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在动作设计，《绣春刀》系列在武侠片拍摄方式探索上也有自己锐意创新的一面。



武侠片发展到今天，几乎可以说已经走到了末路，在坚持拍摄武侠片的人，也在求变，连徐克电影里都没有了江湖。只有创新，才能寻到一丝生机。那怎么不断的发生变化呢？路阳把武侠片对接上历史，去建立他的武侠世界，这就是一个尝试的转变，从江湖到庙堂，又从庙堂到了政治历史，这也算是新的探索。

电影始终是在用声画讲故事，所以声画也是《绣春刀》改变的基础，今天我们请到这部影片的声音指导王钢、刘晓莎夫妇谈一下对于此部影片的声音创作理念和创作过程中的趣事，再现一部电影声音制作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与想法。


ADR录音中

影视圈不乏有夫妇搭档齐上阵的先例，王钢、晓莎老师在幕后的录音圈也是这样一对儿。这部戏也是他们亲力亲为，分工明细，依各自擅长分别带领其团队共同完成。对于各个环节的质量把控可见都是不言而喻的。来到他们身边，此时正在紧张的制作网剧《鬼吹灯之黄皮子坟》，不乏有朗朗笑声从棚内传出，团队里有相识合作10年之久以姐妹兄弟相称得好朋友。二人曾共同合作电影作品有：《无人区》、《决战刹马镇》、《非成勿扰II》、《天机 富春山居图》、《年兽》、《天生我刺》等等……


声音设计师王钢，王钢老师参与声音创作的影片作品有──《狼图腾》《我的战争》《铁道飞虎》《无人区》《王的盛宴》《温故1942》《让子弹飞》等。

王钢老师，您这是跟路阳导演第几次合作，在声音设计上你们是如何沟通创作意图的？

王钢：这部戏是我第一次和路阳导演合作，刚刚和路阳导演接触，就感觉他是一位特别地及其认真的导演，对于电影声音的创作有很多想法和要求。大概是在2015年，制片人张宁和路阳导演就找到我聊整个第二部《绣春刀》的声音创作，前后见了几次面，聊得不亦乐乎。这中间导演也推荐给我看了很多部参考武侠片，不断的探讨，让我更多的去理解他心目中武侠片的声音感觉。今年，当最终影片剪辑完成以后，我看完片子，认为这是一部特别有“气质”的武侠片，不同于以往那些江湖恩仇之类，是一部有血有肉然而又有情有义的偏悬疑类的武侠电影。

首先，人物非常鲜明有个性，所以我希望整体的声音创作方向是有质感而又不失力量、音元素是多元的高效的，高度符合画面及故事背景的整体创作风格。细致的说，就是希望赋予每一位角色不同的声音色彩。比如对于每一个锦衣卫盔甲音色的设计，是皮质的还是金属摩擦的;根据人物性格，是皮质感多一些还是更多的碰撞金属感？这都是我们在制作之前开创作会需要讨论的声音细节问题。抛去锦衣卫，其他的人物，我们也会根据其特点创作一种属于他（她）的声音，来服务于这个角色帮助影片叙事。

其次，这部戏有各种不同种类的冷兵器，同时还出现了火器。并且各式各样的兵器都隶属于每一个具体人物角色。每一种兵器的重量感、音色、密度的薄厚都是经过很多次尝试设定出来的，整个创作过程很费脑筋但是还蛮有趣的。当然能够完成这次的创作，还是特别感谢我们声音制作团队中的每一个伙伴！

您能就刚才您说的根据人物性格设计声音音色以及不同兵器声音的创作，具体分析一下吗？比如说北斋，赋予她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


王钢：1.对于北斋人物的塑造。

她心怀仇恨却表面清水般，柔美又不失书香气，让人心生怜悯垂爱的一个角色。她的整个衣着朴素有文化底蕴，在声音上来讲，我们对于她这个角色的创作方向是更多的用细腻的声音元素体现，比如她轻盈的脚步，典型的是耳边清脆的耳环声，先闻其声、后见其人，给观众一种角色印象感。比如她的家就不会设计在闹市中的院子，尽量会是一种幽静的氛围感。



