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写手》:梦想是银河远征,但故事必须保持贴地飞行
从七月份的FIRST到刚刚结束不久的金鸡,在今年的华语电影节上,《银河写手》也得到了众多关注。
见到《银河写手》的两位导演是在厦门会议中心酒店,前一天晚上,《银河写手》刚刚结束在今年金鸡电影节的展映,很多观众甚至是专门为了观看这部影片才来的金鸡影展,现场放映效果也出奇地火热。
《银河写手》讲述的是两个打拼在影视行业最底层的小编剧一路奋斗、拼搏,在和各方周旋抗衡的过程中不断重新审视自我的电影梦与编剧职业道路的故事。
和很多青年导演的第一部长片作品很像的地方是,故事中的很多内容都来自导演的真实生活,影片中大约有六成的内容都来自两位导演的真实生活,其余三四成则来自他们听到的发生在其他编剧朋友身上的故事。
比如那个在30岁生日当天,在酒桌上突然痛风站不起来的编剧,就是两位导演的朋友的真实经历,北影节期间在影迷群里出题转赠《蝙蝠侠:黑暗骑士》电影票的壮举则是发生在导演李阔自己身上的事情。
当然了,能够让这部作品脱颖而出,得到观众一致好评的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本片非常扎实、成熟的喜剧风格——成熟到不像是新人导演应有的稳重、老到和精准。
和大多数追梦传奇故事相似,一鸣惊人、才华惊艳的故事背后,暗藏的都是导演十多年打拼积攒下来的真功夫。在成为导演之前,李阔和单丹丹(既是本片的两位导演,同时也是夫妻)还做了很多年的编剧。
戏里戏外,《银河写手》都一体两面地呈现出了中国编剧行业的心酸血泪史——成熟老到的喜剧风格是十多年来锻炼打磨的技艺,各种段子、故事和内部梗则同样来源于这十多年来的各种逆境与艰难时刻。
成为导演、拍摄《银河写手》的动力,一方面和二人的性格相关,两个人希望自己能够更好地控制整个创作过程,把控影片拍摄中的每个细节,有一部能自己当导演的电影,自然是最佳选择。另一方面也和他们的创作习惯相关——编剧出身的创作惯性,让两位导演更倾向于关注影片的故事性,一个吸引观众的、有趣的、节奏感强的故事往往是吸引两人的最重要的东西,至于主题表达、价值内涵等等,反而很多时候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找准的部分。
“我们当时思考着与其完全虚构一个故事,不如把我们在这个年龄段的真实经历写进去。因为五年后,这些经历可能就不再有了。所以,我们就想趁着现在还年轻,写一个关于年轻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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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北漂过的编剧不是好导演
影片里的两个编剧,其实在性格和工作逻辑上,大致也能反映两位导演在真实生活中的合作状态——一个可能想当老大,自信且自负;另一个则是埋头苦干的类型。两个人都想要掌握话语权,决定创作的方向。
当然,这些性格设定也有一部分是基于影片的另一个编剧高群在意识到单打独斗力不从心之后,李阔和单丹丹找来了高群,成立了一个能够群策群力,集思广益的创作小组。
三个常年在北京打拼的编剧,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要把《银河写手》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北京,更具体一点来说,是以青年路、常营和望京为主的北京朝阳区编剧聚集地。
影片里,投资人指责两位主角的名言“编剧怎么能住丰台呢”,正是来源于编剧高群的真实生活。单丹丹回忆起他们一伙儿编剧曾经的北漂生活,完全就是一场和北京市城市规划斗智斗勇的血战。
“高群刚北漂到北京时,选的是丰台那边住,因为那儿性价比还不错。我们的会议通常在常营朝阳或者望京这些地方开,就是找个咖啡馆就开始聊。后来呢,剧本会老是得开到大半夜,地铁都关门了,高群只能打车回家,一趟车费四五十,心里那个滴血啊!后来他就想,算了,搬家吧,反正都得在这儿开会。我之前也是,住得太远了,在北三环那边,和朋友合租的。后来发现来回太折腾,时间成本、金钱成本都高,我也只好搬家了。”
为了敲定影片的喜剧风格,两个导演用了一套最费力的办法来一点点琢磨——每场戏都自己亲自演一遍,然后再根据表演内容进行调整。很多幽默的小段子,也几乎都来源于表演时的即兴灵感,以及平时圈子里大家的插科打诨。
之所以在喜剧风格的确定上如此费心费力,是因为《银河写手》的题材和内容就注定了它必须突破传统喜剧的框架,不创新则亡。
