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霓虹绚烂、锦州城氤氲肃杀，一幅惶惶的民国乱世图景，在超宽的画幅上缓缓展开；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光影转换间闪现出隐隐不安。从帮会纷争、兄弟阋墙、到家国之殇、国共暗战，镜头凌厉切换、叙事极速推进，构建出三段至暗的时代切片——这便是近期在腾讯视频与北京卫视热播的悬疑年代剧《前夜》。

《前夜》由张九源执导、袁源担任总编剧，欧豪、张慧雯、赵志伟等领衔主演。在创作之初，《前夜》的主创团队就立志于营造出有别于传统民国剧的腔调与质感，而剪辑也是构建视听风格与探索叙事方式的重要一环。值得一提的是，《前夜》是一部使用DaVinci Resolve来完成的剪辑工作的剧集。

剧集《前夜》刚刚登录视频网站不久，我们特别邀请了剪辑指导王培冲老师，讲解该剧集是如何利用DaVinci Resolve的工具和特性，来优化工作流程、呈现创意表达，实现后期前置的理念。

王培冲，2015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一直从事电影剪辑和后期的相关工作。曾参与过《冰河追凶》《妖猫传》《少年时代》《风起陇西》等影片的剪辑工作，并作为剪辑指导负责了《前夜》《绑架毛乎乎》《谎言真探》《追凶十九年》等电影和剧集。同时也曾帮助一些低成本电影，负责后期相关的事宜。

此前我用过不同的剪辑软件，从Final cut pro 7/X、到adobe premiere再到 Avid MC。但是随着这几年长剧集项目的增多，我需要一款能够实现多人协同剪辑的工具，恰巧DaVinci Resolve 近年来一直在强化剪辑模块，并且从V15版本开始增加了Collaboration（协作） 功能。

DaVinci Resolve的工程是以开源的PostgreSQL数据库的形式存在的，所以市面上大多数的NAS都可以用作DaVinci Resolve 协同工作的服务器。（要知道在当时Avid要实现实时的协同功能，必须使用极其昂贵且巨大的Avid NEXIS。）经过几个项目的尝试，我迭代出一套基于DaVinci Resolve ，灵活轻便、高效协同的工作流程。

这次我选用了一个轻巧的5盘位NAS（3块10TB的HDD，两块4TB的SSD），通过万兆口连接一个2.5G的4口交换机。这样驻组机房的四台设备（剪辑师一台 MAC Book pro，剪辑助理2台MAC mini，DIT一台IMAC）就能以超过200M/s 的速率同时读取，远高于ProRes Proxy 45 M/s 的码率。同时，我在NAS中虚拟PostgreSQL 9.5.4的运行环境，并在NAS中创建达芬奇的database。这样，三台剪辑电脑便可同时连接这个database了。

现场剪辑蒋涛和卢亚平和我合作多年，他们会按照我的要求，在这个database中建立工程，并且根据我们常规的习惯，在NAS的存储池与剪辑工程内部，建立相应的文件夹。我觉得，作为剪辑师最应具备的两个思维：整理与重构。而整理是一切的基础，好的文件夹结构，可以辅助剪辑师形成一套快速调取素材的索引，并且能在整个漫长的后期流程中，与各个部门频繁交接的同时，保持有条不紊。

和DIT的沟通也是准备工作中的重要一步。此次摄影使用了是蔡司Master Anamorphic可变性宽荧幕镜头，横向会有2倍的压缩，因此DIT需要在DaVinci Resolve的素材属性（clip attribute）选项中，将像素比（Pixel Aspect Ratio）从Square 改为 2.0，就可轻松输出正常比例的代理文件到NAS的存储池。

除去代理文件格式、帧率、画幅比、时码同步等常规事项的确认，我也会比较关注metedata信息的传递。现场DIT使用Silverstack备份文件，进行QC（质量检测）并导出Dailies report。与此同时，我会要求DIT根据场记单，录入集号（Episode）场号（Scene）、镜号（Shot）、次号（Take）和摄影机编号（Camera）。这样不仅Dailies report里有明确的场景次信息，由此导出的CSV表格里也会携带此信息。

这个CSV给到现场剪辑后，使用DaVinci Resolve导入元数据到所选片段，即可将包含场镜次信息在内的更齐全的metedata信息更新到素材中。此时只用在素材属性中把clip name 修改为：%{Episode Name}-%{Scene}-%{Shot}-%{Take}-%{Cam #}，所选的素材瞬间自动以集-场-镜-次-机位的方式重命名。

不仅如此，前期拍摄中movie-slat（电子场记板）的场记信息、 QTAKE的现场批注、以及VFX视效备注等等数据，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同步至DaVinci Resolve，在漫长的工作周期里，轻松实现metedata信息的一致性。原来需要耗费剪辑助理两三个个小时的工作，如今只需要两三分钟就解决了。

减少在机械重复劳动上浪费的时间，就能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创作当中。提升效率，是我寻找多人协同剪辑方案的最初动力。传统的剧集剪辑，每一集建立一个工程；而这次，我们将32集的所有素材，都放在一个工程中，并且所有剪辑师在同一个工程里协同工作。

