧组在扬州找到了一处符合要求的楼,住户不多,剧组给居民们安排了酒店,请他们暂时住几个月配合拍摄,随后将楼的外立面、楼梯、门窗全部改造,只保留了建筑本身的结构。

“照明商店所在的公寓,楼面大而平整,不加多余装饰,有一种诡异的秩序感,像编码出来的一样。”

服化、道具、布景也都在传达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戏中除了许念,其他人物都不换衣服。小巷的路灯都是坏的,沿街商铺也都不开门,唯有照明商店常年亮着。地上没有植被,只有顶楼天台有几盆花——那是离地面最远的地方。

“照明商店所在的世界是让人不舒服的,它一直是雨后潮湿的感觉,地上永远有水,因为这是一个临时过渡的世界。”在蔡耳朵看来,水可以代表人的生命。

“采风时我遇到一位ICU主任,他告诉我人在濒死时刻,最后关闭的感官是听觉。于是我们结合水元素在声效方面做了些创意,在异世界里观众偶尔能听到水的滴答声,其实这是濒死之人听到的耳边输液管的声音。”

影片前半部分情节虽然惊悚,让你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但不会一惊一乍,让你闭眼不敢看。

“微恐的节奏感很重要,玩的就是一个心理节奏,我们一直在寻找这个分寸。比如小梅姐的反甲,我们没有处理得血肉模糊,让人生理不适;还有小梅姐拖拽珠珠,你也许会像许念一样产生疑问,但这个画面本身并不血腥。”蔡耳朵贯彻的这种吓人的方式,也是另一种“近而远”。

勇敢者的电影

《照明商店》是一部关于勇气的电影。


这是一段对生命暂留而牵绊相随的奇幻体验的新诠释。不愿离开的灵魂,放不下执念的活人,在生与死的交界,走了一遭。活人更理解活着的意义,带着对爱人的思念继续前行。逝者留在原地,放下前尘种种,保佑爱人健康平安。

蔡耳朵不想通过一部电影说教什么,只想给难过的观众分享一些戏中人的勇气。

“爱分很多种。小朋友与妈妈告别,妈妈松开小朋友的手,这是勇气;许念与郑满在花海中告别,约定‘小别一下’‘多来我的梦里看看我’,也是一种勇气;雨珊决定放弃生命,与嘉怡一起去往美好的地方,这种放弃也是一种勇气。”此后看到伤痕、苦难、失意时,只要心中的那盏灯亮着,就能抓住温情和希望。

在几十首OST小样里选片尾曲时,蔡耳朵寻找着“酸楚中的释怀感”,最终选中了《爱不曾离开》。“从小到大,我们没有被教导怎样正视死亡,面对离别。就像歌词所写,‘爱从不曾离开,只是变换姿态’,这也是《照明商店》最想表达的。”

《照明商店》,也是一部关于告别的电影。

片场的“六边形”女战士

《照明商店》今年2月在扬州开机,4月杀青,后期制作仅用了半年。从最终呈现效果看,丝毫看不出《照明商店》有赶工的影子。


蔡耳朵习惯将导演工作台本融进分镜剧本,与摄影部门定好每场戏如何呈现、用什么转场后,实拍阶段基本上就按照分镜剧本来,现在影片中80%的内容都是分镜剧本原有的内容。

十二年的片场生活,让蔡耳朵很早摸清了片场各个部门的运转原理。站在导演的位置时,蔡耳朵柔软得像一块海绵,不断聆听吸纳各部门潮水般的意见。

作为话很多的E人,蔡耳朵十分喜欢开会,“电影是集体创作,尤其是商业电影,很难是作者化的产物。”电影不应只呈现自己单方面的生命,它们为观众存在,它们期待着仰望的人群。一块银幕,加上银幕前的泪水和叹息,才是电影的立体生命。

在跟演员沟通时,蔡耳朵也总是能通过唠嗑把演员的情感调动起来。

“拍雨珊(孙美林 饰)和嘉怡(孙千 饰)一起离开的重场戏前一晚,我们仨聚在酒店的房间里,很随意地坐在地上,边吃边聊,我们像闺蜜一样互相分享了各自的经历。那晚我们仨做了一定程度上的交心,我很肯定我们三人是完全互相信任的。”

