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Amour》的声音
《Amour》是导演Michael haneke的作品,2012年获得戛纳最佳影片金棕榈奖。全片的声音处理的很细致,在这里,简单地做一个声音方面的读解。
环境声
1950年代以后,多声道立体声系统与宽银幕系统同时发展起来,降噪系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70年代,西方研究成了几种多声道降噪及信号增益系统如Dolby、DBX和burwcn等(amour采用dolby系统),这些录音系统采用众多的话筒把环境前前后后的各种实际音响分别录下来,并在后期进行艺术加工和合成,创造出多层次的环境音响,这种环境音响加强了画面的空间感与真实感。《猎鹿人》导演西米诺说:Dolby系统能非常细致地表现出声音的织体,使影片的音质大为丰富,从而使观众有身临其境之感(周传基,《电影电视广播中的声音》)。
影片开场,音乐厅里,固定机位的镜头一直对着观众席,观众的说话声,远近不同的咳嗽声,鼓掌声,播音员通过扩音器播出的带有混响的声音,非常真实地、有层次地表现了音乐厅的环境,声音很好地塑造了音乐厅这样一个空间。另外,我们从播音员的声音、观众的鼓掌、灯光的逐渐变暗知道,音乐家已经登台。但是镜头仍然是一直对着观众席直到这个镜头结束。所以,当钢琴声响起,虽然我们没有看到舞台和音乐家,但是,钢琴声(以及观众的视线)表明了镜头背后的舞台空间。
影片开始的另一个段落,消防队员砸开大门,两个消防队员接着走向大门左侧的一个房间,试图去打开那里的门(门都是被封死的),门口站着围观的女士用手捏住鼻子,一个穿黑衣的人走进正对大门的房间,边走边捂上嘴和鼻子,走进房间后,他很自然地打开了窗户通风透透气。窗户一打开,外面的环境声马上进入到画面中来,不同汽车的鸣笛声,汽车行驶马达声,观众从生活经验中立即可以判断出,楼下有一条马路,甚至,我们从这个声音的密集程度上可以进一步判断,楼下马路的车流量还是不小的。而在摄影机跟随黑衣人走进这个房间并打开窗户的过程中,依然可以听到后面那两个消防队员砸门的“咚咚”声,当这个黑衣人折回去时,那两个消防队员已经打开了那个房间的门。这样,即使当镜头处于正对大门的这个房间,但从后面传来的砸门声,楼下传来的马路的环境声,观众感受到的依然是一个连续的、开放的空间,而不仅仅是镜头内的一个封闭的空间。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开场破门的这第一个段落,其实是一个运动镜头,也是全片仅有的几个运动镜头之一。
早餐时第一次发现老太太中风的征兆后,一连跟着5个黑夜里不同房间的镜头。在其中第二个镜头里,有一声较急促但是很清晰的“嘀”汽车鸣笛声,第三个镜头里,有一声较短的汽车引擎加速声。也许会有人说这是录音时随意录到的,但是,从银幕效果看,5个房间镜头由于是夜晚,周围很安静,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有了这两声,细心的观众仍然可以感觉到房间外的马路,特别是第一声“嘀”——声音是可以唤起形象的,听到这一声,观众好像看到夜间外面马路上一辆汽车急停的情景。虽然是很简单的声音处理,但是却有很好的效果。
混响及对声音的处理
声音与光一样,都是一种波。当声波在室内传播时,要被墙壁、天花板、地板等障碍物反射,每反射一次还要被障碍物吸收一些,这样,当声源停止发声后,声波在室内要经过多次反射和吸收,最后才消失,我们的听觉感觉到,声源停止发声后,声音还要继续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叫做“交混回响时间”,交混回响时间过长,前音未落,后音又起,互相重叠,分辨不清;交混回响时间短,给人以单调、不丰满的感觉(周传基,《电影电视广播中的声音》)。
影片中有一个表现老先生的梦境的段落,晚上他在刷牙时,听到门铃声,过去打开大门,但是没发现人,于是他就出门在走廊里转身向右走,走了5、6步之后,扭头发现他的左手边一间房子一扇门关着,一扇开着,屋里亮着灯。老先生向着屋子里说了一声:有人吗?这个声音在那个屋子里形成了混响,没人回应,老先生向着门前走了两步,还是在门外又略大声的喊了一句:有人吗?这一次,由于靠的更近,老先生的音量更高,所以在屋子里形成的混响较上次更加的强烈。
可能对于很多人来说,混响可有可无,没必要费那劲。但是在这里不仅有混响,还有一个混响的变化。这里当然也可以没有混响,但是,在这个段落里,变化的混响,随后的走廊里的水滴声(走廊也是一个混响环境)、老人走在水中的声音(走廊里的积水)、时有时无的女人的声音,为老人这个梦境增添了不一样的感觉,如果都去掉呢?