“我们的电影跟传统的喜剧不一样,没有那种夸张的设定,比如穿越、性转换或者错位情节。我们的故事是关于两个打工人,在这座大城市中摸爬滚打,我们需要让观众能够感同身受。写这部剧本时,我们三个一直提醒彼此,这不是一部爆笑的戏剧,顶多算是幽默讽刺。同时也跟演员们一直强调,不需要刻意去抖包袱,只要表演得真实就好。因为是描写真实的职业生态,所以我们的喜剧必须是贴近生活的,不能过于离谱,也不能特别无聊,它必须时刻处在一个贴地飞行的状态,所以我们尽量让所有人物的幽默感自然流露。”
“就拿那个救猫咪的情节来说,虽然看起来很搞笑,但实际上我们拍得很认真。我们越是正经,观众笑得越开心。如果我们故意用喜剧的方式来表演,可能效果就大打折扣。我们更倾向于自然的表达方式,就像给大家科普小知识一样,让观众在轻松的氛围中获得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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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身定制的角色,
天生注定的“害虫”
除了剧本上的打磨推敲之外,意外凑成的三位主演,也为影片最终的喜剧呈现带来了很多导演们意想不到的惊喜。《银河写手》的三位主演,分别是宋木子、合文俊、李飞,如果熟悉综艺节目《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观众,应该对这三个人的名字不陌生,在那档喜剧节目里,三人因为合作表演喜剧节目“三狗直播间”而为观众所熟知。
按照李阔一开始的计划,《银河写手》既然是根据自己的真实生活创作而成的电影,所以最初预设的主演就是他自己和高群,两人将自编自导自演完整部电影。但朋友觉得,这么一个好的故事,如果不请更专业的演员来表演的话,就颇为可惜。在单丹丹的提议下,李阔开始尝试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演员里找合作人选。
而那时,李阔甚至并不很熟悉宋木子三人的组合,先后邀请了包括三人在内的诸多“一喜”演员来试戏,最后居然有意无意地凑齐了这个组合。
宋木子、合文俊和李飞三人,几乎可以被认为是为本片量身定做的三位演员,三人本就是生活中多年的搭档和亲密的朋友,这正好契合李阔、单丹丹和高群三位主创在现实生活中的相处模式。更何况,作为戏剧演员,三人也都有很丰富的编剧经验,很多小品和Sketch都是他们自己创作的,对于文字创作这件事,他们和导演组之间有着深厚的共鸣。
更重要的是,宋木子三人身上,有着一种非典型编剧的独特气质——一种能帮助普通观众打破对于编剧刻板印象的人物气质。
“我们在塑造编剧形象时,不想局限于刻板的形象,比如必须戴眼镜、穿格子衫。我们认为,像宋木子这种有着鲜明个性和大胡子的人同样可以是编剧。实际上,我们生活中的编剧形象千差万别,有的文艺,有的朴素,有的矫情,还有的喜欢参加各种聚会或爱好文身。我可以说,这些不同类型的编剧我都认识。”
关于老大那个角色,李阔和单丹丹设想他自信,甚至有点自负,认为自己非常man。而宋木子也有足够的自信来演绎出张了一的独特气质。另一个编剧是个老好人,稍微单纯一些,而合文俊在生活中也是这种性格。
更难得的是李飞为害虫这个角色带来的惊喜。
害虫在影片里是个很颓丧的形象,细瘦、头发稀疏,郁郁不得志,女朋友还跟人跑了。但一开始写剧本的时候,单丹丹始终没能想到一个关于害虫的具体形象该是啥样的。
“老实说,挑选老大老二的演员相比之下并不那么困难。但害虫这个角色,心里真的没个准儿,到底要个什么样的?高矮胖瘦,我们都没个具体想法。甚至找了几位知名的演员来问问,看他们有没有兴趣演这个角色。后来一个资深的演员老师给了我们建议,说找个瘦瘦的,像那种营养不良的,好像家都没有,穷得只剩下骨头的那种。”
面试害虫那天,李飞拖着行李箱从机场匆匆赶来,他推开门站住的那一刻,单丹丹就觉得害虫在她心里瞬间活过来了。
“看到李飞,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害虫喝醉酒在街上耍疯的那一幕,就觉得这个人演耍酒疯一定很合适。他试戏的时候就是那场戏,状态转换快得惊人,一秒钟一个样,忽而疯狂,忽而又恢复正常。我们当时看得都忍不住大笑,感觉真的就像上天专门送给我们的宝藏,和害虫这个角色简直是天生一对。”
一遍遍地打磨完剧本、有了出色的演员助力、最终也成功在电影节放映之后,单丹丹和李阔两人的心弦却依旧紧绷着。
对于一部喜剧电影来说,抵达观众,很可能才是真正的考验的开始。
“我们特别珍惜每一次和观众见面的机会,我们会认真倾听所有的意见和反馈。比如在金鸡电影节或FIRST,我们都试图争取更多的时间与观众进行交流,希望能够让他们更深入地了解我们的电影。有时候,甚至在采访结束后,我们都会特别想采访记者,想了解他们对电影的看法。我们想通过这些反馈去调整、改进,让电影变得更好。”