2.对于锦衣卫角色的塑造。

开声音设计会时，我们提出希望可以用声音的变化做出锦衣卫职务等级的区别划分──举例说比如百户和总旗的身份可以通过身上盔甲细节的比例做出音色区别。百户级别比总旗高，那我们设计的音色在听感上皮质感会更为突出，而总旗的盔甲可以多一些鳞片状的音色。另一方面也是通过兵器来表现人物。

对于兵器的总体设计，我们做了一个明显地划分──沈炼被丁白缨砍断刀之前和换了绣春刀之后（时间点）。像前文提及总旗凌云凯这个人物， 除了盔甲的音色区别， 他用来偷袭的武器声音设计的也尤为尖锐，听感锋利，以体现这个人物阴险凶狠。

沈炼整个人行事干练又侠肝义胆，属于他的武器绣春刀的音色干净有力，具有钢的厚度听感。 就沈炼和凌云凯北斋家雨戏打斗一场，通过控制拳脚和武器的碰撞音色体现整体力量感。



3.对于丁氏一族角色的塑造。

丁氏一族典型的特点是武器各具特色，从形态、功能上来看差距很大，这给了我们很大的挑战，当然我们很兴奋，因为有的可玩了。我们在制作之前就自己录制了各种声音素材合成出不同兵器的新音色，赋予每一件利器最大的活性以符合人物性格。着重说一下狼牙棒的音色，最难实现的是锯齿的锋利，因为狼牙棒这个武器的使用更多的是挥舞，我们选择的音色首先足以体现狼牙棒的重量，同时锯齿划过的力量感和音色变化要足以体现整个武器的厚重，符合丁泰之前做过流寇的身份特征。



4.流星锤。

这个武器是我们下功夫最多的，因为从它的构造来讲，这个武器的音色整体可以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用于攻击的球体部分，这个部分的声音需要有强爆发力。第二部分是锁链, 这部分的声音听起来要有足够的活性。最后一部分是可以点火的球笼部分。我们用大量可以出连续弹性声音的道具采样了诸多素材，尝试音色之间的组合，让观众能感觉到此件兵器的特别之处。每出一招都能体会到流星锤整个的运动过程以及最终击中对方的力量感，从听感上判断是一个很重的球体从而增加威胁感…



大家可以带着好奇心去观影去悉心听一下不同兵器之间的区别，每一样兵器都是经过精心设计，都是不同而有趣的。
说了这么多武戏的部分，可能我作为男人更擅长这些方面的声音创作。当然，从目前影片所呈现的效果来看，大量地文戏也是经过很多考究的，有时文戏反而比武戏更难做到精致和细腻。

这一部分更多的是由我太太负责去完成，我俩偶尔也会在创作上有意见分歧，小争吵一下。但是她这部分工作真得很辛苦，很考验一个人的艺术创作能力，所以后面可以请她详细说一下对于这部分她的创作想法。


晓莎老师

所以说同行在一起工作和生活可以互相体谅是有根据的……晓莎老师，王老师更多的在武戏上面谈了很多创作想法，您能不能更多的分析一下文戏部分的声音创作想法？

晓莎老师：我一直认为男主刚毅，女主柔美，所以我跟王老师的分工还算是公平合理，虽然我也做了一大部分效果声创作的工作…呵呵…前面王老师说了这么多，那我还是更多的分析一下这部戏所有文戏的创作风格。

拿到画面看完全片，我们最初定位就是细腻、真实有层次感。因为根据叙事，要求整个重新塑造一个明朝的市井：有大气凛然的皇宫，也有熙熙攘攘的闹市小巷，还有回归自然地郊野河流。如何做出同一场景在不同时间段的区别也是比较大的难度之一。

这部戏不同于以往的创作，因为画面元素及其丰富，导致对于声音创作来讲，有很多可以去想去创作去发挥的地方。对于一部普通电影的室内戏部分，无非就是几条频率搭配适合的roomtone，外加很少一部分的画外点声源的一种大概创作方法。但这部戏中，我们花了很多的时间去做气氛感的“变化”，需要很费脑筋的去设计每一场景的时间、地理位置（郊野还是闹市或者临近集市等等），每一处都有新鲜的元素去帮助刻画人物和叙事，这会在保证叙事的同时给观影者一种印象感和不重复感。比如影片中沈炼家、魏忠贤、北斋等住所，同样是室内戏，或是深宅大院或是生活气息浓重的小院儿，是运用不同“客观”声音元素的变化去营造“主观”的时间点、地点的变化。这部分工作更多的需要去想，去静下心寻找符合这部影片气质的声音素材。往往为了找一声雨滴，都会在耳边过几千条素材筛选。我们要做的是去创作一个“漂亮”的场景，而不是只是完成有声则以的所谓“工作”。

