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只有剧中人物真实,我们才能摆脱现实魔幻剧

2016-06-14 00:03
六六:只有剧中人物真实,我们才能摆脱现实魔幻剧
“其实我想写的是‘士大夫精神’,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精神’叫“商才士魂”,商业才干,士大夫魂魄。需要从商者改变这个社会历代以来富不过三代的架构,把企业家的责任、商业的责任,贯穿到整个社会中去。现在这条线被审查断掉了,但现实题材剧就是面临这样的问题,虽然这样我们依旧会去爱他,他也是生命,也会对这个社会有帮助的。所以写还是不写?生还是不生?还是要生的,因为我们不生,那这个社会全都是架空剧了。”——六六

面对很多人说电视剧《女不强大天不容》是行业剧,六六并不认同,她觉得这是一部现实题材剧,记录当下正在发生什么,因为剧中人物和真实人物太像了,所以看起来像是行业剧,她认为,这也是她能够摆脱开“现实魔幻剧”的原因。戏的主题是讲变化,也是六六对于社会和对于人类社会观察。在《女不强大天不容》中,六六一人包含了编剧、制片人两种身份,从创作内涵,到创作形式,实现手段,以及对整个行业看法,六六完整谈电视剧《女不强大天不容》。
六六:只有剧中人物真实,我们才能摆脱现实魔幻剧
采访:宋小白 ,文:木西,文章归属影视工业网(微信ID:Ilove107cine)版权所有,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戏的主题是变化,内涵是对社会的思考

影视工业网:《女不强大天不容》的缘起,大概是什么样的?

六六:这个戏在创作之初,有很多个方向可以写,不一定要写传媒的戏。我上一部戏播出来到现在已经三年了(2013年《宝贝》),我是在2012年的7月份把《宝贝》创作完的,之后我就开始准备着手写“农民工”这个题材,但是我忽然发现一个现象,我觉得这个社会忽然间在加速它的进程,“农民工”的问题,现在写或者未来写都可以,但是社会加速进程的过程,现在不写就过去了,这是它创作的历程。

所以我就在观察这个变化,我用微信的时候是2012年五六月份的样子,我的第一直觉就是微信有可能变成我们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但是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密切。在此之前,手机是主要工具,只用了三到四年时间,微信已经不能用“工具”去形容了,它变成我们的“器官”了。当我发现这个变化的时候,对我来讲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世界要变化了,要重新改写规则,我知道我要把它记录下来。实际上在过去“淘宝”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影响的时候我也有想写过,但是我没有找到好的点,我写故事是要找到内涵,然后再借外面的壳。我直到今天还有这种感觉,“淘宝”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但是没有改变我们的基因,我认为微信这个产品的出现改变了我们的基因。如果我们人类是高维度的智慧生活,三维空间是高维度智能生物写的游戏的话,“淘宝”是游戏里的一样利器,但微信就是新生的角色,它参与了这个游戏的运营。不是单就一个“武器”写一部戏,是根据一个“角色”写一部戏。

在我对社会的观察,我发现绝大多数的人不会再有思考,娱乐化、泛娱乐化就可以了。所以也有社会的管理者会问,为什么当代没有伟大的作品出现?这个问题其实是非常宏大的,要回答起来很复杂,其中一个表现我能够说的很清楚,也不会被屏蔽掉,就是碎片化的思考方式造成了人的“泛娱乐化”。比方说一个社会热点事件,过去会有传统媒体大量跟进,不停的深挖、进行思考性报道,但是未来不会有的的,因为很快会被另一个热点覆盖掉。我过去老是跟我儿子说,要读书,因为读书才有深思考。但是我后来发现,我这个要求就像当年清朝末期,要求孩子们学《四书·五经》一样,随着白话文的推行,他们对这个已经不感兴趣了。因为有了更便捷、简单的方式替代深思考,所以他们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这个社会滚滚洪流向前,随着越来越细微的变化、分支,人不需要广博了。在过去,我们一直认为人需要的是一个叫博大,一个叫精深。博大这个方面,过去的人可以实现,因为他们没有Google、百度,所以他需要博大。现在所有的知识你不知道,去查就好了,但是精深变的重要了。细分领域的专长,变成未来人的发展方向,所以我现在对我儿子要求要广博和阅读,进而把思维连成片,进而才能够继续往前推进这个要求,对他来讲可能不需要对这个世界有整体认知了,他只要有细微精分方向的认知就行了。

纵观人类真真正正文明历史的一万年来看,前一万年是贴着地平线的平线,没有任何细微的改变,如果说新石器时代的人能穿越到宋代的话,他是可以正常生活的,因为所展现的生活方式,只是从人力到畜力。但是从工业革命以后,这条贴着地平线的这条线急速上涨。哪怕清末、民国时代的人到了今天,也是完全不能生活的。这个改变从哪里开始?从互联网,互联网已经改变了作为人之形态的基础特征。所以我现在在写传统媒体和新媒体的对决,我想包含的就是马车和汽车的对决,新石器时代的结束,肯定不是因为石头用完了,这个是这部戏容纳的内涵思考。
六六:只有剧中人物真实,我们才能摆脱现实魔幻剧

观众会看,是因为人物吸引人、好看

影视工业网:对受众群体的考虑是怎样的?

