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最理想的场景是这样的：剧本的每个场景描述清晰简洁，故事板绘制的完美，不多花力气就能搞定分镜头和拍摄，剪辑时能立即说出如何拼接场景。在片场大家都睡眠充足，工资也都很丰厚。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但，这从某方面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电影拍摄的过程存在着混乱，很多麻烦让人处理的很崩溃，但也是因为这些，拍电影才有了一种魅力。

电影是合作的艺术，只有导演或者只有演员，永远无法成就一部戏。只有通过演员、拍摄团队、后期制作等多方合作，才能将一个剧本场景绘制成故事板，然后到分镜头，然后拍成一场戏，再通过剪辑，才能形成我们想要的“影片”。也是有了这些阶段，很多人说电影是在做减法，从一个想法，到实现出来，总是差了很多。

今天这个案例是一个低成本的案例，是一个网剧《Three Trembling Cities》，半纪录半虚构，总共有10集，讲述纽约移民的心路历程和为工作、家庭、梦想、金钱和人际关系等痛苦挣扎的种种。主要围绕两个移民“圈子”所讲述，重点讲述的是身份和生存。不是这部剧很棒，而是拍摄这部剧他们一样没有多少钱，找的演员没有明星，还觉得费用高，器材是没有什么电影机，就是用的微单。

这是导演Arthur Vincie拍完网剧之后在博客写的总结，将剧本中的两个场景进行分解，从故事版，到分镜头、安排演员走位，拍摄和剪辑，一步一步讲解制作过程。你会发现，与其说电影是减法，不如说是自己没有利用好团队，电影是团队的艺术。


想法

故事，本季初，身份圈的两对“人物”初次见面。在第一场戏，室友/好朋友/校友乌尔米(Nandita Chandra饰)和伊洛纳(Tjasa Ferme 饰)走在街上，当乌尔米接了通丈夫的电话后他们分开了。伊洛纳站在街角，点了根烟。第二场戏，姐弟关系的阿金(Sherz Aletaha 饰)和贝赫鲁兹（Arash Mokhta饰），他们走在同一街区同一条街的对面。阿金要了跟烟。贝赫鲁兹看到伊洛纳抽烟于是走过来问她要了跟。阿金接了通情人兼同事的电话。接着，这个场景就在乌尔米和阿金日渐紧张的关系、不相干的对话以及贝赫鲁兹和伊洛纳相互调情的镜头间来回切换。当乌尔米和阿金都通完话后，加入了伊洛纳和贝赫鲁兹，四人在贝赫鲁兹的建议下去了酒吧。

乌尔米和伊洛纳正处于友情关系的关键点——伊洛纳即将前去迪拜教学，并将开始意识到他们之间价值观有多不同。阿金和贝赫鲁兹刚为是否要回伊朗参加演出而争吵，在父母也反对的情况下。讲电话和“美好相遇”间的镜头交切对比，揭示了四个角色的各自经历。

如何视觉化

作为编剧兼导演的挑战之一是如何纸上的场景变成“活的”。这部剧有四个能说会道的角色（两个英国文学博士，一个律师和一个演员）。那么，这个场景要在几乎只有对话的情况下要怎么制作才会有趣呢？

存在的困难还有以下三点：

剧中有大量人物——7个主角、4个配角。要如何从视觉上简洁地表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大多数实景地相当普通。如何通过这些实景地拍出纽约市的特色呢？
在预算紧张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付得起8天主要场景开拍的时间，意味着每天要拍8至12页，意味着每个场景尽少使用的摄影机和灯光设置。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拿出好的作品？

重写

第一步，砍掉“赘肉”。我将一些短片段并入蒙太奇，重新组织几个小片段，砍掉多余的对话。摄影师/制片人Ben Wolf、制片人Debarati Biswas和DariaSommers都各出一份力，给予反馈和建议。

下一稿比之前短了四页。试镜前我做了一稿，之后又改了两稿。我无法表达在这点上试镜有多重要——一遍又一遍地听演员表达同一个场景会让你得知哪些地方太啰嗦了需要调整。

决定拍摄格式

采用哪种摄影机会对你的摄影风格产生深远影响，摄影机的重量和尺寸，操作摄影机的人数，以及它本身的优点和缺点，都会改变你的拍摄方式。

Ben Wolf有一台索尼A7S II，体积小，质量轻，感光度高，简直是我们的不二选择。你可以在小空间里拍摄，轻松把它安装在稳定器上，带着它行走在街上看起来就像一批旅游的人。我们打算巧妙融入社区进行拍摄（因为我们不能封锁人行道），以及在公寓拍摄。设备的高感光性意味着我们只要携带较小的置景包和一个较小的操作团队即可，同时也意味着如果我们找到更好的拍摄地就可以立马更换场地。