在这里，我可以分享给大家一个创作窍门。这几年我一直在中国传媒大学代影视剧声音创作这门课，我每次给学生们讲到环境、效果编辑这部分时，都会强调面对硕大的声音素材库要做的是：“听你所想而非寻你所需”。什么意思呢，就是好的音色一定是你通过闭上眼去听去联想画面情节所挑到的，而非我需要一个院子鸟叫，去搜bird、yard这些关键词去寻找地听，这样你所有内心的判断都会被直观的去看对于此条素材描述的文字所扰乱。真正好的声音素材是带有自然混响的，或许是藏在一整条ambience里面的一段或者一点。层次感很容易可以靠这种点声源素材去营造。所以我在开始创做之前，要花10天甚至更长时间去听素材库，去寻觅符合属于这部影片“气质”的元素。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部戏我们摒弃了古装片一贯延用的“鸟语花香”那种创作手法，而是尽量以真实感为基础去营造一种更贴近生活的氛围感。成片没有诸多明朝那些浮夸和世故，更不是完全的鸟语花香唯美至极。胡同就是京城胡同，院落里有鸣叫的知了和虫鸣，镇抚司内有丰富的画外士兵操练……很多场景都是立足于真实去营造丰富的画外空间。



1.各种院落气氛的营造。

刚刚王钢老师分析的北斋家院子，我们为了体现北斋这个人物柔美文气的气质，更多的采用了风吹竹叶、鸟语知了虫鸣的声音元素去体现。而且根据时间点的不同，元素是变化的，所以整部戏没有一场的环境声是相互重复的，全部带有其自身独特性。

锦衣卫的家就不会那么诗情画意，所以我们将沈炼家院子更多的放在了市井中间 ，会有浓厚的居民生活气息。元素丰富，会有远处打铁、隔壁院狗吠声、远处划过的牛铃声以及人声群杂等这些画外声音元素。当裴伦来沈炼家办案正巧北斋在的一场戏。因为整场戏情绪诡异紧张，没有再应用市井气息浓厚的表现方式，而是更多的运用自然音响帮助叙事…裴伦吃面前后为了在时间上拉开距离，做了同场景下不同时间段的变化。巧妙地运用窗外的知了来表现这种变化，通过调整知了叫声频率的疏密完成了吃面前后“时间”上的对比。之前在选择知了音色的时候还和导演讨论是更喜欢北方知了还是南方知了（在海边城市常可以听到的带有音调乐器感的一种知了叫声，每每在讨论类似这种创作问题时，大家都是很欢乐！）。

镇抚司的院子里，为了体现其威严感，声音元素的设计上明显区别与其他普通院落，除了运用了藏号的元素，还有画外击鼓、士兵操练等元素来拓宽画面，体现出声音层次上的纵身感，听感上更有活性。裴伦查案的寺庙，也是有丰富的画外空间，和尚的唱经以及远处的钟鸣，像击打着净远师傅紧张的内心。



2.雨戏。

雨戏整个的音色要求，不仅要符合雨打在各种介质上的真实感。最难做的是景别的变化以及用更主观的创作手法来表现“雨”，从而呼应人物内心。从叙事上讲，雨戏整个分类为唯美和紧张两种大情绪。北斋出场戏的背景就是竹林雨和山林雨，想要突出男女主角第一场相遇的这种唯美感更多的用了雨打在叶子上的“颗粒”质感。在雷的运用上也是比较小心，以免破坏了画面的美感。另外一场雨戏是凌云凯奉命抓北斋一场。这场戏整个走向悬疑紧张，整场戏雨滴音色的选择和雷声的运用更为考究，外景雨多选用雨落在瓦砾层叠中有巷道感的音色，很容易展现其层次感。创作手法上，我们采用调整音乐、雨声比例变化，以及“宽窄”音色素材的加减法去做出雨在各种景别的变化，听感上也没有那么跳跃。