六六:我写戏最初的根源是我对这个社会的观察,要解决的是我对社会的思考,而不是我要满足受众的变化。就比方说我带着这个疑问去找我的答案,在找答案的过程中,发现人物、素材,然后把它拼在一起组成故事,这部作品完成,就解决了我的问题,所以我没有考虑受众会是谁。但因为我是现实中活着的人,而且我能够把我对社会、对人类“进步”的观察学术语言,变成故事给观众看,这就是我的功能。因为我有这个功能,所以我可以把现在这个正在进行的社会故事写出来,让大家来接受。所以说,观众要看我的电视剧,肯定不是因为我在观察,他们不会意识到我写故事的目的是在记述这个社会发生了什么,他们进入这个故事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觉得剧中人物吸引人。

影视工业网:很多人把这部戏归结为行业剧,你怎么去归类?

六六:我其实更愿意把我的戏归成现实题材剧,而不是行业剧。大家把这个剧归为行业剧的原因,是因为绝大多数这个行业的写作者,写故事的时候是把人物框架建立一个虚构的行业上。比方说他写的人物是医生,但是如果把这个医生的角色,变成教师或者是司机都不影响故事,于是戏就变成了都市剧或者是言情剧。它的壳是借了一个人物,它讲的是爱情或者是讲的家庭内部生活,但是对我来讲,我写的是现实题材剧,记录当下正在发生什么,所以我的这个壳必须是实在的,不能是虚幻的。也就是说,当我说这个女人是这个记者的时候,她就必须是个记者,否则这个剧就不是现实题材,于是大家就觉得这是行业剧。这个戏里面出现两个角色,一个是记者,一个是银行的从业人员,其实银行的从业人员的反应比记者还要强烈,银行的从业人员认为这是银行剧或者金融行业剧,因为剧很写实,它让观众相信这个人物在今天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真的。也就是说,当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虽然电视是二维平面,但是这个人生活在三维空间。

六六:只有剧中人物真实,我们才能摆脱现实魔幻剧

审查是困难的,但这不是行业根本问题

影视工业网:国内像这样的剧很少,它的创作的难度在哪里,除了您刚才说的泛娱乐化的要求之外。在其他的方面,比如审查上是有难度吗?

六六:每个人都在强调自己自身有多难,外部的环境怎么不配合,但最终归结到点上,还是自己本身不愿意付出相应的努力。审查肯定是很困难的,投资也是困难的,每一部戏都是冒着风险的。所有的外部环境没有一样是容易的,但关键一点,什么环境都给你的时候,你能写出这样的戏吗?绝大多数人是不可以的。所以我说,找问题不要从别人出发,别人怎么样、怎么样,先说自己怎么样。因为写创作题材剧的人要有非常扎实的采访功底,要把人物理成线,这个能力从哪里来?绝对不是坐在家里,一晚上闭门造车造出来。现实剧不是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不是穿越到唐朝写出来的故事,很多现在连穿越剧“造假”都造的不专业了,比方写唐朝的时候,根本对唐朝人的生活和思维方式都不了解,就敢乱写,我觉得这才是行业最大的问题。

影视工业网:这个剧有延播,是因为审查问题吗?

六六:各方面的原因都有,主要的还是审查。但从我内心来讲,对广电总局的管理者内心里面是充满感激的。其实对他们而言,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这个戏不给过,一年出产电视剧的量很大,对他们来讲工作很复杂,其实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这个戏不给过,但是他们经过四到五轮反复的审查和检阅,还是让这个戏播出来了。我认为本身来讲,他们对这个戏就是非常肯定的。

影视工业网:其实也是一个进步?

六六:很难说它是进步和退步,当年《蜗居》几乎是原版播出的。只是后来发现有问题的时候,禁播了,《女不强大天不容》现在播出的是截版。我在这个戏里贯穿了一个魂魄,我想写的是在中国有文化历史上的‘士大夫精神’。其他国家几个文明全部都消亡了,而中华文明没有消亡,最关键的原因就是这个文明中有‘士大夫精神’。‘士大夫精神’就好像这个国家的血脉一样。

“士大夫精神”在科举时代时候的表现就是:从官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造福一方百姓。战争时期的时候,就是征战,不惜以牺牲生命的方式,保存这个血脉的延续。那么到我们国家需要建设的时候,‘士大夫精神’体现在科学领域,所有的人学到一技之长,回来报效祖国。我们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精神’是什么?借我朋友的四个字形容它叫“商才士魂”,商业才干,士大夫魂魄。这个时代需要的“士大夫精神”就是从商,改变这个社会历代以来富不过三代的这种架构,要把企业家的责任、商业的责任,贯穿到整个社会中去。但是很可惜,我这条画龙点睛的脉络,彻底被剪掉了,所以现在的电视故事脉络,不代表我本人的意见。

