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徐灵多娇》
徐灵多娇
古有少年,天生眼疾,貌甚美,然性傲,喜颜者趋之若鹜,皆折返。有一水妖,爱之甚,求不得,恨之,诅其最爱自身,少年饮涧,忽复明,观水中影,沉醉其中,坠溪,化为水仙。
——《徐异志》
这是我第三次遇见他,依旧是穿着破旧的中山装,即便冷了颜色,却依旧阻不了脸上的盛世风华,身边围着一群打着同情的幌子却为饱观美色的娇羞少女,痴唤他娇郎。
平生只好美人与八卦的罗珲,一见他便上了心,虽是男子,却美过女子,也算是美人行列,身边美女成群却不见丝毫绯闻,符合八卦要求。于是在我们初见他三日后罗珲便巴巴地跑来缠着我述说八卦。说来也奇,我天性冷淡,世间少有动心之事,偏是这份冷淡心合了罗少爷的八卦意,每有奇事必要在我面前细细说上一番才算满足。
罗珲是典型的官二代,机关大院混出来的小流氓,自是有办法把他的祖宗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罗珲说他姓沈,家自祖上便是文人,爷爷曾在中山先生跟前跟过差,到了父辈遇上文化大革命,本来的书香门第被下放到农村,一放便是十年,十年间,他父亲娶了妻生子,到他正是第三子。三子降生时天生异香,观婴儿粉雕玉琢是难得的俊美样貌,只是双目无神,生养了两个女儿的夫妇慌了神,村野荒芜少医,沈父花了半月积蓄跑了十里路好不容易撞见个算命郎中,郎中拥得皮毛医术,摸须晃脑望闻问切终是给了个准话——天生双目失明。郎中虽医术不精,算卦却颇能唬人,见夫妇二人涕泪横流,突发慈悲免费算上一卦,细细嘱了可怜父母:孩儿天生俊秀,桃花不断,双十年华或有望复明。只是——
只是如何,这可怜孩儿的可怜双亲待要细问,那郎中却唇口紧闭,直道天机不可泄露,末了,却不再提先前说好的两块半看诊费,捋须出门,待双亲稍稍从悲痛中清醒时,郎中已远去了无踪了。
沈家爹爹本想给这苦命的孩子随了乡村的习俗取个好生养的名字,似如狗蛋、二傻之流,沈家媳妇不满了,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心肝宝贝是可娇可贵,如何能忍得用这等粗鄙名号伴其终生,沈家夫妇思来想去,到底是把算命郎中的卦象考虑些许,倘使不能瞧见世间美景,便愿世间多赐疼爱,犬子终生娇贵,自此便取名沈多娇,小名唤娇郎。
娇郎日渐长大,样貌便一日美过一日,自牙牙学语至离家求学,身边的爱慕只增不减,世人愿为他疯狂,他一点美在万人眼中便有万般美,他一点善在万人眼中便有万般善,他自始至终的冷漠无情在万人眼中便成为举世无双的高不可攀。他如此好,伤情千百皆理所应当,去了千百自有千万前仆后继。罗珲说到此似有怨愤,长了茧的手便掐断了窗前昨日刚开的月季。
我默默拾起残损的花枝,夹在近日翻看的《徐异志》中,面不露色,心却微颤,我本淡泊,却对他格外上心,罗珲颠来倒去的话语却被我认真听了细细咀嚼,日夜思量,我只见过他三次。第一次是被迫假冒罗珲女友会友,觥筹交错间便见他低眉垂目,以拐探路,身边美女围绕却混若不觉,径自出门,只一眼便是万丈风华,自诩英俊的罗珲亦折服。第二次,是清明时节,绵绵雨日,我自扫墓归校,又见他独自撑伞,缓步前行,一靓丽女子痴望其背泪眼婆娑。第三次却属意外,按例随母清扫道观,却见他独坐观中,似主人般自在,母亲瞧见他亦忍不住惊诧了颜色,我只是余光一瞥,并不敢多看。
仅有三面之缘,他的面容便已深刻我心,闭目可见。心中烦躁,手边的古书便再难入目。偶有娇郎入梦,虽不言语,我静静望着,泪便簌簌流下,嘴角挂笑,竟是痴了。
知女莫若母,母亲终是察觉了我的变化,昨日晨省,留我谈话。
母不多言,只有九字,却字字诛心,戳得我心魂颤抖,再不敢多思。
母亲说:为徐家人,需至纯至灵。
不为情爱动心,不为俗世困扰,方能至纯至灵 ,方能,侍奉天人。
徐家人,天生异能,能知天命,占卜看卦测天象,因其异能过甚,不可现世,世代为君王左右,却不为世人知晓,建道观掩人耳目,传人以观主相称,传女不传男。新中国建立,神鬼之说不可信,道观日渐消失,母亲知时代变幻,知天命也需求生存,打小待我便比一般孩童更为苛刻,学业祖法两不误,待我终于身着洋装步入高等学府,母亲笑了,她终令我拥有为世人接纳的钥匙——学历。
身为徐家第三十八代传人,母亲对我无过高要求,为我取名徐灵,唯求我至纯至灵。唯有纯灵,才能拥有天赋异能,身为徐家人,我早明事理,皆因我能看透他人心中所想,知人心,便是我的异能。