由于我们所有人都连接同一个服务器，DIT也省去了将代理文件拷贝到多个剪辑硬盘的时间。因为剧组的实际拍摄，并不是按照剧本顺序进行的，大多数剪辑指导习惯在一集拍完粗剪完成后再上手调整；而且分集工程的方式，也大大限制了调整叙事结构阶段的效率。

在DaVinci Resolve 的协同模式下，跟组剪辑师整理素材和粗剪的同时，我可以认真挑选素材；我所做的标记点，也可以实时同步给他们，这样他们会尽可能使用这些标记出的表演状态与镜头运动。他们每完成一集粗剪，我不用做复杂的时间线导入导出，就能实时同步他们的时间线，并上手修改。跟组剪辑也可以实时看到我修改完成的时间线，更方便他们找到我想要的节奏和风格。

两位现场剪辑虽然各自负责不同的场次，但是也能实时看到对方的粗剪，方便他们联系前后场次和上下文的戏剧情境。当我不在组里的时候，也能通过服务器之间加密的点对点传输和database的云端部署，实现远程的协同剪辑。（由于当时我们使用的版本是17.4.6，实现这一操作比较复杂，但在DaVinci Resolve 18中，重点对云端协作进行了更新。）如此便捷的协同方式大大提高了我们的效率，《前夜》在短短87天当中得完成32集的拍摄，而我要求剪辑组的进度与拍摄保持同步。每天收工，剪辑组都能保证拿出18-25分钟的相对精致的片段，导演摄影和制片团队也养成每天来机房的习惯。高效完成的同时，我们的第一遍粗剪就能得到充分的沟通，统一剪辑上的风格与调性，同时也可以预判一些可能存在的问题。

前面说了那么多硬核的准备工作，接下来我也简单聊聊《前夜》在剪辑创作上的一些想法。我习惯将剪辑工作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现场为主，我会更关注如何通过镜头组接形成单场戏的张力；而第二个阶段在杀青之后，我会更多思考如何调整结构，用动作线索和情感趋向将琐碎的单场戏融合成一个个高低起伏的节拍，形成叙事的曲线。

最初拿到剧本我就发现，不同于传统民国剧的线性叙事，本剧将整个故事安置在了三段“前夜”里——1941年上海沦陷前夜、1948年锦州战争前夜、1949年上海解放前夜。导演和我们讨论最多的是，如何做出风格化，并且突出每个部分各自的“腔调”。

在第一篇章里，我试图用剪辑构建“人与江湖”。

仅在第一集，就有十多位重要角色登场，每个人物背后都是一股股明争暗斗的势力，众多势力组成了上海孤岛时期的乱世江湖。如何在有限的篇幅内快速建立人物呢？有时，我会将环境大全景和人物大特写组接在一起。超宽画幅的两极镜头组接，能够形成巨大的视觉冲击，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时，也强化了角色的身份；有时，我也会将关键的物件特写与人物特写进行组接，以此来强化角色与核心事件的关联。在单场戏中，我更多着力于营造环境氛围、挖掘人物性格。

例如第一集的码头械斗，我会用相对缓慢的节奏，挑选更广的视角、和带关系的运动，来构建双方的对峙感；用快速的镜头切换和景别跳进来呈现械斗的热血感；最后节奏稍稍缓和下来，变得轻快灵动，形成一唱一和的喜剧感。而驱动氛围发生变化的，是人物的个性。我通过剪辑对人物性格魅力的挖掘，来形成不同情景的自然过渡：李云飞贪财虚荣，皮鞋被人吐了痰，对峙感被打破，顺着李云飞的怒意来变奏；林昔带着江湖气的小聪明，借着金爷狐假虎威，热血感被冲淡，转为妙趣横生。人物即叙事，只有第一篇章的人物立住了，观众才会跟着人物，过渡到风格迥然的二三篇章。

到了第二篇章，我有意用剪辑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审视感”。

林昔披上国民党的军装来到锦州，故朋新友、敌我难辨，不同派别的相互试探，成了剪辑所关注的重点。我会有意挑选人物之间相互观察的素材，捕捉细微的眼神交错。

比如林昔第一次见李汝何，在一个客观视角的大全景之后，我将三个人物面部特写组接在一起。尽管李汝何李云飞笑眼盈盈，而林昔眼神转动的镜头夹在其中，形成了隐隐的不安感。随后的那场牌局，我将众人的目光交错和跳动的骰子筹码，碎片化的拼接在一起，压缩现实时间，放大心理空间——林夕审视众人的神态，众人观察李汝何的眼色，而李汝何紧紧盯着林夕。剪辑从眼神出发，构建出人物之间的关系，用“审视感”制造出心理的角力，从而完成叙事。