剧本分析

开拍前，做了剧本分解，主要目的是为了以下几点：

1，每场戏角色各自的目的和阻碍是什么？
2，这些角色爱的是谁？看两个人争吵并没意思，看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争吵才有意思。
3、每场戏的“节奏”是什么——潜台词在哪里开始产生转变？这些节奏是自然的切入点，能够指引走位和分镜表。
4，每场戏的标志图像是什么？可以是对话里提到的东西，或者是场景里的物体，这些图像能够帮助你做音效和美术设计。
5，场景开始前发生了什么（可能是完全脱离剧本，或者先前场景的一部分）？有助于演员把注意力集中在场景开头，也可以使你明白“速度”或开场镜头的性质。

我一场戏一场戏地过剧本，写下这些要素，这有助于使我更好地准备和演员的合作，和剧组沟通，意识到如何拍摄以及删减剧本。

和演员共事

演员卡司投入是关键。一个演员能够通过一个神情或一个动作就传达一句台词。有时，重塑角色使它更符合演员的背景或经历会更好。

《Three Trembling Cities 》的演员一直提供相关建议和想法。Nandita来自印度北部城市西姆拉，而她的角色乌尔米原本是来自于加尔各答。Nandita说的是北印度语，然而在加尔各答出生长大的人说的是孟加拉语。于是，为了消除类似这样的问题，我把角色重新改写成来自西姆拉。虽然只是相对较小的改变，但却使角色更加真实。

Arash和Sherz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波斯语，扮演伊朗裔美籍姐弟，他们在戏中进行了激烈争吵，因而争吵过程中切换语言是很自然的事。我并没有具体指出应该在哪处切换语言，我告诉他们跟着感觉走就行。

勘景

当我还在写剧本的时候，摄影师和我就讨论过拍摄问题。他希望能尽可能多地展示纽约，特别是有大量、不同的移民群体的区域。早春时，我们在杰克逊高地、湾脊和之间的一些区域做了几次勘景。湾脊有个特别大的街角我们认为是一个相当棒的点作为角色碰面的场景。

餐馆和hookah吧作为背景，长凳和人行道作为前景，两景视觉上搭配得极其好。

剧本原本要求这两对从街的对面各自出发，然后贝赫鲁兹看到伊洛纳抽烟后走过去。但是，后面发现这个场景更难拍摄，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在街道两边协调表演，同时祈求不要有汽车或巴士此时挡住我们的视线。让两对走在街的同一边会更好拍。

这个改变也开发了一些很酷的视觉点子。摄影师Ben发现他能在前景/背景各个点将四个角色纳入一个画面里（看下图的设置“A”）。比起在几个讲话的人头间切换镜头，这种构图使整个场景更富活力，使画面具备纵深感和地形感。

故事版和机位图

我画画很糟糕，好的时候，我能画几个简单人物。我更喜欢创作"机位图"，这时我可以用简笔画小图和注释作补充。通过图解，人们能够很快明白我要表达的意思，我也能轻便地携带整个剧本的机位图。

第一个场景的三个拍摄设置：
A，当乌尔米和伊洛纳交谈着向长凳走去的时候，仰角拍摄两人的镜头
B，和A一样，但是人物是贝赫鲁兹和阿金，当他们交谈着走在街上时
C，乌尔米和阿金的双人窄角镜头


图片是Three Trembling Cities的机位图

使用同样的主镜头拍摄这两对人物强调他们平行的历程，从视线下方拍摄能捕捉更多背景，能使观众更身临其境些。这三种拍摄设置让我知道如何切换镜头。

下一个场景有六个设置：
A，使用广角镜头将长凳和四个角色都纳入镜头内
B，乌尔米通话期间使用窄角运动镜头
C，阿金通话期间使用窄角运动镜头
D，坐在长凳上的贝赫鲁兹和伊洛纳的窄角镜头
E，结尾的四人镜头（阿金的过肩镜头）
F，结尾E反打镜头（乌尔米的过肩镜头）


Three Trembling Cities机位图

我还注意到第五条和第六条设置可以用于中景镜头和特写镜头。

摄影师和我讨论过用两台摄影机拍摄这个场景的可能性。可行，但是需要做更多协调和排练，避免将另一台摄影机拍到镜头里。同时，我们也要花更多时间设置灯光。

总共拍摄九条，两个场景用了四张半纸张，看起来可行。

行程安排

我们的拍摄行程开始于乌尔米和阿金在餐厅的一场戏，我们在布鲁克林区威廉斯堡的一家酒吧/放映厅里拍摄那场戏。公司搬家从那里到脊湾要花45分钟到一个小时。我们早上十一点开拍，下午四点半早早休息一会儿，五点撤出，六点到达脊湾。拍街道场景前，我们需要拍几场短戏，但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8点就可以开拍，11点结束，之后拍个一页长的短戏，在午夜时分收工。

