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这是一部极具东方审美色彩的影片。本片讲述的是李岷城（饰演游天鸣）与陶泽如（饰演焦三爷）新老两代唢呐艺人为了信念的坚守所产生的真挚的师徒情、父子情、兄弟情。对于影片中诸多人性感情的分析，估计各大网站及论坛上已比比皆是。今天我想另辟蹊径，从一个新的视角——符号化形象来浅析影片中的主要人物。
    在正式进入主题之前，我先向大家展示一幅图片。一目了然，这是最具中国特色的一个文化符号（五行）。你可能感觉很疑惑，这不是影片分析嘛，为什么要展示这幅图呢。大家的生活经验中这幅图一般出现的场合会有哪些呢？可能大家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是中医，我们经常能听到某某电视台的健康节目中，专家给观众说着肝属木、肾主水，又如什么心肝火旺，肝火亢逆的语句。紧接着浮现出的应该就是占卜术数，比如现在较为流行的改名字，看看自己五行缺少哪些元素，好在名字中将缺少的元素贴补起来，使得自己整体五个元素能够处于平衡的状态。   
                                         
    当然，我今天肯定不是给大家展示中医及占卜术数。现在我重新给大家展示一幅图片，关于运用文化符号分析人物形象即将正式展开。


    一、 五行之水的未亡者——焦三



    影片中人物名称的设定及居住地选择，不知是导演故意为之还是巧合，令我有此用符号化去分析人物性格及命运的想法。那么，我先从本片故事的源头——焦三爷开始讲。为什么称他为故事的源头，因为没有焦三爷就没有这部围绕着唢呐展开的故事。
    焦三爷何许人也？人送称号唢呐王，无双镇焦家班班主，主镇上一切红白喜事，师从不详（据片中概述唢呐技艺至少传承了二三百年的历史传到了焦三爷这里），教传徒弟数量不详（算是上天鸣和蓝玉至少有十人左右），终极技《百鸟朝凤》，属水庄人是也。
    那么我们来看一下焦三爷的人物命运是如何的。
    焦三爷居住在水庄（居住地五行为水），而自己的本命为焦（五行为火），自古有言水火相克，浅层预示着焦三爷在此地应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死于水庄）。而在《周易》中与之对应的有一卦，那就是周易第六十四卦——未济卦(火水未济) 。卦辞：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象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君子观此卦象，有小狐过河尾向上舒，可刚要到河边尾巴就被沾湿了，没有过去，以此喻事情尚未完结，还要向前发展。从而以谨慎的态度辨辩事物的性质，审视其方位。这也昭示出从他开始，唢呐的传承及人们对唢呐的重视程度开始有所改变，但他的徒弟天鸣凭借其耿直淳朴的性格和执着坚守的信念，在寂寞中孤独前行，用他羸弱的肩膀扛着这一即将垮塌的传统，一路渐行渐远。
    抛开上述符号形象不谈，单单听焦三爷的名号，就有着一种苍凉孤寂的感觉。
    首先来看看他的姓——焦。他焦急地是无双镇的唢呐声不能断，他焦急地是唢呐技艺的传承不能断，他更焦急地是流淌在骨髓中的传统不能断。前两者的顾虑，他可以一一化解。首先他教授徒弟，这可以使无双镇的唢呐声久久响彻山间，但是在新事物的冲击下，原本出师的学徒们渐渐远离了老本行，在物质利益的诱惑下，开始慢慢迷失在传统和现代的漩涡中，直至不能自拔，例如天鸣的二师兄在外出打工时，不慎被锯掉了手指，导致其终身再无能力吹响唢呐。这里有个细节很有趣，不知道大家有无注意到，导演将他被锯掉的手指设置为无名指。这根在平时生活使用频率极低的手指，此时就显得极为重要，因为在吹奏唢呐的过程中，没有它的存在唢呐就无法显现出它迷人的旋律韵律之美。还有就是天鸣的三师兄，在石棉厂上班短短半年的时间，就患上了剧烈的咳嗦，使其也与唢呐惜别。这就显现出唢呐技艺传承和延续的艰巨性和重要性。第二个顾虑也难倒焦三爷，在选拔唢呐技艺传承者的过程中，他并没有只注重吹奏唢呐技艺高低的技术标准，而是秉承着人品向善和性格坚韧的人性标准作为选拔的金科玉条。这也是最后将《百鸟朝凤》传授给天鸣，而没有给蓝玉的原因之一。唯独这第三个顾虑，是焦三爷所无法左右的。之前也说过，唢呐的传承至少有二三百年的历史，它的兴衰成败不因个人意志为转移，这也使得唢呐在新事物的冲击下，显得那么落伍，那么格格不入，那么难以吸引人们关注。焦三寄希望于徒弟天鸣，希望他能使唢呐一直响彻无双镇，但是他也知道传统没落的重任，不是他和天鸣所能改变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天鸣不忘教诲，把吹唢呐吹到骨髓里，吹到血液里，吹到生命里，因为他坚信只要这颗火种保存下来，将来势必可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也是影片末尾政府人员找到天鸣，希望能录下他吹奏的唢呐，并将其收录非物质文化遗产时，焦三爷情绪激动的原因。在他弥留之际能看到这门技艺，没有葬送在自己手中而感到些许的欣慰。
    其次我们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被称为焦三爷，而不是焦老大或是焦五爷呢。我援引《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中的一段内容：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就是说，道生一，一是无极；一生二，二是阴阳；二生三，三是阴阳配合；三生万物，万物是万事万物。这是否也暗藏着唢呐技艺不会断送在新旧传统冲击对抗的漩涡之中呢，这是否可以解释焦三爷之所以被称为三爷的原因呢，希望本人这个有些荒诞的想法，能给大家抛砖引玉，望大家指正。
    最后补充一点，为什么起标题为未亡者。其实是自己的玩心，跟随导演的脚步，看看这一路符号下去是什么样子。未亡者谐音为王者，又谐音为亡者，还可谐音威望者，还可以谐音危亡者。未亡者，意为焦三爷虽然去世，但他对唢呐坚守的精神或是情怀未曾消失；为王者意为他吹唢呐精湛高超的技艺；为亡者，意为他已经离尘世远去；威望者，意为能吹奏《百鸟朝凤》的唢呐匠，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匠人，他更多地承担着对所处时代人性根本的纯粹认知与坚守，但不能说他是评判者；危亡者，意为他所坚守的唢呐技艺处于一个危险的边缘，这个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他经历了唢呐传承的危机时刻，却无力改变。

