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剧的“一点点真”有多难 | 对话《当家主母》导演国浩

2021-11-18 16:55

“所有的故事,和可能的误解,都藏在台词里了。”

“我想让你离开雪堂,因为你是曾宝琴,是我年少时最好的朋友。我要看你活着,我要看着你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我不想跟你争来斗去。”

“我想让你离开雪堂,因为你是沈翠喜,是我年少时最好的朋友。我要看你活着,我要看你刺绣,缂丝,织锦,打理生意,风风光光,无所不能,我也不想跟你争来斗去。”

说完,两位外人眼中的“宿敌”相视一笑,多年的纠葛都在那一刹那消融。

两人对话前,曾宝琴的疑问

《当家主母》两位女主角的这段对话,发生在第15集。过往以“当家主母”为主角的古装剧,常见故事主线是深宅大院里女子争夺掌权位。但这部戏未进入中段,就让两位曾经的“情敌”和解,后半段还联手做起了生意。

不过,许多观众还未看到这里,就因“正宫斗小三”的开场打了低分。

任家是苏州缂丝大户,任府少爷任雪堂从小与知府千金曾宝琴青梅竹马。奈何曾宝琴家道中落,被打入大牢。从小跟着任家学缂丝的沈翠喜嫁给了任雪堂,多年后已成当家主母,而后,曾宝琴被任雪堂接回。一日,沈翠喜怒气冲冲地上门给了曾宝琴一个耳光。故事由此展开。

目前,《当家主母》的豆瓣评分为5.3,在热门差评中,不少观众都提到了这一记耳光。“为什么这个时代还在拍这种封建的戏”“为什么两个优秀的女性要为一个没有优点的男性争来争去”的点赞数也破了百,“狗血”更是差评中常见的形容词。

争议之下,毒眸对话了《当家主母》导演国浩。国浩是欢娱影视的签约导演,曾担纲过《鬓边不是海棠红》、《烈火军校》等大剧的执行导演。

他对于“狗血”的评价有些吃惊,“我们其实就是遵循着一个生活逻辑、行为逻辑在做戏。尤其作品早期,角色还未完全觉醒,大家都在封建的桎梏里。”不过,他也尊重观众的观点:“作为创作者,交出来的影视作品就属于观众了。观众有误解我们也接受,只能反思自己是不是没有表达得更好。”

但他还是希望观众能再多一些耐心,试着再往下看看。“其实所有的故事,和可能的误解,都藏在台词里了。”

 

“一点点真”

毒眸:一开始怎么接触到这个项目的?

国浩:2019年拍完《鬓边不是海棠红》后,我签约了欢娱影视,当时就知道这个项目。去年6月,公司来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觉得我拍过很多清代戏和群像戏,比较适合。

我看了剧本,觉得故事丰富,人物立体,即使戏份不多的角色也是结实的、有血有肉的。而且我一直认为,影视作品需要承担社会责任,不能把影视作品简单地作为一个单纯娱乐项目。这部剧的背景就是缂丝这门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希望能让更多人了解到它。

毒眸:群像戏拍摄起来有什么难度?

国浩:最难的是拍出角色之间的细腻反应。群像戏里很多反应是递进式的,是一个串联,但凡有一个演员掉得特别明显,整个戏就支不起来。所以群像戏既考验演员功底,也要求导演要多和演员沟通,营造好氛围让大家进入状态。毕竟,演戏最后还是表演生理状态。

另外,表演、拍摄方式、场景等等设计,都要尽可能地贴近真实生活。不管是哪个朝代的故事,都必须在遵循生活逻辑的前提下进行。

以置景举例,剧中出现的清越坊、山塘街,还有门口的那一整条街,都是我们在横店的秦淮河畔自己搭建的,搭建了将近4个月。

比较麻烦的是水上作业。《当家主母》背景设定在江南,围绕河流,有往来船只,靠岸的船只,要搭桥,要做好围绕水边铺开街边陈列,还有水边的铺子,铺子里的布置都是实打实的。当年苏州号称有十万织户,是何等繁华和热闹,我们要把这个氛围做出来。

剧里几位需要展现缂丝技术的演员都要培训。为了保证沈翠喜、曾宝琴在缂丝戏份上的真实性,我们在前期没有安排缂丝的戏份,给他们留出充分的学习时间。同时,我们从苏州缂丝博物馆借来两台机器,请缂丝老师全程跟组,让蒋勤勤老师和杨蓉老师在戏外学习。

影视剧肯定很难说完全复原那个时代的一切,我们尽力呈现出来的一点点真,其实都还蛮难的。

毒眸:这部剧的几位主角是怎么定下来的,可以简单评价一下吗?