我的脑海里响起警钟。这是漫长的一天，要拍11页的戏，中间还要搬运公司。但是，在不拖演员戏的情况下我找不到更好的场地了（毕竟拖一天，要付演员更多工资）。

实际情况

由于一些地铁因素，我们的一天开始得较迟，团队一些人11：15到11:30之间才到现场。下午5:45我们才撤离那里。到这个点时，我们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然而又遇上了堵车，直到7:15才到达第二地点。我们拍了两条短戏，然后前往脊湾街角。此时，已经大约10点了，比原计划行程晚了两个钟头。

这时，根本没办法拍原计划的九条，或者去排练两个摄影机的拍摄方式。我们只能用一台摄影机拍摄。摄影师和我一起走过场，意识到（a）我们可以将两场戏拍成一场戏；(b) 整合几条拍摄。最后我们决定重新规划拍摄，但是走位基本没变。

更改后的拍摄如下：

1、跟随乌尔米和伊洛纳的镜头不变，但是拍乌尔米通话的镜头变了。这转变成捕捉背景里阿金/贝赫鲁兹进场的主镜头。
2、第二个设置不变，除了接下来镜头跟随着贝赫鲁兹走向长凳变成贝赫鲁兹/伊洛纳戏份的主镜头，最终切换成长凳上的四人镜头。
3、（中景）阿金通电话。转变成一个跟随她到长凳的镜头。然后变成阿金和贝赫鲁兹的双人镜头，场景结束。
4、（中景）乌尔米通电话。本围绕着她摇镜头，这样我们就可以像设置A一样结束场景。摄影机跟随着她回到长凳上，以乌尔米和伊洛纳的双人镜头结束。
5、 中景俯拍伊洛纳坐在长凳上。用在场景中段。
6、 中景仰拍贝赫鲁兹坐在长凳上。


《Three Trembling Cities 》中这组镜头中四个主演的各种拍摄设置

我们得以将九条整合成六条，并且使每一条更复杂。摄影师还同时调整机位以及每个镜次的构图，给予在剪辑室的我更多选项。

我们花了点时间处理角色通话的站位。我们希望将演员适当隔开，让乌尔米和阿金讲电话时能够各自的私人空间。
我们不得不赶工，每个人都非常累（直到凌晨2:30才收工），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么快节奏的拍摄下表演和摄影艺术却得到了提升。我们通过将两个场景合并成一个场景，让演员在这样的拍摄强度下能更容易些。经过摄影师的努力，才让我有这么多的漂亮镜头可以选择。

剪辑

在剪辑室里，这个场景又变了。剪辑时出现了声音问题和其他技术性问题毁了几个take，幸好我还有大量素材可以使用。

我从设置A开始，直到贝赫鲁兹和阿金进入背景，然后切换到（B），停留在这个设置上直到需要我加快场景进度，接着当贝赫鲁兹走向凳子的时候切到E和F。然后在（A\C\E\F）镜头间切换，交叉切换接电话和板凳上的表演，再回到镜头B，然后再切到镜头C阿金结束通话，然后到镜头D乌尔米结束通话，然后使用D和B的结合镜头结束这个场景。
这一整季的粗剪用了大概6周；刚开始的两周用来做转码、拷贝、记录等等。

制片人、摄影师和我观看了粗剪成果后，指出了其中存在的三个问题：

1、节奏慢。这个问题很简单就能解决——我拿掉开始的几秒镜头，加快镜头间的过渡，选用节奏较快的素材。
2、乌尔米对他丈夫说的第二套台词太缓和——他离开了她，但是她尚未做好放弃他的准备，所以她试图挽回他。这是我写的台词，在那个情景里似乎没有问题，但是却和其他台词互相矛盾，也和当下他俩的关系情况不符。大家都注意到这个问题，所以我拿掉这些台词。
3、一旦我拿掉了台词，原本剧本里的镜头交叉切换格局却失衡了。我们只能轻微调整切换模式，因此拿掉了一套阿金和乌尔米间的切换镜头。

同时，还有些令人愉悦的惊喜。在场景收尾时，每人都即兴表演了一番——乌尔米和伊洛纳针对这么迟去酒吧的明智之举小争论了一番。贝赫鲁兹给阿金一个得意的笑，阿金回到“我讨厌你。”这两个时刻都使结尾生动了许多。考虑到开头的沉重感，使这段情节以这么有趣的调调结尾很重要。


最后成片片段

感想

如你所见，从剧本第一稿到制作前期、拍摄和后期，这个场景做了多次改变。这个过程可能是令人奔溃，电影永远和当初的构思不可能一致。多次更改会使你面临危险，这可能毁掉作品的美感或最初的意图。当作品需要这么多人参与时，导演要如何维持权威？当我面临这么预算/行程/后勤问题时，导演要如何实现我的创意？

这些挑战都可能是使我们更具创意的动力。分解剧本，准备分镜表，倾听团队工作人员和演员的反馈，这些都是导演该做的。

邀请他人参与这个过程一点儿也不会减少你的创意或削弱你的权威。创作可以不是一场零和博弈，没有赢家和输家。如果你相信自身和团队的创意，你会发现作品呈现处它的内在生命，成果比你想象的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