“我们确实担心,担心电影上映后可能就默默无闻地消失了,观众甚至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上映、什么时候下线了。我们一直在努力推广这部作品,因为我们并不是那种知名导演,也没有大牌演员,我们的电影更像是一个“三无”产品。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发现许多人自发地帮助我们宣传,鼓励大家放下成见,去欣赏这部不同寻常的电影。”
单丹丹觉得,作为导演,最痛苦的不是有人批评他们的作品,而是完全没有反应。作为导演,他们努力的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关注《银河写手》,享受它独特的魅力。
很多时候,可能恰恰是这种时时刻刻存在的焦虑感,才是推动着两人不断地往前,精益求精的关键原因。在影片最后的结局里,故事突然像张了双翅膀一样,彻底放飞自我,进入了一个无比迷幻神奇的未来科幻设定风格。
“我们作为编剧有一种强迫症,就是当你在剧本中埋下一个线索,比如桌子底下有一把枪,那么观众就会期待这把枪的出现。如果你不利用这个设定,观众会感到失望。所以,当我们在剧本中埋下线索,我们就感觉有责任把它挖掘出来,完成这个故事的讲述。最后结局的,我们想要通过这个三岁小孩的视角来展现他对于周围发生的对话的无知。我在想,当世界发生如此巨变时,这样年幼的孩子还无法理解这一切对他未来的影响。我们的AI技术发展到了如此程度,等这个孩子长大,他可能不需要学习或劳动,但这对他来说是好是坏?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想法很深刻,但我们觉得只拍这个小孩就足够了,让外面的声音与孩子的好奇心形成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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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一鸣惊人更难的,
是持续地证明自我
《银河写手》就像是写给过去十年的李阔和单丹丹的一封告白信。十年磨一剑,出鞘即惊鸿。当所有的真诚、真实与努力、才华都用心积攒进这部心血之作中时,我们或许又一次有理由相信那些最浪漫、单纯的电影梦和奋斗神话了。
但在这之后,李阔和单丹丹的创作焦虑依旧没有缓解。
比一鸣惊人更难的,是如何向观众证明自己能维持住这份才华。
“有人曾说,对于导演来说,他们的第二部作品才是最重要的。我一度认为这只是吹牛,毕竟连第一部作品都难以完成,怎么谈得上第二部呢?但现在我开始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第二部作品关乎你的风格和创作能力,关乎你是否能够持续创作,而不是仅仅一鸣惊人。现在我甚至感觉有点偶像包袱,担心如果第二部作品评价不佳,那比第一部作品的失败还要痛苦。”
两个人决定停下来歇一歇,先拍摄一些手头已有的商业项目找找思路。
“我们现在正在思考我们的下一步创作方向。最近我们休息了一段时间,去乌镇看了看话剧。幸运的是,我们团队并不是一开始就迎来了巨大成功。我已经做了近十年编剧,我们大家都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很长时间。我们手头有很多成熟的商业项目,所以下一个项目我们会从中挑选。我们不想重复自己,每部电影都希望有不同的风格。”
谈到对未来导演之路的构思,李阔还表示自己的偶像和目标是斯皮尔伯格。
“我们特别佩服像斯皮尔伯格那样的导演,他的电影风格多样,从早期的《大白鲨》到后来的《华盛顿邮报》《慕尼黑惨案》再到《头号玩家》,他的作品充满了多样性。我们也计划尝试拍摄动画片,探索不同的电影类型。斯皮尔伯格的最大特点是他的技巧总是非常娴熟,他总能在熟悉的套路中给观众带来惊喜。”
“我们希望能够保持这种多样性,即使我们以后的作品可能没有《银河写手》那么多花样,我们仍希望每部电影都有自己的特色。我们有准备拍摄文艺片,也有考虑拍摄女性题材的电影。虽然这可能会引起争议,但我们愿意接受这样的挑战。我们的目标是创作出既有商业价值又能够体现我们个人风格的电影。”
就像电影里宋木子饰演的编剧终于打开了紧紧按住的手指,压住了内心躁动不已的情绪与焦虑一样,那一刻两个小编剧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人物不成长就是最大的成长。重新出发,未来的征途依旧是整片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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