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复仇,李玉继续战斗

2023-11-08 12:04

以勇气与力量直面痛苦。

文|张颖

编辑|赵普通


上映十天,围绕电影《断·桥》的争论此起彼伏。导演李玉能预料并且接受所有的声音:“我做了就要面对。”

李玉过去的电影作品中,大多呈现的是女性在困境里痛苦迷离的状态,“就困境说困境”,但新作品《断·桥》所讲述的,是一个女性勇敢复仇故事。

从被困住到反抗、复仇,如今四十九岁的李玉已经能从困境里刺出“刀子”,除了电影里的女性,她也希望电影之外的女性都能拥有直面、刺破痛苦的勇气与力量。

“我从第一部电影就是很有劲儿的,就像姜文说要做酒一样的电影,我不要做葡萄汁,不要做甜水。”李玉对毒眸(ID:DomoreDumou)说道。拍了22年电影,李玉学不会也不想温和。

“我是一个很叛逆的人,越是这样可能我越像刀子一样扎过去,我也会复仇的。”

从困境到下一个困境

最开始做电影的李玉,使命感并没有那么强,更多出自于天性敏感、对环境和他人的感知力强,还有充沛的表达欲。

从山东电视台辞职进入央视《东方时空》后,李玉拍出的第一部纪录片《姐姐》拿到了1996年中国纪录片协会奖,成了教材里纪录片创作的范本。原本她要拍的是一位警察,却发现这位警察的一对龙凤胎里,姐姐的存在很特别——家庭重男轻女,姐姐不被喜欢。

纪录片《姐姐》


“凭什么我是姐姐,我就一切都要让着弟弟?”影片里小女孩的这句话能被捕捉到,是因为摄影机另一头的李玉,天然就带着对女性处境的敏锐感知。

“你说我是女性主义者?其实我不太自觉。我不是一个自觉的女性主义者,因为我天然的目光是一个女性的目光,我更敏感地能观察到女性的处境和困境。”李玉对毒眸说道。

她的第一部剧情长片《今年夏天》也是内地第一部以女同性恋生活为题材的故事片,原本李玉想要以纪录片的方式讲述,但在那个年代,同性恋会被视作一种精神疾病,李玉怕镜头会让这对恋人遭到世人的非议。

“我突然想,可以写成电影剧本,因为电影再真,大家也以为是编的。”纪录片太接近真实,可能会伤害到李玉想关注的女性、给她们的生活带来困扰,所以李玉开始了她的剧情片创作之路。

《今年夏天》


女性困境这个母题,也贯穿了李玉之后所有的创作。《红颜》里十六岁怀孕生子的川剧演员小云,《苹果》里饱受男人折磨的洗脚妹,《观音山》里跳上火车逃离家乡的南风——李玉电影里的女性,总是在命运的玩弄里痛苦挣扎着,她们能做的最激烈的反抗,也无非是逃离。

李玉形容那时候她的创作,是“就困境讲困境”,因为她自己也处在困境里,还没有拥有穿透疼痛的力量。“电影确实是一面镜子,我每拍一部的时候都能照出自己,照出我跟这个世界的关系。”

当然,李玉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与她所看到的世界和解。在她早期的电影里,女性痛苦的来源大多出自男性,男性们以面目模糊的方式出现在李玉的镜头里,又总是充满扭曲和暴戾。李玉想过,要不要去理解一下男性?

