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影世界没有“艺术”“商业”之分|对话邱礼涛

8月16日 10:13

当电影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文|李欣媛

编辑|刘南豆


一年有2-4部院线电影上映——这样的工作效率放到整个电影市场来说都少有人能够做到,但邱礼涛却持续了多年。

自出道以来,邱礼涛一直保持着高产的创作频率。已过花甲之年的他在去年有四部电影上映:《扫毒3:人在天涯》《暗杀风暴》《绝地追击》《93国际列车大劫案:莫斯科行动》,而今年仅上半年就有《谈判专家》和《海关战线》两部作品。

然而,这种创作热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豆瓣的影人界面,邱礼涛的待映作品排得满满当当,足有十八部之多。

(图源:豆瓣)

在保持创作热情的同时,邱礼涛也保持着对内容创作的思考。从早年《伊波拉病毒》《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到现在《谈判专家》《拆弹专家》,看似从低成本Cult片“地下导演”转型成了动作商业大片主流导演,但在社会议题和人物塑造上,邱礼涛从未放弃过思考与观察。

北上拍摄多年,邱礼涛对两地的观众口味和市场变化有了更清楚的认知,他可以将场面设计的紧张刺激,也可以让故事拥有更多的戏剧张力。在当下的电影市场,邱礼涛是最令观众和投资方放心的创作者。

不过,一直在商业电影里摸爬滚打多年的邱礼涛,少有踏入到电影节展的市场环节。在今年的FIRST,邱礼涛作为电影市场评委,真实触碰到了迷茫的创作者以及具有创作力的项目作品,这些经历都丰富了邱礼涛对当下电影市场的认知与理解。

在与毒眸(id:DomoreDumou)的交流过程中,每每谈及电影,邱礼涛始终敏锐、真诚、恳切。一直以来,外界都不理解邱礼涛“疯狂”拍片背后的迫切感源自于哪里,如今才明白,唯有对电影的几十年不曾动摇的热爱才会如此。

守望电影的新生力量


毒眸平时参加创投活动多不多?

邱礼涛:不多。其实电影市场活动平时都不太去,但是,FIRST还是大学生影像节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它了,它提供一些资源渠道给年轻人,帮助他们开始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作品,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

毒眸那你这次看到的创投剧本,有没有存在一些普遍的问题呢?

邱礼涛:我觉得没啥问题。主流的大众化电影、个人表达的作者性电影,各个类型的作品都有,不会很单一。这跟之前我遇到的年轻人有些不一样,那时候大家普遍想快点拍出片子来,拍文艺片,但现在蛮多样化的。

(图源:FIRST青年电影展官方)

毒眸那你觉得创投项目中,比较商业的作品有没有达到电影公司想去投资它的程度?

邱礼涛:作为一部电影来说,他们的剧本是OK的。但是从我个人经验来看,文艺片想要呈现创作者的表达、审美,这些东西很难,但对于商业片来说,在技术上呈现更难,比如那些上千人的大场面。以我的作品《海关战线》为例,虽然有人觉得不好看,但对电影工作者来说,整个电影的组织统筹、操作层面都是蛮复杂的,这一类电影我称为“技术型商业片”,它是需要很多经验的。

文艺片可能在构想的时候有些困难,但摆定镜头后,就可以拍,但是那些商业电影,需要非常纯熟的技术要求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如果没具备这个技术能力,除非投资方给你无限的投资去试错,否则很难会顺利,这就对新人挑战比较大,可能要先试两天,第三天才能正式拍,但是像我这样有了几十年经验的人,到现场就可以直接拍。

毒眸近些年香港电影出现了一些新导演,他们创作了质量不错,和之前的港片风格不太一样的作品,比如《年少日记》,你怎么看待这种趋势风向?

邱礼涛:以前也有这样的作品。全世界差不多会有一个大概的市场趋势,当电影工业走下坡路的时候,市场上就会出现两种现象:第一,投资方的投资减少,第二,明星会变少。

现在的日本片就没什么大片,几年才有一部大片,而且全部都是偏向写实的、低成本的,三池崇史拍的也是低成本电影。

之前香港八十年代新浪潮,除了黑帮电影,就有很多写实作品。比如,现在还在拍的许鞍华,拿三届金像奖最佳导演的方育平,杜琪峰好久都没拍片了……他们那时候都拍了很多写实作品。

总的来说,写实的作品拍摄成本低,除非一些特别情况,拍摄的服装可以用自己的衣服,取景也可以就地取材,那时候全部都是这样的。

《年少日记》剧照(图源:豆瓣)


保持表达与思考

毒眸你的剧本创作中,大多会加入一些有深度的社会议题,那现在还有哪些议题会让你感到比较兴奋?

