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风景，一镜一擂台

文/李堂

之前听说《凉州会盟》终于确定要播出了，本应喜悦的心里反而很平静，这部几乎花掉了我去年一整年时间的纪录片在经历了无数次的修改之后，终于要和大家见面了。

回想当初刚拿到剧本时，我心中除了创作的兴奋，同时也意识到这次拍摄任务的艰巨。要拍这样一部关于西藏和蒙古的纪录片，涉及到如此厚重而重大的历史性题材，对我来说是一次全新的挑战。



【西藏，一步一风景】

在我接到执导《凉州会盟》这一系列纪录片任务的时候，感受到的第一个压力就是——如何将大家已经并不陌生的西藏拍出别样的风采。

我们需要拍摄剧本中所涉及的10余个散落在西藏各地的寺庙，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旅程，同时也是这部纪录片文献层面最突出的贡献。

在拍摄的过程中，最大的纠结其实是行路。我们每天只有非常有限的时间来拍摄，大部分的时间都奔波在路上，而西藏，恰是一个一步一风景的地方，当大自然把一切都准备好，我们需要做的，是取舍。

而取舍，恰恰是纪录片导演每天都需要面对的课题。



我们选择和寺庙里的僧人吃住在一起，喝着他们刚煮好的酥油茶，吃着他们热情递过来的别有风味的食物，和好奇的他们分享我们这个行业的趣闻轶事，他们带我们来到那些角度，那些他们瞭望这片土地的山巅，我们也让他们透过取景器，去看我们取舍的世界。

非常感谢当地政府和寺庙给予的大力支持，我们这一次的拍摄才能记录下之前从未被拍到过的珍贵文献、文物。在萨迦寺，许多诸如右旋法螺、《帕巴杰东巴》经书等珍贵的文物都是第一次被我们的镜头记取，才能透过这部影片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著名藏学研究专家陈庆英老师在审看影片的时候感叹：“很多我都是第一次见”。



在西藏拍摄另一巨大的困难是对于身体的挑战。我们这次选用了长达3米的三轴延时移动设备。在严重缺氧状态下爬山，负重所有摄制器材，体力的挑战是在平原上拍摄的几倍，空镜摄影师林齐涛甚至一度感冒，导致严重的肺气肿而不得不返回北京，住院治疗。

高原同时也强烈的刺激着我们的创作欲望，无论如何，我都想要把这样的美景呈现在观众的眼前。但始料未及的是，原本以为拍摄西藏星空的时候，光害污染不会很严重，但这次拍摄，寺庙附近的光源已经多到无以复加，严重影响了星空镜头的质量，看素材的时候，真希望这里进步的速度可以再慢一些，慢一些。



【再现，一镜一擂台】

戏剧情境，是创作者和观众的一次心里博弈，每一个看似短暂的镜头，都像是角力的擂台。

凉州会盟的故事，在《河西走廊》里已经有所提及，当时第一次看时就很吸引我，阔端理应是个征服者，但是他却被藏传佛教文化所感化，不但笃信了佛教，还为统辖的蒙古部族找到了一个凝聚的信仰力量，蒙古和西藏的这次会盟，最后竟改变了中国的政治格局，其中人物命运的转变，智力上的较量和交锋，各势力之间的局面变化，以及人物在这种变化下所作出的选择，不亚于任何一部构思精良的电影剧本，这也许是我最初想要接受这个挑战最大的动因。



我们要重新拍摄70余场情景再现，拍摄规模要比《河西走廊》时大得多，既要真实还原藏地的寺庙细节，又想要给演员更多的表现空间，经过多番考虑之后，我们决定在年代感最接近的山东东坪影视城改景搭建。为了还原藏传佛教寺院的氛围，美术、道具组在近乎苛刻的要求下，在以宋代建筑群为主题风格的影视城里搭建了极为真实的藏地寺院内景，服装和化妆也按照萨迦派古代唐卡上的形象重新制作了50套萨迦派僧服。这些细节的苛求让演员在表演时更容易找到人物的状态，为最终成片提供了美学质感上的保证。



我是一个有“构图癖”的导演，喜欢和摄影一起琢磨构图的趣味性，让每一个构图都有所表意。希望观众能在一些特别的构图里感觉到人物所处场景的特殊氛围或是读懂角色的内心世界。





为了强调佛教寺院场景的仪式感和庄重感，在和摄影师几番商量之后，我们在片中多处使用了“绝对中心”的构图方式。不仅是要求机位的绝对水平，主体的绝对居中，包括道具的摆设，美术的布置，以及人物的站位和调度，都严格强调“对称的仪式感”这一概念。