3.几处宫殿背景的设计。

信王府以及魏忠贤官邸还有最后的明朝大殿，是整部戏几处较为奢华的场景。对于帝王背景气氛的设计，我们更多的选用了较为高频的点状音色去做纵身感，比如远处编钟的敲击声、铃铛等等，因为悦耳的铃声本来就会给人一种和平与安宁感，寓意奢华。跟roomtone的配合可以很巧妙地听出来层次感。我想特别说明的一场戏是沈炼夜会信王的大场戏，首先导演场景设计巧妙，为体现其帝王身份，信王府大殿上方布满丝绸悬挂的小铃铛。对于这个音色的设计，我们做了很多尝试。首先要定位铃铛的大小、以及形态（ 是那种球形或扁圆形、下部或中部开一条口，里面放金属丸的，还是钟形、里面悬着金属小锤的），因为它们发出的音色截然不同，所以我们采样了几种大小形态不一的铃铛，用大片的钟形铃铛配以个别球形铃铛大小比例交叉的方式，做出现在成片这个音色，听起来悦耳的同时不失音色的层次感。为了做这一种音色，我们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去琢磨和尝试！这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好多有意思的音色都是经过我们认真尝试和发掘的，这里面也有很多有趣的小故事……

晓莎老师叙述的真是很详细， 一看就是热爱生活的人， 谢谢您跟我们分享了那么多创作小技巧……王钢老师，说一下对白部分，这部戏同期声和后期配音的比例大概是多少？对白上您有什么独特的处理手段？还有怎么处理对川井宪次老师的原声音乐和其它声音元素之间的比例协调？

王钢: 这部影片的同期录音师也是我一个好兄弟熊艺先生，人特别踏实认真，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录音师。 但当今的城市大环境对于古装片的同期拾音难度是相当大的，有太多的城市噪音，即使现场制片可以把控近距离的噪声，但是远景的skyline是很容易被识别的。所以我们更多的运用了后期ADR。所有演员的台词全部是由本组演员来重新演绎，由路阳导演和配音导演张斌老师进行情绪指导，不但很好的复制出了同期的真实感，还对个别场戏作了新的创作。其实整部戏我们都处理的比较真实自然，因为这个片子的气质就不浮夸，还是很自然的去表现明朝大环境下发生的人物事件。川井老师的音乐我们全组人员无一不爱，大气又唯美，我在处理音乐和动效对白比例方面尽量的还是以情节的推动而起伏，该出来的情绪在听感舒服的情况下，会通过调整效果部分的频响去使两者比例混合。对白一定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具有情节推动意义的台词，我都是会做特殊的处理。


与路阳导演、作曲家川井宪次先生混录中

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下二位各自最满意的一场戏？

晓莎老师 : 我最喜欢竹林一场戏。整场戏有静有动、层次分明，从开始的静谧感到最后沈炼单膝跪倒在丁白缨剑下。我们也是在整个声音元素的设计上做了一些巧妙地创作，来体现人物的神秘感和竹林中淋漓尽致的刀光剑影感
。因为这场戏也是丁氏一族第一次展现自己的绝世武功和形态各异的兵器，前面只用了竹林里竹竿噼啪的碎响和虫鸣、凄冷风声以表现整场气氛的悬疑、神秘感。时不时风吹竹林叶声也是帮助烘托丁白缨和沈炼内心争斗的紧张气氛。为了展现后面丁白缨运用倭刀术砍断沈炼刀的力量感，我们在比例上做了调整。原本川井老师的音乐是延续不断的，但是我们为了追求最后这一击的力量感提早收了音乐，用一种音响音乐化的特殊效果声连接砍刀一刹那的音色，使得大声级前有了短暂的停滞安静，更为突出了最后砍下那一声的力量感……

王钢老师 :其实我还是比较平均，每一场我们都做的很用心，但是对于第一场来讲，我处理的所有打斗和后面的风格是略有不同之处的。第一场讲述萨尔浒之战，整个兵器打斗在音色上都处理的比粗狂，听感残酷，以体现后金士兵蛮夷的野蛮，和后面的打斗有明显创作上面的差异。

最后，我想说其实我们整部影片都没有处理的十分奢华，像想象中明朝的唯美世故，我们就是想做一部不同寻常的有“气质”的武侠电影，所有的声音元素都是源于自然，不浮夸而真实，帮助推动叙事、刻画人物，是《绣春刀》系列的声音创作主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