同时，我还会用眼神镜头调整一场戏的节奏。

比如林三兄弟重聚锦州，第一次吃铁锅炖，谈笑七年间的往事。这场戏第一版粗剪，节奏单一、略显冗长。回看素材，我捕捉到在林昔批评李云飞“抓共党留下的伤不值得炫耀”时，周应群有一个非常妙的反应：他抬眼看向林昔，整个人警觉起来。我便以这个镜头为变奏点，前半部分精简掉一些无效对白，节奏上更轻快；后半部分尽管也有林李两人的嬉笑，我还是加长了个别镜头，来体现人物心理相互的揣测。

我特意挑了周应群的眼神更紧的角度，并把这个镜头拉长，保留了周应群从抬眼到眼神落下的整个过程，形成时间上的延宕，甚至还在此镜的头尾打上关键帧、调整放大，模拟推向眼神的镜头运动。如此下来，这场戏便呈现节奏的变化和情绪的起伏。对于“审视感”的营造，在展开叙事上也有不少作用。整个第二部分虽由林昔来到锦州而起，但绝不是单一视角，我有意加重林夕对其他人物的观察审视，来加强观众对其他人物的好奇心和期待感，带着悬念自然的转换到其他人物的线索中去，多线并进完成叙事。

而第三章节，剪辑的重点在于营造绝望窒息的氛围。

在上一章节的结尾，四人组的命运都受到了剧烈的打击，再次回到上海滩，整个城市已是一片狼藉。我把小媛和刑言玉因游行走散的段落（原来在第8场），并入了开头周应群抓捕游行人群的场次里。两场戏中都有工人游行、警队打人抓人等镜头，我把这些镜头混剪在一起，快速切换，集中突出混乱感。而小媛跌倒后的状态，和周应群打人后的神情，我都刻意延长，来强调小媛的无助和周应群的黑化。

剧本在第三章节开头，故意隐没林昔的存在。我延续这一设定，把林昔做成“缺位的在场”。作为主角，林昔自带恢复秩序的使命，而我通过调整结构，将林昔的行动线后置到20分钟以后，把其他角色的困境（有几场原本在后面几集）全都堆在开头，以强化无人拯救的末世景象。同时我也会挑选其他角色的人物状态，展现他们绝望之中的期待——要是林昔还在就好了。最终这种绝望窒息的氛围，与解放后的朝阳普照产生巨大的反差，从而完成主题上的意义。

除了上面所说的剪辑层面的思路，为了做出所谓“腔调”，少不了与其他部门的沟通与配合。我非常重视刚开机的头几周，因为这是“定调”的最佳时机。在与张九源导演的深度沟通后，我会重点思考，他对于人物的理解和整体风格的把控，然后选择几场戏进行重点尝试。我会优先上手有情绪起伏的对话戏。演员刚刚开始磨合，难免呈现出几种不同的表演方式，这就需要我在时间线上来做平衡，修剪后的片段也会在现场回放，给到演员及时的反馈。其次就行动段落和大场面，导演和摄影给出了丰富的场面调度和镜头运动，而我需结合人物状态，为这些运动镜头找到合适的组接节奏。

动作戏也是“定调”的重点

张导在跟我和动作导演成鑫老师沟通的时候强调，动作上既要突出形式感，但绝不能丧失真实度，一定要减少武侠感和套路化。最后摄影选择用升格的方式，动作导演则着力刻画打击感，而我用曲线变速的方式，将两者结合，升格展示人物状态，瞬间降格加重打击速度。DaVinci Resolve的曲线变速非常好用，可以让速度在快慢之间流畅变化，同时以DRT的方式交付给DI时，也不会因为变速而错帧少帧。

此外，为了在前期就凸显三个篇章各自的视觉特点，我还与摄影指导陈育欣老师做了预调色。我们在DaVinci Resolve中，选取了三个篇章的素材，调整了曲线并强化每个篇章不同的色彩趋向。

之后我导出3D LUT 文件，方便摄影组挂在现场的监看上，每个篇章的不同风格便能更加直观的体现。同时我在DaVinci Resolve中，对剪辑时间线进行调色，为每个篇章导入对应的LUT，这样只要素材拖拽到时间线上，就能自动呈现我们想要的色彩风格，省去了逐一调色的麻烦。为什么不在DIT转码的时候就加载这个LUT呢？因为不方便及时调整。这个3D LUT我和摄影老师也是反反复复调整了一周多才确定下来。在后期的DI阶段，我们现场的LUT也可以同步给调色师参考。

 图｜素材REC709——时间线预调色——最终调色对比 

 图｜素材REC709——时间线预调色——最终调色对比 

 图｜素材REC709——时间线预调色——最终调色对比 

 图｜素材REC709——时间线预调色——最终调色对比 

以上便是我对于《前夜》剪辑工作的一些整理和反思，非常感谢导演和制片团队给我探索的空间，以及后期公司和各个部门的配合。其实这几年，有于“后期前置”的讨论非常多。在我看来，提前预判各部门间文件交接的需求，搭建出高效协同的工作方式，依靠完善的流程体系驱动制作，用新的技术和工具激发灵感，才能更好的实现“后期前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