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怀疑
                                                                                   ——评《十二怒汉》
                                                                                                                                       作者：林青霞
     《十二怒汉》是由西德尼·吕美特在1957年执导的一部探讨美国陪审制度和法律民主正义的经典之作，影片以12人组成的陪审团为主角，讲述了12名陪审员在密闭的环境中对一个被怀疑为弑父少年的有罪或者无罪的判定进行争论和角逐的故事。
       影片时长为96分钟，近90分钟的时间是在密闭的办公室内进行。影片主要的叙事方式是通过对话和人物活动展开，要在封闭的环境中将一个通过对白展现的严肃政治题材性的叙事进行得具有戏剧性和吸引力，无疑需要剧本内容和人物对话语言的精炼，导演过人的场面调度能力以及演员娴熟沉稳的表演技巧。
由12名陪审人员进入会议室开始，影片正式进入叙事主题。陪审团中12人各自陈述自己的观点，由于一人的“无罪”投票，引发一系列的少数与多数的对峙与拉锯战争，主人公为证明自己的合理怀疑的观点，用争论、推理、情景再现和心理分析等多种方法不断与其余坚持男孩有罪的人进行角逐，将作为对立面的观点逐个击破并最终获得全部人的支持，得出无罪的结论。这种表现方式不仅使得影片的镜头语言更为丰富，也让影片避免了的常规式的你来我往的对话方法所带来的繁杂和枯燥感。在时长为90分钟左右的密室讨论中，理性研讨和感性争吵以及少数、多数的立场转变不断交替呈现，当剧情进展到一个极为紧张的高潮点时，就会承接一次中场休息缓和紧张气氛（场面争论进行到无可开交的地步时，即无礼者与赞同无罪者争吵时，都会有一个维持秩序的人物对其进行阻止，使场面得到暂时的稳定），过后再重新进入人物之间的主要矛盾冲突，令剧情呈现出张弛有度、跌宕起伏的延宕感，这便使得影片在严肃的命题下依然能保持其可看性。
       镜头语言的娴熟运用使得密室对话的画面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层次感。运动长镜头的运用与蒙太奇的镜头剪切相互呼应，既使得整体环境的或对抗或缓和的氛围以及演员的表演得以完整呈现，又让其中的单个人物性格得到突出表现。片中大多数移动长镜头的场面调度是通过跟随环境中演员的走位而实现的，摄像机自身的运动与镜头内部人物的走动共同构成流畅的运动长镜头的画面调度，使镜头内部由人物对话交锋所产生的戏剧冲突更加凸显。影片开头就通过跟踪长镜头展现法庭的整体环境，镜头在不同人物的路线交叉时数次进行跟踪对象的转换，通过跟踪行径不同的几人不留痕迹地将大环境整体勾连起来，长镜头行云流水般的运用在一开头就已经展露。陪审员进入会议室时，导演运用一个长达五分多钟的长镜头将12名陪审员一一呈现，影片没有直观介绍12名陪审人员的性格和人生经历，甚至用“一号”、“二号”等代号来替代他们的姓名，但在这最初几分钟的长镜头的灵活运用中，人物的性格特征已经得到巧妙的呈现。镜头娴熟地穿梭在人前人后，在单人、双人、群像以及全景、中景、特写等的相互切换和移动中，对人物的谈话、细微表情、肢体动作进行细节刻画，塑造出性格上形成鲜明对立的各组人物形象。主持会议的1号（在暴雨将至时给了8号局势会转变的鼓励），充满好奇心的2号（成为8号的支持者），憎恨孩子崇尚暴力的3号（有自己与孩子的心里伤痛，并成为最后一个阻力），一丝不苟理性的4号（在炎热天气中仍衣冠整洁不出汗的人在8号的有力推理下紧张流汗），贫民窟出生的谨慎的5号（与10号形成对立），有道德感的6号（多次维护说话者的权力且富有则感，与3号、7号、10号、12号形成对立），赶时间嫌麻烦的7号（为集体中不配合者的代表，与8号形成对立），坚持无罪主张的少数派8号（即使在孤身作战的情况下也敢于提出自己的合理怀疑，与其余11人中的随波逐流者形成对立），懂得心理推理的老人9号（第一个8号的支持者，用自己的推理击败了4号的理智和自信），歧视贫民窟的有钱老板10号（傲慢无礼的偏见者，几乎与所有人形成对立），钟表匠11号（没有明确的自己的意见，但提出十分重要的怀疑），不在意投票结果的推销员12号（有墙头草的特质，是需要被唤醒的民众的代表）。影片从8号与其余11人的对立开始，最终在11人与3号的对立以及3号的妥协中结束，在期间所设置的种种冲突与障碍，都是少数与多数，个人情感与理性怀疑之间的斗争，关于法律的仁慈、阶级矛盾、父子关系等的讨论也顺理成章地在情节中得到展示。
       影片中对于天气、暴雨、风扇等意象的运用也是其推进叙事的一种手法，影片叙事时间为美国一年中最热的一天，燥热的天气使得人物情绪异常烦闷，多数陪审员更加愿意尽快结束谈论，这是隐形中为主人公所设置的障碍。暴雨将至未至，是主人公多代表的支持无罪的一方为少数派的阶段；暴雨来临时期，持无罪和有罪观点的人数达到平局；风扇的恢复使用，意味着局势逐渐好转。在这封闭环境内部的所有看似无意间插入的东西实质上都是为影片的主题叙事所服务的，再例如人物进出卫生间的这一设置，卫生间是一个相比会议厅更为隐秘的地方，剧本几次安排此中的双人对话镜头，既是情节中气氛缓和的一部分，也是为人物在此环境的交谈中更为隐秘和真实的情绪流露所设置。
       影片围绕美国的陪审团制度和法律民主这一主题的表达，实现美国主流意识形态的传递。片中既有对美国民主法制的肯定，也有对陪审团成员组成的随意性和偶然性所可能带来的审判失误的自省，更从中引发出对美国社会所存在的种种弊端和现实问题的正面揭露与反思，将本来严肃庞大的政治课题引渡到作为整个美国群体代表的12名陪审员自身的生存困惑，例如种族歧视、阶级差异、贫富差距、家庭关系以及青少年的教育等等，影片的这一设置传递出美国个人主义的意识形态特征，即历史与政治与个人息息相关，单个人的经历是汇聚成美国整体历史面貌的重要组成部分。
       少数人与多数人的对峙几乎是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不得不面临的课题，坚持自身想法并能勇敢表达的少数派自然可贵，但社会上更多的是明明有自己的另一套想法却因不敢表达、不敢成为典型而盲目从众的随大流者，怎样才能摆脱集体无意识的社会现状，也是这部影片所带来的值得思考的问题。或许需要有更多的敢于对世界提出合理怀疑的8号存在，才能唤醒无数沉睡的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