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魂 ——评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
水袖漫掩,莲步轻移。那清澈的双眸缱绻了多少绰约风姿,又演绎了几重世间的悲欢离合?细细的碎花步行走的岂只是光环四射的多彩舞台?踏遍的更是那愁苦孤单的百味人生!一副纸枷锁,拘谨了肉体,束缚了生命,却永远无法阻拦一个伟大灵魂的孕育。梅兰芳血液中流淌的不仅是一脉传承的京剧文化,更是一种伟大的魂魄,一种梅魂,民族魂,世界之魂!
北京电影学院郝建则曾说“梅兰芳保持了陈凯歌的一贯签名——优雅,美丽而有力的视听语言,复杂而顺畅的镜头内部调度,镶嵌在故事里的杂耍蒙太奇,寓于哲理意味的台词”,的确,陈凯歌的电影,从《黄土地》到后来的《大阅兵》,《边走边唱》,都对人文主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他总是在理性的平台上将自己对人生的哲理性思考表达出来,蕴含着浓厚的文化气息。陈凯歌说“用电影表达自己对文化的思考,是我的一种自觉的选择”,无论是多年前享誉影界的《霸王别姬》,还是如今夺奖柏林的《梅兰芳》,都氤氲着他对于文化的执着,正如他在《鲁豫有约》中所说“《梅兰芳》这部影片讲的不是陈凯歌,也不是梅兰芳,它是一部关于中国人的文化,关于中国人的坚忍以及他们面对困境时试图突围的精神”!
一、主题:“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孤单和“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贞洁
一部影片的主题往往决定了影片的含金量,保其在视觉光环的笼罩下依旧富有内涵,充满活力,这是一部关于孤单和尊严主题的影片。
其一,关于孤单。没有孟小东的日子,梅兰芳的一生可谓是孤单的,而要在京剧这一门伟大艺术中辗转缠绵,他的日子也注定是寂寞的。“谁要是毁了他的这份孤单谁就毁了梅兰芳”。于是,大伯从不应他,怕当自己有一天消失在尘世时,无人应声的梅兰芳会更孤单,所以,从小无父丧母的梅兰芳从一开始便与孤单形影不离,紧接着,十三爷爷走了,在这份孤单即将深刻骨髓时,邱如白出现了,他把邱称作“三爷”,希望如伯夷叔齐般在这份知己情谊中让往日的寂寞烟消云散,可是,邱从不曾让他的这份孤单破灭过,“我跟了畹华这么多年,他心里的孤单一直都在,直到你的出现”,孟小冬来了,梅开始试图去打破这份孤单,挣脱套牢在自己身上的纸枷锁,为邀孟小冬去看电影,他推脱戏份,拒吃家宴,辞收贺匾,他仅仅想带着心仪的女人去享受两个人的世界,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然而,作为当红艺人,他注定只能在繁华的虚景背后细数孤单的眼泪。小东走了,孤单曲重鸣,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梅以不再唱《梅龙镇》来祭奠两个人的爱情,从此,他再次踏上了孤单的旅程。当“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时,他能做的,只是用酒来消解这份孤单,可三杯两盏淡酒,又怎敌他孤单来袭?正所谓“高处不胜寒”,一朵花,盛开的越绚烂,越担心凋零。当历史的潮流把梅兰芳推到了时代这一风口浪尖上,他不得不一手揽着一个人的孤单,一手默默地成就了一门艺术!
其二,关于尊严。“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影片中,有一句台词一直被强调,“输不丢人,怕才丢人”,为了个人的尊严,更为了伶人的尊严,曾一度风靡伶界的十三燕在“要脸还是要命”中毅然选择了要脸,他不屑给马三鞠躬,为不被人嘲笑朝三暮四,宁可守旧败擂也不愿创新赢戏,在败擂后,他甚至拿自己的命根——翡翠帽和黄马褂作赌注,个人和伶界的尊严早已超乎了生命。而梅兰芳又何尝不是呢?无论是少年当红时不肯忍辱依傍二爷,还是国难当头时不给鬼子唱戏,无论是租借被占时强忍伤寒针的煎熬,还是招待记者时的蓄须以明志,都不仅撑起了他个人的尊严,更彰显了一个民族的尊严!“婉华,将来名扬四海了,提拔提拔咱们伶人的地位,好不好”,婉华做到了,他用自己纤尘不染的身躯和“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贞洁为国为民啼出了血路,抑成全了十三爷爷的遗愿,使伶人得以扬眉吐气!