国浩:最早定下来的沈翠喜的演员蒋勤勤老师。蒋勤勤老师看完剧本,很喜欢,就过来了。后来定下的是曾宝琴的演员杨蓉老师,再就是徐海乔老师和茅子俊老师。

以蒋老师和杨老师为首,大家在现场会常常琢磨戏。杨蓉老师每一句台词都要在找准人物状态后才说出来,蒋勤勤老师也会吃透这个角色,然后按照自己的感觉去调整人物的行为。

比如有场戏是沈翠喜去把曾宝琴的孩子抢过来。在坐马车回府的路上,张慧雯老师饰演的舒芳问,为什么要把事儿做这么绝,不让曾宝琴做妾室,沈翠喜说我怕我不控制不住我自己去压迫她,因为我一个当家主母,要做这些事儿易如反掌。

我们之前想过把这个对话场景换到任家,但是当时蒋勤勤老师觉得还是在马车里比较好,首先就是家里人多耳杂,以沈翠喜的身份和性格,不会在家里说这样的话。还有就是从逻辑上,镜头直接从曾宝琴家切到任家,空间上不太连贯,观众看着也会觉得突兀。

毒眸:张慧雯和惠英红是怎么定下来的?

国浩:张慧雯老师和惠英红老师在其他戏里都是女一的量级,也是因为认可本子来了。

张慧雯老师进组前就做了很多功课。她饰演的舒芳其实从小跟着沈翠喜,被保护得很好,耳濡目染学到很多。她觉得女子有一门技艺就能自强,不太被封建规矩所腐蚀,她的志向就是做大掌柜,所以她的状态跟别人不太一样。

惠英红老师之前的角色可能都比较霸气,这次饰演的姨奶奶比较懦弱和喜感。但这就是找她的原因,这个角色不是天性如此,而是不得不懦弱,作为任老爷的妾室,她要这样才能在大宅子里活下来。她的角色前期很喜感,但后面你会看到她守护自己儿子和这个家时候的霸气。

 

与“古代”的距离

毒眸:开拍前在哪些方面花了最多心思?

国浩:形体和台词。虽然《当家主母》的故事发生在民间,但也还是在清朝,展现的是一个大富人家的故事。我们在台词上做了很多功课。我们希望它听着像我们现在的大白话,但是又要有一点那个时代的文言文,塑造一点距离感,让观众听出时代的差异。

在形体上,我们也有专门的礼仪指导老师,演员跟组全程都需要受训练。

毒眸:看微博上说,沈翠喜有一段台词的独白是陈建斌写的?

国浩:对,那段独白是在做后期的时候,我们想这里加内心独白,是不是更能让观众理解到沈翠喜内心的纠葛。陈建斌老师和蒋勤勤老师有很多的交流,也会来剧组探班,两个人应该对这个角色和整个剧做了很多探讨。

毒眸:和王晓明导演是怎么分工的?在开拍前确立的作品整体风格是怎么样的?

国浩:我和王导达成一致的理念是,像侯孝贤导演的作品那样“观看式”的拍摄。尽量用固定镜头,即便移动也是水平式的移动,而不是垂直式的往前推进,否则观众的介入感、参与感就会太强了。悬疑剧里会有很多手持镜头,是因为它需要观众参与进去,跟着剧情探索。但古装剧要的不是参与,而是观看。

大方向的分工,任府、和任家创立的清越坊的戏大多都是王导拍的,曾宝琴居所以及门前的外景大部分是我来拍,我们也会根据拍摄计划的变动来调整。

 

毒眸:看特辑里,很多演员会提到导演的镜头很灵活,给了他们很大的表演空间,这个具体是怎么设计的?

国浩:我们会在拍摄前,尽可能把演员有可能去的地方,都布置好光线。即使是空间不大的内景,我们也会把摄影机逼到最逼仄的地方。这样,演员就能跟着自己内心的节奏,走到哪演到哪,不会因为顾虑你那里没有布景就不往那去。我们也不会因为前期光线没打好的,导致最后出来画面构图不完整。

想要给演员留出充足空间,在前期准备时就要多花点工夫。有时我们仅仅灯光布置就要花将近半小时。

毒眸:为什么现在很多古装剧给演员镜头时,背后的场景都是虚化的?