由于声音是一种波,作为波的振幅和频率使它具有音量、音高、音色这些基本特性,它也具有波的其它一些特点,如干涉、衍射、共振等,声音还有大小、距离、运动、方位和方向等特点。当创作者了解和掌握了声音的这些特性,并把它们合理地运用,就会形成声音的千变万化的效果。
如影片开场,两位老人听完音乐会回家,打开大门,开门厅灯,发现家里的大门锁被人撬开了,于是他们站在大门里头说了一会,镜头就位于进门左手边,固定机位。然后两人朝纵深走向衣帽间,脱下大衣和外套,换鞋,衣帽间由于空间狭小,说话带有混响,说了一会之后,老太太再往纵深走两步,转身拐进右边的小房间,出画,开灯,与仍在衣帽间的老先生说话,这时候,由于老太太进了小房间,一方面,音量变小,同时,声音带有那个房间的特点,有一点发闷。老先生这边换好鞋之后,走到老太太的小房间的门口,与里面的老太太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继续向纵深走,进入纵深处的一个房间,出画,开灯,这时候,画面内已经看不到两人,两位在各自的房间说了两句话之后,安静一会,切。
这里是一个固定机位镜头下来,虽然没有摄影机的运动,但是可以看到,导演安排了人物的空间调度,相应的,是声音上的处理(为叙述方便,这里不妨把衣帽间空间设为A,老太太进的房间设为B,老先生进的房间设为C):
1、门厅(开灯,光由暗到亮),两人中景,声音响度高,无混响;
2、衣帽间,两人小全景,声音响度降低,有混响A;
3、老太太进入小房间(开灯),声音响度再降低,有混响;老先生声音响度不变,有混响(两种混响A B);
4、老先生到小房间门口与老太太对话,老先生声音响度再降低,同时由于站在那个小房间的门口,他的声音反射环境已经与刚才不一样,形成的混响也不一样(设为AB),依然有两种混响AB C;
5、老先生进入纵深处房间,响度降低,再形成又一种混响,与老太太的声音形成又一对的混响(B C)。
同时,这里还有光的变化,他们进屋开了三次灯,最后当老先生进入纵深处的房间打开灯时,更加强了这个镜头的纵深感。一个镜头里(1′50″),5个混响(声音)的变化,3个光的变化!导演利用光与声,很好的塑造了这个空间。当两位老人都已经出画,但是仍然可以依靠每个房间的混响判断房间的空间。还有一个地方,老太太第一次在新安装的床上躺下后,她让老先生帮她找一本书,于是,老先生向右出画(仍然是一个固定机位的镜头),老先生一下子没找着,一边找着一边跟镜头里的老太太说话,在他找书的过程中,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时远时近,时大时小,声音的混响也是时强时弱,而当他终于找到要回来时,声音随着距离的靠近又逐渐增强,混响条件、距离、方位、运动,这些变量在一起像一个高次函数方程,不断变化着。这些靠后期录音怎么能实现呢(我不认为能实现)?如果还是拙劣的后期录音、没有正确观念引导的后期录音,那又怎样实现呢?在这个镜头里,老先生找书的活动完全在画外,那这里又怎样讨论“构图”呢?(有机会我们再谈一谈所谓的电影的“构图”问题。)
在另一个镜头里,楼下的女邻居帮他们买了饮用水和日用品,转身离开,摄影机跟摇,女邻居在衣帽间停住,转身,问老先生,您夫人还好吧,像上面已经分析的,由于处于衣帽间,女邻居的话带有了混响,跟老先生说了几句话之后,她转身走向纵深处大门(机位固定),打开门时,又转身跟老先生说了一句话,这时候,没有了混响,但由于距离远了,响度变弱了。就是女邻居的几句话,影片还是做了这样的处理,让声音产生了变化。