    二、五行之土的前行者——游天鸣



    写完上面的内容，本人感觉已经用光了洪荒之力，感觉身体被掏空了。继续写。
    游天鸣何许人也？师从焦三爷（焦三爷的关门弟子），无双镇游家班班主，终极技《百鸟朝凤》，属土庄人是也。
    那么我们来看一下游天鸣的人物命运是如何的。
游天鸣乍一听，给人一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感觉。但细细分析，我们会发现隐藏在其名字中的暗语。游，有水中前行的意思，大方向是前进的，但是前进不是畅通无阻、一帆风顺的，而是有不同力量的阻力，阻碍着这一前进的势头，同时也暗含有唢呐传承被时代所左右的漂泊含义。天鸣，可以谐音为天命，其中看似学唢呐这件事情是游父私心所致，实则是命中注定的使命；我们也可以拆开看天、鸣，天可以看为添，鸣可以理解为唢呐发声为鸣，添鸣就是要与唢呐结缘之意。那么，游天鸣是否可以理解为是一生与唢呐相伴，将自己的命运与唢呐的命运缔结成生命共同体呢。
    那么，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天鸣出生于土庄，后被父亲送到水庄学习唢呐，但看居住地的五行变化，就有克制和取而代之的含义。游姓五行属水，焦姓五行属火，就姓名的五行变化，也暗含着焦三爷之后会被游天鸣所替代。天鸣去到水庄，也是《周易》中的一个卦象，第二十九卦：坎卦。卦辞：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象曰：水洊至，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习坎卦：抓获俘虏，劝慰安抚他们，通泰。途中将得到帮助。《象辞》说：坎为永，水长流不滞，是坎卦的卦象。君子观此卦象，从而尊尚德行，取法于细水长流之象，学习教化人民的方法。他凭着自己善良淳朴的天性和坚忍不拔的毅力，最终被师傅焦三选中，教他吹奏《百鸟朝凤》，同时也收获了同村的尊重。
    他同师傅一样有着三个困惑，一是因其天资不高害怕焦师傅不肯收他为徒，二是为了不让父亲失望刻苦练习希望能从师傅那里学会《百鸟朝凤》，三是身为游家班班主苦于找寻不到重振唢呐威望的办法。首先看前两个困惑，在拜师考核中他因天分不够，险遭师傅拒收，但焦师傅看他是个孝子，本性淳朴善良，破例收他为徒。先天不足可以靠后天努力弥补，技艺不好可以凭借勤奋刻苦修来，影片中可以看到在他师弟蓝玉入门之前，他都是在练习基本功，他既没有因为枯燥而放弃，也没有为自己的天分不足而在平时的训练中耍手段，后来因师傅先授予师弟唢呐而未给他，心中感到自己可能真的是能力一般，遂滋生弃学念头，最后出于不让父亲失望，鼓起勇气回来继续潜心学习，可见他坚韧的品质；当看见天资颇高的师弟蓝玉入门，他未曾心生妒忌。因蓝玉悟性极高，继而跟着师傅到处出活，天鸣此时虽心有不快，但也没有心生嫉妒之情，而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可见其淳朴的性格。这些足以见得师傅再收天鸣为徒时，并不觉得天分低是无法逾越的鸿沟，相反是本性的问题，才是最致命的问题。焦师傅也因天鸣的本性，加以技艺的日益增进，最终授予他唢呐匠的最高荣誉《百鸟朝凤》。