但我还是很感激他们(审查),每个人面临的使命是不一样的。这个戏如果播火了,受益人是我和我的公司,但是要是播出事了,那倒霉的肯定不是我们。所以这也是‘士大夫精神’的体现,他们纵然做了很多很多的修改,但是最终还是让播出了。现实题材剧就是会面临这样的问题,每次写作以前就知道自己要生出来一个残疾孩子,但是我们依旧会去爱他,他也是一条生命,也会对这个社会有帮助。所以写还是不写?生还是不生?还是要生的,因为我们不生,那这个社会全都是架空剧了。

影视工业网:《心术》我一开始抱着很大的期待去看的,但是后来我也觉得它有些“魔幻”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蜗居》我是非常完完整整的看下来的。

六六:以前的时候,别人跟我讲《蜗居》会不会是你的代表作,我很不屑的,心说你太小巧我了,我这一生何止只创作一部《蜗居》。我后来发现,不是我不行,是这个时代不行。我现在再想写,我的戏还是我的戏,但是内容已经改变了。所以就是出不了这样的好戏了,我有的时候也挺难过的,就发现自己能够说的语言,越来越疲乏。
六六:只有剧中人物真实,我们才能摆脱现实魔幻剧

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编剧没必要去设计“梗”

影视工业网:我发现您在这部戏里面,其实你也有制片人的身份?

六六:这个是被逼无奈,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当这个东西。所以我觉得现在的人连做精深都做的不彻底、不专业。要我自己选择的话,我就只愿意做一件事情,但是这个戏开拍的时候,公司里出了一些状况,造成我们制片人出现了空缺,而我必须得承担起这个责任,如果不承担这个责任,戏就拍不了。所以我后来想想就做吧,实际上我认为他们喊我制片人,我是受之有愧的,因为我压根儿不懂,我对任何一个我不懂的领域,还要把荣誉给我,我是不承认的。

影视工业网:编剧这个职位,在这部戏里面,它占有的主导权有多大呢?尤其是跟导演沟通上,你怎么权衡这个之间的关系?

六六:因为我本身是个职业的编剧,等我把这个作品写完的时候,对这个问题的兴趣点就结束了,我已经完成了对这个问题在这个时间点上的社会思考。所以对于我来讲,我的兴趣根本不会在戏的拍摄过程中和后期制作上。写完这部戏,我的兴趣点是立刻在寻找下一次创作的突破口上。

我的戏,包括这么多年和导演的合作,大家彼此都很愉快,我跟导演和演员从来没有撕逼过,我很尊重他们的二度创作。我相信一点,只有把这个孩子交给他们,让他们觉得这也是自己孩子的时候,他们才会努力去养育这个孩子,他们是这个戏的主人,他们对这个戏有生命的掌握权,因此在戏拍摄的过程中,实际上我是放权的。我跟余淳导演也是第一次合作,但是我见到他就很喜欢,他是个极好的导演,他对戏的理解既准确又深刻。他的创作态度也是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去解决所有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放给我,根本解决不掉,所以还是要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影视工业网:您在整体的故事节奏上,您是怎么把握这种节奏的?怎么能够一点一点抓住观众的节奏?

六六:我从来没有想过。只要扎扎实实的去采访,扎扎实实的把每个故事记录下来,根本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故事本身比你臆想的要精彩的多。很多编剧天天告诉我说,梗怎么去设计,或者怎么样在某个地方更狗血一点,观众会喜欢。这个东西叫技巧,人的智慧远远大于技巧,不需要通过自己生搬硬造的梗去造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本身天天都在,而且比现实生活更精彩。你只要老老实实,不投机取巧的把它记录下来,这个故事就很完整了,而且非常好看。好多记者老师问我你写作的时候有没有瓶颈,有没有写不出来的?怎么解决的?我说句实话,我从来都没有过,因为我最大的问题,不是说写什么,而是选择什么不写。

这部戏我采访了三四千人,其实只要写二三十个故事,但是我的故事库里面有1000多个故事,你说我不是信手拈来的写吗?三年采访下来,平均一年才一千个,一天两三个人,在生活中肯定能见到的,更不要说有意识去结交。

影视工业网:您在这么多的素材量,你怎么选取要进入到剧里的故事或者人物的呢?

六六:大量的去抽取,千根线万根线你要把它拉成面,你比方说我这个故事里面,全部都是男人,那这个戏创作的困难在哪里?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绝大多数在做事业的男人,不会面临家庭的问题,他跟女性不一样,没有平衡性问题,而且男人和女性在上升的过程中,男人大家都觉得靠实力,女人立刻就让大家有很丰富的联想。所以像这些细节,你要把它从生活中抽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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