可我看不透娇郎的心,他虽眼盲,可我心盲,见了他,我再也看不清世间人心。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她却不知我已步步深渊,难以自拔了。即便我自欺度日,可在娇郎叫住我的那一刻,我便明了,我的心早已沦陷,瞧见他的欢喜终是遮不住半月的自欺,他叫我欢喜,他叫我欢喜,徐家第三十八代传人,欢喜上了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男子,果真俊秀无敌,难为桃花遍布。
娇郎求我,他知我是谁。我自是知他聪慧,一个盲人若无难得智慧,即便俊秀无双,实难凭一己之力从山坳小村来到繁华都市。他的脸冷若冰霜却美艳得似初春的白梨花,双唇冷冽,言语却带了些许羞涩与踌躇。
他求我,求我助他看一眼这世间繁华。他说曾有算命郎中言他双十年华有望复明,而今,正值此时。他的言语不多,说完便自顾自地坐着,好似天下都会为他买账,全不见了初始求人的窘态。这般冷傲却是我喜欢的样子,我们都不言语,他静静地坐着,我痴痴地望着,我想我是疯了,怎会欢喜如斯。蓦地,我识得了他的心,那颗年轻跳动的心,说着与他唇中吐出不一样的言语。他生来冷漠,性子孤傲,却桃花不断,世人皆为之倾倒,却不知他内心何其可悲,自己的容颜却从未见过一面。他人愈是艳慕,他愈是痛恨。可随着痛恨与日俱增的,是欲望,想要一窥容颜的欲望,他求我助他,只为看一看自己的脸。
我心疼他,如我欢喜他的程度般心疼他。痴望良久,我开口。
“不知娇郎可否看过《徐异志》?”
他点点头:“是徐家先祖所撰。”
我微微一笑,手抚摸着窗前的月季,眼眸却望向了池边的水仙。
“《徐异志》中有载,古有少年,天生眼疾,貌甚美,然性傲,喜颜者趋之若鹜,皆折返。有一水妖,爱之甚,求不得,恨之,诅其最爱自身,少年饮涧,忽复明,观水中影,沉醉其中,坠溪,化为水仙。”
他浅笑:“古今多变,姑娘非女妖,又怎知娇郎必为少年。”
我不由喟叹,捏碎了手中的月季,转身望他。
“我无法。”
“徐家人天生异能。”他不信我。
“我仅能窥见人心。”
他蓦然,脸色忽地臊红。
“娇郎心中所想我自明了,只是无法。”
他冷了颜色,提起拐杖,径自出门,至门口,方开口:“我改日再来。”
一阵东风来,吹散了手中碎瓣,吹皱了一池春水。
拾起桌案的《徐异志》,夹入书中的月季已干瘪无采,书上言:夏朝,有徐家人违禁,为救一女子,以命换命,虽同物互置,却背天德,损世代,告诫后人,绝不可学。
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她终是算到了女儿的心。
“徐家人,心不可杂是一,然违禁之术绝不可施”
我不敢言语,愧疚却如山似海,心中已有决断。
母亲长叹。
“他那般好?”
“不知,只是欢喜,没有缘由。”
“你可知求一时欢喜,失一世幸福。”
“只是此时的欢喜已不容顾忌其他。”
“若悔了呢?”
“便悔了吧!”
母亲笑了:“这倒像是徐家人。”
我亦笑了,母亲行至门前终是惋惜:“万不想徐家在此绝后。”
蓦地心痛,排山倒海的愧疚逼出了淡泊了二十年的泪,哭了。
娇郎想不到我昨日才无情拒绝今日便邀他上门,虽然欣喜却也带了几分不屑,我忍住不去窥他的心,伸手欲触他的脸颊,他忍不住想躲却没动。即便不窥心我也知他是厌恶的,却似乎想到我能助他一助,便是忍了,即便他厌恶,我也碰了,我想把这张脸真实地记在我心里。我设下神咒,摆上圣坛,与祖先目视时似乎看到了千百先人的怨愤,我狠心闭目,再睁眼时右手已经举起利刃,刀光剑影,只是一瞬,我听到了门外向来忍耐的母亲发出的啜泣声,徐家第三十八代传人违禁令,以目换目,有违天德,失异能,绝后代。
母亲引了蒙眼的娇郎出门,我不愿让他看到我的样子,不愿让他知晓是怎样一个深情女子用自己的双眼痴傻地换了他后世繁华。早在我第一次见他便知——沈家多娇,性傲,重尊严。
娇郎复明后有来过几次望当面致谢,我拒不相见。他说的对,我非女妖,他亦非少年,顾无再世水仙之说。只是我心中的欢喜,终难安放,母亲事后问我,悔否?我摇头,本是无端欢喜,怕了长久厮守,须知欢喜无需理由,厮守却需坚持,如此,甚好。
母亲只叹我无知。只因他惊鸿了那些平淡的岁月,便用后生的幸福去成全,年少无知,或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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