音乐:淡淡的忧伤,深深的情
音乐是一部影片的灵魂,它通过或柔美或激荡或悲伤或喜庆的旋律直击人心灵,进而触动人内心那个最柔软的角落,润物细无声。
本片的音乐作曲人赵季平是享誉音乐界的泰斗级人物,他的音乐或有中国传统乐器中委婉而又喜庆的旋律,或有西方新式乐器中典雅却又诗化的风格。《梅兰芳》中,赵季平更是使音乐发挥了各种应有的作用,成就了《梅兰芳》这部人物传记类影片。其一,展示时代特点和地方色彩。本片一开头,便响起了苍劲又带着点点忧伤的北方民歌,空旷的土地上空回响的粗狂歌声似乎夹杂了黄土地上躁动的气息,糅合了冬日昏黄的阳光,散发着清末老北京的气息,极其符合清末老北京当时的背景和环境,为影片定下了基调。其二,参与影片叙事。当梅燕第一次打擂台时,十三燕的票座几乎是全满,而梅兰芳的却不到七成。此时,雄浑,悲慨的音乐响起,在十三燕最后一个动作亮相时,音乐达到顶峰随即戛然而止,旋律的高潮预示着十三燕的事业如同席卷而来的洪水般掀起了一个极高的浪潮,而音乐瞬间的停止则象征着十三燕所有的成就将在高峰后跌入谷底!其三,抒发感情。当孟小东离开梅兰芳时,主体梅兰芳处于画面中间,即光线照射处,镜头由中景拉为全景,主题身上的明亮与周围陪体的黑暗这两组光线的对比,象征着梅兰芳的事业也会如同明亮的光线一般,蒸蒸日上,前途光明。两人离别时的音乐与两人刚见面时用的音乐一样,那么温柔,缠绵•••几个跳动的音符构成了一支婉转的曲调,在双簧管与绵绵的弦乐器中穿梭,抒发了孟梅两情缱绻却不能双宿双飞的忧愤之情。其四,音乐的象征性作用。纽约之行,寄寓了种种坎坷与悬念。悠扬,绵长,却又带着点点忧伤的曲调响起,漫天雪地中邱如白孤影独立,镜头由红色背景下邱的回忆“你的时代到了”切到蓝色影调下刘锡长被枪击再切回到梅兰芳在纽约舞台上的表演现状,此刻,邱隐约开始质疑雇佣刘锡长,也许,真的是自己迷戏太深,也许,这个时代真的不属于婉华。在各种思绪的纠缠下,邱冲进纽约演出大厅,音乐随着此起彼伏的掌声达到了高潮,在那灵魂被惊动的一刻,朦胧月色中管弦乐器如心潮起伏,卷起的音乐高潮盖过了观众的掌声,象征着中国的京剧文化惊动了世界,向国际化迈出了一大步!本片中的音乐如同一支涓涓流淌着的小溪,声音那么清脆,那么温柔,却又是那样的忧伤,正是这种淡淡的忧伤在无形中渗透出了各种情感——孟梅缠绵悱恻的爱情,梅邱伯夷叔齐般的兄弟情,梅燕的祖孙情意••••••
三、意象:“荣华梦一场,功名纸半张”的无奈和“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离愁
意象的选择往往能体现导演的智慧,成为挖掘影片深层意义的工具。本片中,导演采用了多种影视意象来达到象征和造型的目的。第一,镜子的设置。固定镜头下,昏黄的光线弥漫了整间小屋,十三燕仰靠在椅子上,生命已走到了尽头,而这显示十三燕生命的最后一个镜头却是通过镜子来刻画的。镜像是虚幻的,但它所折射的却是真实的人生,十三燕一生都在为艺术而奔波,最终抑为了艺术而献身,他奋斗一世的声誉在一场擂台上化为乌有。“多大的荣华到头来都是虚无”,那落尽的繁华终究只是水中月,镜中花,生不带来,死亦不带走。当他回首向来萧瑟处时,归去,才感悟到那漫漫一生,其实,也无风雨也无晴。荣华只不过是虚梦一场,而曾震惊戏曲界的伶界大王称号在史册上也不过是半张字纸而已。其二,纸燕的安排。在孟梅见面时,梅兰芳送给小东一只纸燕,当梅“它会飞得很高”的话音未落,孟便已扔出纸燕,感叹“它飞得一点都不高”,这种说话语言的次序便暗示了孟梅“还没开始便已结束了的爱情”,那跌落的纸燕象征着他们的爱情无法飞高飞远,天长地久,这也是孟梅恋爱情悲剧的昭示。“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梅孟恋就像是多年前的陆唐恋,即使陆游对唐婉的爱再深沉,也终究无法共度一生。孟梅恋在影片中的悲剧亦是早已注定的,为了成就那份孤单的艺术,纵然爱得再刻骨铭心,也无法化作比翼鸟,双宿双飞!这些多彩的意象使影片更具神韵,在舒缓的节奏中,以小见大,使理念更胜于情感,思维更大于形象!
自主改戏,他凭沉淀的勇气挣脱了封锁的镣铐,
蓄须明志,他用自我的牺牲成就了国家的尊严,
注伤寒针,他以痛苦煎熬中的挣扎保全了民族的气节!
花谢了三春尽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梅兰芳走了,带着他那份独有的孤单离开了人世,但他那份用民族气魄融凝而成的梅魂却永远地留在了人世,于消逝中而以不朽,得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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