邱礼涛:其实,大部分的社会议题都不会让我兴奋,更多是伤感。就是你要通过电影让观众知道一个可怜的故事,而且要在悲伤之余去关心它。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关心又能怎么样呢?我觉得不要这样想,很多事情是需要累积的,不要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当然,的确很渺小,但是你集中起来就可以很大。

只是,这几年我拍主流商业片,不能太过主题先行地去讲这些议题,如果太主题先行的话,可能就搞砸了,因为观众买票想看一部紧张刺激的电影,那动作片就应该把动作场景最大化地呈现。

社会议题和动作场面的结合其实很难拿捏的。从剧本阶段就开始考虑,什么是“对的”,什么叫“大众化”,其实有时真的不知道。创作者需要了解群众,但是群众是一个很大的群体,你怎么会知道呢?

毒眸不同于一些作品中反派形象比较单薄,你作品中的反派角色比较丰富立体,是怎么塑造这类角色的?

邱礼涛:生活中接触到的附近的人,以及看到的一些新闻资讯。其实,大历史、小历史之中都是有很多故事的,然后从中把这些有意思的故事提取出来。当然,如果大历史的故事放太多或者太集中了,就会让作品变成一个历史片,那怎么整合这些素材是创作者需要考虑的。


毒眸感觉观众是喜欢看这些比较出色的反派的?

邱礼涛:如果你针对的是内地的观众,可能是因为这类角色之前比较少。

当然,某个类型角色太多的话,就会出问题。其实世界各地都是一样的。某个类型片一成功,大家就一窝蜂,拍到死为止。比如说动作片有一轮热潮,然后个个都来搞。迪士尼的漫威之前一年大概有20部左右吧,现在说从明年开始只拍三部了。

商业社会,杀鸡取卵。

毒眸拍摄电影时有没有艺术上的追求?

邱礼涛:我不会用“商业”“艺术”这些形容词来区分电影。像《黄土地》,大家可能觉得它靠近艺术片更多点,那《第二十条》其实也很商业了,但是它也讲到了一些社会议题。像李安,他的拍摄手法比较商业,《断背山》的节奏是商业的,但是电影也具备艺术性。

《黄土地》剧照(图源:豆瓣)

毒眸一些导演提到,他们上了年纪后,反而越没有欲望拍电影。

邱礼涛:我不代表其他的人。我觉得我没理由现在的日子还在拍二十岁拍的东西了,我觉得如果你现在跟你二十年前没有差别的话,其实有些悲哀,但如果你已经变的和二十年前完全不同,这个就更悲哀了。

我说极端一点,现在很多年轻人,刚刚离开学校,多多少少想改变世界,但是二十年后你被世界给改变了,你认不出二十年前的自己了。

有些东西我不想拍,不是说这些项目不行。《爱在黎明破晓前》这种故事,你现在给我,我就不是很想拍,其实也可以拍,起码不算抗拒,但如果从优先级的角度来说,我不会优先选它。

很多时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题材你想拍,另一种也不是说模仿,而是你很喜欢,甚至觉得惊为天人,那当你有机会拍戏的时候,你就会想那我拍一下那个戏,大部分的时候心态是这样的。


理解观众,理解市场




毒眸是否感觉现在作品会更取决于用哪些香港明星?

邱礼涛:现在内地观众看合拍片电影里翻来覆去就那几个香港明星,但其实香港也有一些有知名度的演员,只是他们的知名度在内地并没有传播性。

现在那些有认知度的香港明星在内地可以有比较好的票房,如果想要满足内地市场的票房需求,那就只能继续这样拍了,但是他们在欧美等其它地方是很少有人认识的。

毒眸有没有想过有什么方法来解决电影投资方的这种偏好呢?