再来看第三个困惑，唢呐传承的日益衰落，一方面是来自于外界新事物对传统的冲击，另一方面是源于天鸣自己性格上的不足。来自外界的冲击，在此我就不多作赘述，我着重说一下天鸣性格上的不足。天鸣从小到大的学艺道路上，一直是一个乖乖仔，由于焦师傅强势的性格，加之师傅的威严所致，这个乖乖仔从来不曾忤逆过师傅，也不曾有过任何自己的想法。就这样在师傅这棵大树下，一长就是二十出头，当师傅真正将班主的权力交给他，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师傅发现了这个问题，并拒绝出席天鸣的“首秀”，希望他能自己学会独立，能够在日后的生活中独当一面。随着时代的发展，唢呐匠的地位出现了变化，原来一直被重视的出师礼也悄无声息的被“精简”掉了，天鸣只是发现了这个苗头，却没有适时的站出来，捍卫住这个传统，而是听之任之的任由其发展，我想这件事要是发生在焦师傅的年代，焦师傅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其捍卫住，这也反映出天鸣性格中的懦弱，也是造成唢呐这门传统被人所忽视的主要原因。包括后续出活，几位师兄都不愿继续做着这个收入低、又不被人所尊重的行业，他也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能将大家重新凝聚在一起，最终还是焦师傅为此出头，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由于他性格中的不足，他只能作为一个在寂寞中孤独的前行者，而不能像他师傅那样作为一个领导者。但这不影响他继续唢呐传承的使命，他不为物质所动的坚守和他对唢呐或是对师承教诲近乎顽固的执着，是他不辱使命作为前行者的决定性根基，也是支撑他能够独自在孤独中寂寞前行的强大力量。
    之所以命名为五行之土的前行者，是因为坤为土，《坤》卦中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与天鸣的性格气质十分相符。

    三、五行之火的践行者——窦村长

    自古以来，人类对火的认知就是可以驱除一切污秽。作为本片中死后唯一享有《百鸟朝凤》待遇的人，没有出过镜，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样子。他同张艺谋《大红灯笼高高挂》中老爷的形象、基耶斯洛夫斯基《十诫》中旁观者的想象一样，是一个高度符号化的存在。他诠释出传统之中人性最纯粹的内容，他也是践行着传统之中人性最纯粹的精神。所以，这个被人们高度认可的形象，有且只能出现在火庄这个容不下污秽地方存在。
    
    四、五行之金的反叛者——查村长

    在火庄窦村长辞世之前，金庄的查村长葬礼上，查村长的儿子带着全家的“贤子孝孙”，为了能让死去的老爸，享有《百鸟朝凤》这一殊荣，成片的跪倒在焦师傅脚下，苦苦请求希望能圆此心愿。怎奈焦师傅一不为金钱所动，二不为权势所动，毅然拒绝了他的无理请求。其实除去焦师傅向大伙阐述查村长一生不堪的往事，我们就看查这个姓，它是木象，而查村长又在金庄任官，这就好比将一个棍子上绑上一块金属，那这是什么形象呢。斧子、镰刀等一系列具有侵犯性的工具，如此形象让他们如何能做到像火庄村长那样的人格高度呢。