国浩:可能是对场景的不自信,虚化处理就不会暴露置景上的问题,但这样无法建构生活氛围。开拍前,王导就提出我们拍外景的时候要尽量多带到水,因为这是发生在苏州的故事,你就要在各个地方让观众相信这是江南。

另一个虚化的原因,可能是演员想要有一张没有瑕疵的脸,那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就是把现场的光曝光开到最大,但这样就失去真实性了。

毒眸:这次的调色为什么是采用了较为暗沉的调色?

国浩:我个人不太偏向于古装剧把光线弄的特别明亮。我们在前期拍摄的时候,就没有做太明亮的光,是按真实的光线走的,该有阴影的时候就有阴影,反而我们还要突出光影的反差感。后期在这个基础上调色的话,就会是现在这样的效果。

明亮的大白光是现代特色。现代处处是光源,确实没有那么大的反差,但古代的光源仅有日光、月光、烛光,把房间或者人物拍得太亮,就太接近现代剧了。

 

不是宅斗剧

毒眸:本剧的许多差评都围绕开头“打小三”的“狗血”进行,您怎么看待这种评价?

国浩:对那个时代的一个富家大爷来说,不存在“第三者”这种概念,他娶妾室在当时是被允许的。沈翠喜那么急着上门、打人,不是因为曾宝琴要被娶为妾室,而是因为曾宝琴的家族犯过罪。她进过大牢的,如果任雪堂娶她为妾,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名声进而影响任家的名声。沈翠喜也一直在台词里强调这个,就是说你是想害了大爷吗。这才是她前期排斥曾宝琴的主要原因。

作为创作者,我不太觉得这是狗血,他们的言行逻辑都发生在封建社会体系下。曾宝琴不想按规矩,穿妾室的嫁衣出嫁,觉得不是正红太过轻浮,任雪堂挣扎一番还是给她拿回来了。正如任雪堂所说,再大的情都大不过几千年的规矩。

毒眸:在现在这个时代,再回过头去写封建社会的戏,如何把握好还原与真实的尺度?

国浩:首先在前期架构整个剧时,就要把历史背景落实了,把那些封建对人的剥削呈现给观众看。

比如妾室不能穿正红,只能住在没有侧门的偏院;女子脱了外衣受了仗刑,就是清白受了侮辱,要自杀保住名节。曾宝琴的母亲在大牢里想杀了她然后自杀,因为觉得她已经名节受损了。这些过去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对人的压迫,一定要呈现出来。

压迫之下,不能一开始就让角色有现代人的觉醒意识。现在很多古装剧,可能开篇就是女主角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为何不能成就一番事业”,这不符合那个时代的逻辑。我们可以让他们在随后的故事中,通过她应对的方式来体现她的觉醒,不用让她像喊口号一样说出来,说出来就假了。

沈翠喜和曾宝琴在剧里都有一个缓慢觉醒的过程。沈翠喜就是想努力的做一个好人,但她在这个过程里免不了要和那套封建体系做对抗,我们可以体现她在这个过程里的反抗,但是不能赋予她太多现代的价值观。

毒眸:沈翠喜和过往一些“当家主母”的区别在哪?

国浩:之前和蒋勤勤老师讨论这个角色的时候,我提出了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借用了《一代宗师》里那句话,“习武之人有三重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宫二见了自己,见了天地,没见众生,可是沈翠喜都做到了。也许这就是她这个当家主母不一样的地方。

毒眸:为什么在过往以“当家主母”为主角的戏里,女性之间都是明显的竞争关系,但这部剧却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关系?

国浩:《当家主母》不是一部宅斗剧。这部剧最高峰的点,不是谁赢了然后当上当家主母,而是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沈翠喜最后的结局,是努力让更多女子学会缂丝手艺,以此获得尊重和独立。曾宝琴得到了她坚持多年,一直想要的“一心人”。舒芳也实现了自己的志向。整部剧都是在为这些女性精神做铺垫的。

这些年的古装剧,确实相比过往有更强烈的女性意识。毕竟,剧集是现实的镜像映照,现实社会里女性越来越被尊重,这也会影响到剧集的创作。

 

文 | 符琼尹

编辑 | 张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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