邱礼涛:他们不会考虑这些,因为内地市场实在很大,连外国投资方都想进入这个市场。内地票房好,投资方已经觉得很好了。

一个现实是,中国的文化输出,目前还有好久的路要走,如果你说要投资方有国际视野,他为什么要有国际视野呢?他们做生意已经很赚了,那些国际视野并不会有太多的投资回报。

北美、欧洲、澳大利亚之类的海外地区,那边的观众,除非真的特别留意中国电影的人,大多数观众根本不了解中国的导演,数来数去,还是张艺谋陈凯歌。

毒眸感觉现在内地观众正在建立对香港年轻演员的认知,最近的《九龙城寨之围城》那四个年轻人就得到了一定的关注。

邱礼涛:所以还是要有作品。

有些作品口碑好,但票房那么差,就是观众没有入场。片方如果没有大力宣传,再加上又没有内地观众认可的明星,那票房自然会低。不走运的话,口碑不行,票房又不好,那这样的话,投资方就不会再跟,之后可能不会完全不投资,但是不会主力投资了。

我们刚刚说“跟风”的话题嘛,你得有很好的票房才会有人“跟风”。比如提出找卢镇业拍一部电影,但是他上部戏只卖了几千万,投资方就会失去信心。那比如说《维和防暴队》的主演,他的电影可以卖5个亿,那就会被记住。

《维和防暴队》剧照(图源:豆瓣)

毒眸现在在内地拍电影和以前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邱礼涛:经过这么多年,我普通话进步了很多,熟了之后容易跟大家沟通。九十年代拍的时候会慢一点,现在过了快二十年了,当时还是一个青年,当然现在也还不是很老。(笑)

我们起初来内地拍戏,在南方会比较快一些,因为当时有个电影工厂训练了很多人香港人在那里工作,我们在北方就会比较慢,举例来说,如果广州是100,那北京就是20、30左右。但是现在经过大家很长时间的磨合,拍摄队伍进步很大。

当然,现在内地电影规模变大,跟内地的创作者也合作多了,慢慢就会变得顺利。其实,沟通不是主要问题,陌生的环境都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

毒眸成本控制这块是不是做得比以前更好了呢?

邱礼涛:九十年代千禧初的时候大陆就贵了很多,现在北京比香港还要贵,所以现在在北京拍的少了很多。投资方都计算过,现在内地拍电影的税、劳务费等等都很贵,所以你说来内地拍电影贪便宜,不是这样的。

(图源:豆瓣)


毒眸有没有觉得这两年预测观众的反应比以前更困难了呢?

邱礼涛:不是。疫情三年让电影环境进入了真空状态,人的生活习惯不同了,从正常获取媒介的渠道来说,腾讯、爱奇艺、优酷的作品足够丰富了,那会不会大众看了这些作品后,他们的口味就转变了呢?

剧集我就不说了,哪一部网大看的人最多呢?很多人觉得网络电影很不堪,尤其那些影迷,但很可能网大作品实际上很受欢迎。很多时候大部分人没搞明白一件事,就是网大是不差的。

内地还没有成为一个大家都抢着涌入的市场的时候,有一部电影叫《跑马地的月光》,当时它在香港上映的票房只有20万。但是投资方立刻就要开下一部《月满抱西环》,因为它的影碟当时卖了四十万张,也就是说,其实有很多数据是大家不知道的。

毒眸现在你会在电影上映后,去看观众的评价吗?票房数字会影响你吗?

邱礼涛:多多少少是有的,但没有以前那么脆弱了。那你拍电影不一定要所有人都赞成的,这也太专横了。

当然,作品出来被人骂也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以前这种感受会更大一点,现在好了很多,因为现在的评论是很多的,我觉得可能很多是你根本不用理的东西。

一部电影可能上映一两年之后的评论会真实一点,在上映的时候,那些评论真真假假你很难分辨得清。你电影中用到了明星,明星是有粉丝的,也有观众会不那么喜欢他,这市场上也有竞争对手、水军之类的。

所以,看到那些评价,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就在骂我,他看没看过电影我都不知道,那我为什么要在乎他。可能无意间翻到评论的话,我会看看,但我不会专门找来看,因为那要花很多很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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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舌电影旗下产业号《毒眸》。我们有传统财经日报老兵,也有自媒体大号经验。写过万达东北衍生品售卖造假,调查报道扎实不输传统媒体。在“后来的我们”票房事件中一马当先,引发业界关注。在菊姐热度中我们理性分析,同样收获1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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