第二天拍摄,情绪还不够满时,蔡耳朵就悄悄趴在她们的耳边,“想想昨晚我们聊过什么。”蔡耳朵就用这种朋友的方式疏导演员,帮演员建立起与角色的链接感。

细腻的蔡耳朵,也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章若楠对哭戏的掌控力。虽然哭戏不代表一个演员的全部表演功底,但哭戏的带动力和感染力很重要。许念意识到身边人已离开自己,一开始旁若无事地嚼三明治,最后哭到三明治难以下咽,这场戏一点点哭进了观众心里。

“章若楠能够把一些技巧化作很走心的方式呈现出来。吃三明治那场戏,一开始我们在各个角度都架了机位,想保一下别的角度,万一呈现不好,后期就剪到一起。试了一两条之后(这种戏不敢试拍太多次),决定只用一个正推的镜头,镜头缓慢推进,面部表情一点点放大,观众就像坐在她对面,感受她的情绪层次。最后决定,一刀不剪。”

回想起拍摄中的诸多不可控因素,蔡耳朵表示情绪稳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花不开就种花,没有什么能难道这位片场女战士。

“最后花海告别的戏,我们本来相中了高邮的一片油菜花田,结果临近拍摄日期,花还不开,这就让人很无语。”

为了防止开天窗,剧组想了个Plan B,在摄影棚附近的一小块地自种了油菜花,因为演员跟花交互的部分必须是实景。

最后呈现出的一整片油菜花海,着实漂亮。蔡耳朵在影片最后为观众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路演时我问观众,你们相信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吗?大家都说相信。最后郑满开着公交,带着小梅姐、雨珊、嘉怡一起离开时,大家是真的很欣慰,打心底里相信他们会去一个很美的地方。”

女导演的执拗和钝感力

为什么要做导演?十八岁考中戏时,面试官这样问蔡耳朵,“因为我想要表达。”


直到今天,蔡耳朵拍电影的初衷依旧是“想表达”。“蔡耳朵”这个名字的来源是《生活大爆炸》经典角色“谢耳朵”,因为她像谢耳朵一样,一旦说到喜欢的作品或话题就停不下来。

“你干脆叫蔡耳朵得了!”听到朋友的抱怨,她觉得有趣,便把这个名字写进了微信昵称。一来二去,在片场大家都开始叫她“蔡耳朵”。

名字是最短的符咒。谢耳朵专精一行的执拗特质似乎跨越次元传给了蔡耳朵。大学还没毕业,蔡耳朵就进入张一白导演的剧组,开始干场记,一干就是三年。

直到一次偶然,她得到了做章子怡、彭于晏主演短片的执行导演的机会,“赶鸭子上架”式地开始了执行导演的旅程。

经过《八佰》八个月的拍摄期、长达一年的后期之后,蔡耳朵对电影的工业化制作流程已经很上手,对战争片的拍摄和制作也有了些心得。

在蔡耳朵看来,即使女导演的数量低于男导演,也不意味着女导演相比于男导演存在“劣势”,男女导演之间更没有所谓的题材壁垒。

“技术是共通的,只要掌握了拍摄技术,上手不分男女。男导演可以拍爱情片,女导演也可以拍打打杀杀。”

执拗与钝感力似乎是一体两面。蔡耳朵坦言,自己也正面遇到过偏见。“做执行导演的时候,就会有人说,我们要一个男导演。他很清楚地质疑你,女的能拍爆炸戏吗?女的懂吗?”

但蔡耳朵依旧情绪稳定,“拿事实说话就好了。我也不是想奋斗给这帮人看,只是一部部作品拍过来,成就我最多的就是战争片。”

《照明商店》是蔡耳朵独立导演生涯的好开端。目前,她正在筹备一部喜剧犯罪类电影。类型题材的跨度似乎难不倒这位柔软又执拗的女战士,“还是那句话,导演没有擅长和不擅长的部分,男女导演之间也没有壁垒,作品都是给大家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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