2015年,李玉执导的《万物生长》上映,观众发现这部影片是根据冯唐的小说改编的。在女性看来冯唐写了一个自我感觉良好、所有女性都围着他转的渣男,李玉试图了解这种男性的心态,想要发现这类男性内省的部分是什么。

但她在小说里没有找到,只能自己加了一句“始乱终弃的原来是我自己”的台词,来给她的男主人公一点点自省。“我其实是尝试想理解男性,但是说实话没有太成功,我也只能理解到这儿了。”

直到今年,李玉的电影里才有了清晰的、正面的男性形象。

之前她电影里的很多男性,要么是缺失的,要么就是非正面的、模糊的,“有点影影绰绰的感觉”。童年家庭破碎,母亲长期活在父亲带来的伤害里,李玉恨了父亲很多年,“所以我对感情是有困惑的,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有困惑的,我也把这些困惑放到了电影里面。”

但《断·桥》里,女主角闻晓雨的父亲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男性,李玉说,可能这里面也有她父亲的影子。去年李玉对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有了重新的认识,“或者叫,和解。”

亲戚结婚,李玉回老家和父亲聊了很久,父亲讲到他在大学里导话剧,讲到女儿缺席的生活,李玉突然发现父亲是一个有才华的、善良的人,“而且他很爱我。”四十多岁的女儿,面对七十岁的父亲,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拍电影的天赋和基因,可能来源于父亲。“很多家庭的里小孩很早就知道自己随谁,我是那天才知道的。”

当时的李玉很难过,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和父亲之间的鸿沟无法弥补的,“从20岁到现在40多岁,我才终于知道面对我的不只是我的父亲,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同时我知道,我放下了以前很多事情了。”

所以才会有《断·桥》里,虽然缺席但正义的父亲闻亮,和王俊凯饰演的孟超。在李玉看来,孟超是一个充满侠义的少年——她的电影里第一次有了一个“像天使一样的男性”。

虽然这个男性并不是没有瑕疵的,但是他义无反顾地用他古典主义的“义”拯救了闻晓雨。

和解,但不妨碍复仇

可《断·桥》并不是一个女性只能等待被男性拯救的故事,闻晓雨是要亲手复仇的。

这一次,李玉没有让她电影里的女性再只是停留在困境里,她想要勇敢反抗,想要自己生长出能穿越痛苦的力量。而选择王俊凯和马思纯两位主演,是因为李玉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她想要的力量。

一开始见到王俊凯,李玉并没有太多地谈论孟超这个人物,在和王俊凯聊学表演的感受时,她发现王俊凯在沉默的偶像外壳下,有着对自己对表演和电影的理解,那些理解是带着“刺”的。“我觉得他内心里面是有火的,这个对我来说很关键。”李玉不太喜欢纯理性、分析人物的那种演员,她看得出王俊凯的冲动,而这种冲动刚好是孟超这个角色所需要的。

当王俊凯真的成为孟超时,他开始特别自然地表达自己,李玉发现“那鼓劲出来了”。拍打戏的时候,王俊凯和李玉说,导演,我打急了。“他很野性的东西出来了。”

马思纯同样具备这种“冲动”。在看完剧本后,马思纯哭了很久,给李玉写了一封长信,里面带着自己的经历和她对闻晓雨的理解,而这种理解也不是表演技法上的理性分析,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那种感受”。李玉觉得马思纯好强烈,而《断·桥》里的复仇本身就是个很强烈的执念。

在整个拍摄过程里,李玉和马思纯互相信任,遇到困难的时刻,李玉想和她一起扛。“我跟她说你自己要坚定,精神上要强大,客观上演戏需要体力,我们就一起扛,我们不怕。”女性之间相互扶持的信任,组成了《断·桥》强大的复仇的力量。

李玉就是用这种力量去拍电影的。做第一部长片的时候卖房子、借钱也要拍出来,找投资的时候被人从上到下打量外貌,“好像女人拍不了电影似的”,从那时起李玉就知道做电影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大家一提到女导演我还有点反驳,为什么你不单独拎出来说出来是一个男导演?”

