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少年》：中国动画电影终于开始“爱具体的人”
电影《雄狮少年》在正式公映前一周就迫不及待开启了全国大规模点映,显示出对自身的品质有着极强的信心。这不禁让人想起了两年前的暑期档,《哪吒之魔童降世》提前两周大规模点映并最终报收50.36亿的彪炳战绩。
不敢说《雄狮少年》会达到当年《哪吒》票房成绩,但是它对于当下中国的动画电影的重要意义是毋庸置疑的。我们多久没在中国动画片里看到过“人”了？或者说，没有看到过我们的现实生活了？
从前,无论是闹天宫的大圣还是闹海的哪吒,这些下凡的天神纵然有千万种人性,也只不过是我们的寄托,总有一种隔靴搔痒之感。况且这些拍了一万次的神话人物已经不再新鲜,他们的人设不管是正派还是反派,抑或是作画风格与当代“赛博朋克”美学做连接,种种尝试都被安在了这些我们赖以骄傲的“神话IP”上了,却忘记了还有更广阔的题材空间等待创作者开掘。
所以,与《大圣归来》《哪吒》《大鱼海棠》《姜子牙》《白蛇》等近年大火的国产动画电影的神话属性不同, 《雄狮少年》回归到了“人”本身。创作者罕见地没有将主人公描绘为“天选之子” ,而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底层小人物。他们没有超能力、没有文化、没有钱、没有过硬的人脉资源,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咸鱼,是存在于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乡镇留守儿童长大后的样子。
《雄狮少年》触碰到了很多剧情片都不敢轻易尝试的留守儿童成长题材,可以说是中国动画电影在现实性上的一次胜利。而抛开现实主义的外衣,从人文、历史以及流行文化上的继承发展来看, 《雄狮少年》依然是一部重要的电影。
南狮的传承
自古以来,狮子都被认为是瑞兽，象征着吉祥如意,并且可以趋吉避凶,所以舞狮活动在民间广为流传。而经过千百年的流变,舞狮在我国又因地域不同,分为北狮与南狮。其中北狮重形,动作与造型与真狮酷似；南狮写意,更注重表演的刚猛力道，其中“采青、上高桩”等特色项目在片中都有所呈现。南狮在广东又被称作“醒狮”,每每逢年过节或重大活动,都会有醒狮现场助兴。
醒狮文化在电影中也不罕见,翻看华语电影的历史,醒狮在《黄飞鸿：狮王争霸》（1992）、《醒狮》（2007）等片中都有极为详尽的描绘。尤其是黄飞鸿,他正好就来自南狮的发源地广东佛山，与醒狮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电影《狮王争霸》就讲述了清朝末年,中国被列强瓜分,慈禧为了重振国威，在广东举办了一场狮王争霸赛，引得各门派为了夺得“狮王”的头衔而互相残杀。暗地里日本和俄国却作着如何瓜分中国的阴谋。黄飞鸿最终凭借他出色的技艺，一举夺下“中国狮王”的名号，并同时粉碎了日本和俄国的阴谋。这部电影用“醒狮”这一意象，与当时深受列强压迫的中国人结合，表达出了中国人必将觉醒的热血斗志。所以，“醒狮”一词中蕴含的“拼搏、进取、觉醒”等丰富的意涵也给无数电影创作者以向上的灵感。
香港电影的遗产
无论是通篇出现的咸鱼梗还是男主角阿娟从头到尾穿的红色背心,都昭示着本片致敬的源头是周星驰的《少林足球》。而片中咸鱼强带着阿娟三人拉练时的蒙太奇段落,观众也能找到《功夫》和《食神》的影子。可以说香港无厘头喜剧深深影响了这部电影的剧情设计,导演孙海鹏也在多次映后活动中坦承自己对周星驰电影的喜爱之情。
“香港电影已死”,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一直被老生常谈的话题,然而内地的电影创作者（尤其是商业类型片）还在不断地从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中汲取创作的养分。我们每年看到的内地商业片中或多或少都留存着香港电影的印记,无论是警匪、枪战,还是喜剧、爱情,对香港电影经典梗的致敬、挪用从来没有缺席过。从这一个角度来看,香港电影依然还活着,并且可能还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周星驰的电影主人公大都是底层小人物,而他镜头中的人文关怀实际上是“血淋淋”的,他不介意将真实生活的残酷性直接扒给主流观众看。在周星驰口碑两极分化的前作《新喜剧之王》中,他安排穷困潦倒但依旧怀揣着演员梦想的女主角如梦接受命运种种的“毒打”,在各种公开场合被轮番羞辱“长得丑”；又如《功夫》中包租婆对没交租的街坊们的恶毒辱骂,显然周星驰在这里是做了喜剧化的处理,否则会引起观众们的强烈不适。可以说这种“真实生活的残酷性”的呈现也是周星驰电影中隐藏在喜剧外衣下的真正表意。这也是为什么周星驰的电影看多了就不觉得是喜剧的其中一个原因。
《雄狮少年》也继承了周星驰这一点,片中的阿娟、阿猫、阿狗以及他们的师傅咸鱼强,从头到尾都被登场的各色人物轮番羞辱。从出身、身材到样貌,不一而足。如此持续不间断的人身攻击与言语霸凌,在国产动画片里也是难得一见,也让本片在现实性与残酷性上更上一层楼。
现实主义的光芒
很多观众看到编剧一栏写着“里则林”的名字,其实是不抱有期待的,因为今年夏天刚被同是他编剧的电影《燃野少年的天空》伤害过眼睛。而本片的前半部分可以说是《燃野》如出一辙,而本就不新鲜的咸鱼梗也贯穿了这两部电影。不过,还好这是一部动画片,剧本老旧不是问题,因为还有二次元的画面可以拯救。
《雄狮少年》最让人惊喜的,也是对真实广东风貌的呈现。不管是炎热潮湿的岭南乡村,还是繁华的广州市区，3D渲染的真实环境如同观看皮克斯的电影一般真实。而电影跟随着阿娟进入广州市区之后，荔枝湾、芳村地铁站等真实地名的二次元呈现，都让看惯了虚构空间的国产片观众心头为之一振。上一次看到现实主义的动画片还是刘健导演的《大世界》（2017）,但是那部电影的叙事和审美取向过于个人化,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文艺电影。但是这次观众在一部主流商业动画电影中能看到看到真实的城乡细节实为罕见。
《雄狮少年》很多镜头运动和设计都让人惊喜。主要说两处：一是阿娟半夜在天台独自练习舞狮的时候，狮头忽然忽然由暗转亮，正当观众不解时，镜头摇过身后，原来旭日已经从高楼的缝隙中探出，照亮了狮头。二是在最后的狮王大赛的末尾，阿娟要挑战最后的高桩，此时他的狮头已经掉了一只眼睛，露出了阿娟坚毅的眼神，这预示着阿娟和舞狮本身合二为一。
《雄狮少年》或许不完美，但是对于中国动画电影却有着重要的意义。它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 《卡拉马佐夫兄弟》里说的那样：“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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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December 20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