    五、五行之木的投机者——蓝玉



    之所以再最后说蓝玉，是因为纵观全片，心细的你会发现，从始至终就没有交代蓝玉他是哪个村子的人，在这个符号化浓重的影片中，导演不会大意忘记交代这个问题。金木水火土，除了木庄（推测）以外每个五行形象都对应着一个村子，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个或是一群典型的人物形象。那么，我大胆猜想蓝玉应该是属于导演未清晰交代出来的木庄人。
    我本节的题目取为五行之木的投机者，为何要称其投机者，这样看导演为何不对木庄做交代。金庄有反叛者，水庄有威望人，土庄有前行者，火庄有践行者，这四个庄的人都具有其特有的性格特点，不管是凶残狡诈、自信执着、淳朴厚道、德高望重，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那么木庄的特点是什么呢？我觉得应该是投机，如果把大环境的五种元素看做一个整体，缺失了木这个元素，使得整体的一个平衡被打破，也是传统日益衰弱的征兆。投机者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当无双镇外出务工的这些人中，有且只有蓝玉这个木庄人是混的最好的，最有出息的，也是与传统割裂最彻底的，说明这个不是一蹴而就形成的，而是一个时间沉淀和实践累积的漫长结果。
    而蓝玉这个投机者，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影片中当天鸣和蓝玉去帮师父师娘收麦子的时候，天鸣是一拢一拢的有条不紊地割着麦子，反观蓝玉呢，他割过的麦子地参差不齐、毫无章法，一味地追求数量，并不关注质量。这也反映出他性格中不脚踏实地的不足，也是最后师傅没有选择他为继承人的原因所在。
    蓝玉这个名字，如果按照玉石分类种类来看，应属于中低端的玉石，不成气候的玉石种类。而蓝这个姓，五行归于木，他在水庄学艺，这就是《周易》中第四十八卦——井卦(水风井) 卦辞：井。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象曰：木上有水，井。君子以劳民劝相。井卦：改建邑落而不改建水井，等于什么也没有干。人们往来井边汲水，水井干涸淤塞，不去加以淘洗，反而将吊水罐打破，这是凶险之象。《象辞》说：本卦下卦为巽，巽为木;上卦为坎，坎为水。水下浸而树木生长，这是井卦的卦象。君子观此卦象，取法于井水养人，从而鼓励人民勤劳而互相劝勉。得此卦者，宜修身养性，顺其自然，泰然处之，静有利，动则凶。这也暗示出蓝玉在水庄的一个无疾而终的结局。再看焦师傅，焦属火，蓝属木，注定师徒间缘浅无份。
    除此之外，大家也应该关注一下本片中为数不多的女性角色，在这个全片充斥着阳盛阴衰的环境中，援引《乾》卦中亢龙有悔之意，势必整个结局是一个渐处衰弱的状态。
    最后提一点，傅正局长这个人物的出现，略显狗血。不知道是因为过审要求还是导演刻意安排。如果是刻意安排，那么整体的感觉像是乱入进去的，和故事有些脱节，略显突兀。如果是特殊需求，我觉得也可以理解。毕竟保持文化的传承，单靠普通百姓的力量实在显得薄弱了些，如果从政府角度出发，结合宣传政策的辅助，可以快速有效地对其进行普及和维系。这个傅正局长，要是取扶正之意，那么我们就可以翘首以待，重塑唢呐光鲜的未来。
    自陈凯歌《无极》、冯小刚《夜宴》之后，很多年没有看见过如此符号化去塑造人物的电影了。吴天明不愧是第四代导演，传统文化的根不卑不亢的扎根在观众心中，不是说我们没有坚守传统的信念，只是我们没有遇到能够激发我们内心对传统生根发芽的土壤。感谢导演、感谢参与的每位演员、感谢本片的诸多工作人员，你们今天所做的事情，不亚于当年鲁迅弃医从文拯救国人精神的功绩。
    文中所提及的《周易》卦象不是封建迷信，而是一种方法论，希望大家理性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