早年间她作为导演还没有太多话语权,在和工作人员一起看影片里需要的服装时,她觉得绿色跟环境更搭配,对方说:“因为你是女性才觉得绿色好看。”后来她和一些年轻的女性导演合作,发现这种现象依然存在。“导演想要的镜头,摄影师说实现不了,他们带着一种优越感,认为女性的眼光就是狭隘的、幼稚的、小女生式的,他并不知道你的角度是什么。”

李玉的方式是直截了当地反抗。

“我会说,这是我的电影,不是你的电影,如果你认为这样不行,那你自己去拍你的电影。”李玉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告诉对方自己的坚持。但并不是所有女性都能做出这样的反应,女性的困境一直存在,而这也是李玉要拍会刺痛观众的电影的原因。

“社会已经在关注女性所处的困境和她们做的事,也有观众提出为什么不报警的问题,有这样的思考也足够了。”在李玉看来,会让人觉得痛的电影才能引起思考,不回避这种痛,才能战胜它。

所以李玉面对《断·桥》所受到的讨论、争议的态度,也正是她面对女性困境的态度。而李玉的解题之道只有一个:继续拍下去。

上小学时,李玉写了一个小白兔寻找恋人、路上不断被强奸的儿童故事,老师看了后认为这不是她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质疑她抄袭了杂志上的故事。但李玉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放弃她原本想写的东西,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我还是想坚持做我喜欢的电影,可能电影院也不缺温和的甜水,我也不需要去做那些东西。”

柔软的刺

自第一部同性题材的长片开始,作为导演的李玉就常常将自己放置在争议里。

上一部院线电影《阳光劫匪》也遭受了很多的贬损和质疑,但是李玉自己不后悔。当时的李玉处在人生的特殊时期,母亲癌症晚期,她经历了从嚎啕大哭、手足无措,到试着去接受母亲会离开的事实,在这种时候,李玉想要做一部温暖的童话。

只不过《阳光劫匪》的童话里,又带着明显的哀伤。“我很喜欢《阳光劫匪》,但接受观众不喜欢,”李玉说这部电影没有丢掉她之前一直在讲的东西,“就是失去。”

拍摄《断·桥》期间,李玉的母亲离世了,处理好母亲的后事,李玉继续拍摄,不想因为自己影响进度。直到影片上映后,再聊起生死,李玉说她觉得妈妈现在再平行时空里活着,“怀念即活着,你一直记得她,她就一直在。”

李玉的手机备忘录里,有很多她观察捕捉到的生活中的小事,其中有一段是不久前发生的,有天李玉在路上看到了一个背影和妈妈很像的老太太,就上前帮老太太拎东西,吓了对方一跳。李玉也把这件事发给了妈妈,她还会持续地给妈妈发短信:妈妈,我今天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的人。

“我没有真正过去,还是不太能聊这件事。”这是李玉的软肋。

这些细腻、柔软的部分,是电影世界里野性、坚毅的李玉的另一面,更多时候,她只愿意展示自己像个“斗士”的一面。“因为拍电影是很难的,尤其是在现在的环境下。”

李玉看到电影的阵地正在被娱乐、消遣占领,她想做的是往前走,哪怕只能前进半步,但还是要把自己的“刺”支楞起来。

“这个世界上需要鼓励大家向善的电影,也一定要有站在黑暗里去看待黑暗的电影,要有不同的电影。”当下大银幕女性角色单一,有反叛精神、有力量的女性缺失,作为创作者,李玉一直都想做点什么。“我们是在男性视角、男性的注视下活着的,我一直想拍一个女性复仇的故事。”

她想拍的是像《末路狂花》那样,带着女性的觉醒、反抗与复仇意识的电影,想要用一些极端的案例来展示女性的反抗,并用这种反抗来隐喻女性对于自己所遭受的压抑、困境的反抗。“之前我拍的电影就困境讲困境,还是没有穿透疼痛,疼痛依然在,但是现在,我们可以穿透它。”

李玉喜欢强大的人,想要继续做强大的人,拍有劲儿的电影,一点点把“刺”伸出来,然后扎出去。“能扎多深扎多深,我们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刺也断了血也流了,但是人本来就活那么短,所以,战斗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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