例如大家在影片第四集看到的八思巴在佛像前写信的一个场景，这之前的拍摄我们已经用尽了各种可行的角度，但我还是希望可以给到观众更加新鲜的视觉趣味。摄影师曹艳良提议可以爬到布景上方的横梁上去拍摄一个俯瞰的镜头，我绕着场景来回走了好几趟，发现这个建议确实是“最新鲜”的，在测试了房梁的承重安全性之后，我们花了四个小时的时间换到了这个独特的角度，也体现了八思巴“心怀天下”一般庄严的仪式感。



影片情景再现的设计依然延续了强烈的“伯璟”风格，尽量去营造一个超越文本之上的影像表达空间，比如设计一些剧本里没有的情节来具象化剧中人物的心理状态。其中有一场戏，我们设计了阔端外出狩猎的一个场景，但是他心中盘算的是可否不用武力征服的方式来使吐蕃归顺，当他张弓准备射向天上的苍鹰时突然想起了祖父成吉思汗的告诫，阔端的手犹豫了，收回了弓弦，此时他决定用和平会谈的方式来解开这一局面，这一张一弛，一放一收之间更加突出了重要历史瞬间下人物的选择。



这个故事中的很多场戏，场景之间时间跨度极大，且并不存在绝对的逻辑联系，在戏剧张力比较足的几场戏里，我遇到了新的挑战：即很难给演员一个清晰的表演支点去完成这场戏的人物塑造。这时，副导演卢川建议给演员以清晰的台词，有了台词表演的帮助，演员们能更容易把握每场戏情感、状态变化的支点，完成人物的塑造，让荧幕上的角色更加真实可信，有血有肉。

比如片中第四集开篇，忽必烈和八思巴发生激烈争执的戏，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观众可以清晰的体会他们在争执中递进的情绪，表演的层次感非常分明，正因为言之有物，表演才能真正让观众信服。



导演工作是繁重而辛苦的，大多数时间生活在压力之下，但工作的价值也是作为导演，带领大家去实现心中想象的那个世界，当那个世界被实现在镜头里的时候，那种感觉是很享受的，在这些时刻，我站在片场里，脑中会蹦出两个字：幸福。

《凉州会盟》最后几天的拍摄在内蒙古境内的草原拍摄，在拍摄的最后一天，我们正好安排拍摄的是影片情节部分的最后一场戏，八思巴回到藏地，回望元大都，一生的经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定格。在设计的时候希望可以有夕阳，因为更加契合这个场景的心境，但天有不测风云，拍摄的前一天是很忐忑的。那天拍到中午的时候下起了雨，大家都知道夕阳是不会来的了，准备把这个气氛改为雨中，虽然也成立，但多少平添了几分凄凉的意味。到了将近5点的时候，雨开始渐弱，云逐渐化开了，金色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落在草原上，这是天赐的时刻，我们决定拿下这一场戏。这时，摄影张璇譞告诉我说，离天光完全消失只有不到20分钟的时间了。我赶紧开始布置这场戏的拍摄计划。从演员到主创所有剧组成员此时非常清楚这短暂夕阳的意义，大家的注意力瞬间高度集中，一股作气，同心协力地在这短短的20分钟里抢拍了十几个角度的镜头。



在拍完最后一个镜头，我喊完“CUT”，大家欢呼成一片，在残余的天光里合影留念。所有人脸上洋溢着会心的微笑，感慨着天气的恩赐，更感慨着大家把握住了这个机遇，一起将这些天赐的光影，记取在了镜头里，成就了这部影片壮丽的结尾。看着他们的笑脸，我觉得——做导演，很幸福。




【出片】

《凉州会盟》共四集，每集50分钟，70余场戏，拍摄周期半年，制作周期一年半。一百多人的团队先后多次深入西藏高原，远赴内蒙、山东等地，这期间很多的经历对于我来说都是第一次。感谢中国广播电影电视节目交易中心的大力发行。感谢出品方甘肃省民族事务委员会，在我们拍摄萨迦寺遇到无法逾越的困难时，正因为有他们的援助，才得以充分、从容地记录了这个伟大的、被称为小敦煌的寺院。整个伯璟团队对片中各种细节进行了反复地敲定，力求精益求精，诚实地说，没有团队的帮助，我绝无可能完成这部纪录片，对此一直心存深深的感谢。希望下一次，我们能朝“完美”的方向再靠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