以上简单的谈了一下声音在混响、距离、运动等方面产生的变化,在一部影片中,如果创作者具有对声音敏锐的观察力,一些声音会产生它特定的感染力。如影片中,老太太刚换了电动轮椅后,比较高兴,在门厅里自己操控着轮椅转圈,轮椅的硬塑料的轮子与木地板之间的摩擦声音,配合着老太太的口哨声和笑声,体现老太太的愉快的心情。当老太太病情加重,再一次自己操作轮椅去洗手间时,在洗手间门口,两次都没有进门,这个时候,轮椅由远而近的轮子转动声、轮椅两次撞上门的声音,很好的表现了老太太沉闷、烦躁的心理。
视听思维
电影是由光和声构成的,相应的,它要求创作者以视听思维进行影片的设计。这里试举两例。
早餐时当老先生发现老太太怎么也不说话,不太对劲时,他起身去拿起毛巾拧开水龙头,沾湿后为老太太擦了脸和后颈,可是老太太仍然没有反应,老先生呆坐了一下,决定带老太太去医院。于是他起身去自己的房间,这期间,刚才拧开的水龙头一直没关,一直有水流哗哗声,当老先生在自己的房间换好外套弯下腰准备换鞋时,水龙头的声音忽然停止了,老先生愣了一下,慢慢站直身,喊了一声:安妮?在这个过程中,水流声成为事件进程中的一个因素,当水声停止时,观众和老先生有相同的疑惑:是老太太恢复了,关了水龙头?还是水龙头自己关了?还是?观众甚至期待赶紧过去看一下什么情况(至少我在看的时候是这样的期待)。这里水龙头的声音用的很好。
另外一处,老先生跟女儿说打算为老太太再请一个看护。后面我们看到新的女看护正在为床上的老太太梳头,老太太发出很不愉快的声音,眉头皱着,从动作上可以看出女看护梳头的动作很粗暴,完全不像受过训练的看护。梳完头之后,女看护又拿过一面镜子放在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很迅速地扭过头去,眉头依然皱着,甚至生气的喘着粗气。可是女看护仍然把镜子放在老太太面前,面带微笑。需要说一下,老太太是一位钢琴教师,影片开场的音乐会正是她的学生的音乐会。实际上,影片是把这些生活的表象放上来,交给观众来判断——老太太的表情、老太太的厌烦的声音、前面所有老太太的生活背景(接受不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女看护的梳头动作(粗暴用力),女看护的拿镜子动作(完全没有对病人的观察)、女看护无所谓的表情、甚至女看护的服装—深紫色针织衫、黑色牛仔裤,观众在看完这一段之后,会自己嘀咕:这个看护不专业啊?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病人呢?果然,一个段落之后,老先生解雇了这个女看护。观众在此时已不需要问为什么。从这里可以看出,影片的创作者们,很善于从生活中选取视觉、听觉的素材,并按照影片的需要进行组织。
电影音乐
影片中一共有5处有音乐出现:音乐会现场音乐、学生来访时所弹的钢琴、老先生为老太太所弹的钢琴、两人新买的学生CD在家里第一次听,最后一次,老先生想象着以前老太太弹钢琴情景时自己放的CD。5处,约3′48″,全片127′,三十分之一。在有些影片中,这3分多钟大概还不够一首曲子的长度(当然,完全不用音乐的电影也有很多。近来看一些国产影片,音乐铺天盖地)。可以发现,这些音乐,除了第一次音乐会的钢琴,延续到接下来的两个镜头,成为非叙事空间的音乐,其余都是叙事空间本身的音乐——音乐会现场、CD、弹的钢琴。完全不是那些无来由的,要打架了,来点音乐吧,要牺牲了,来点音乐吧,要相爱了,来点音乐吧,这个地方有点闷,来点音乐吧·········可以说,本片的音乐使用的很克制。这5次音乐,也并不是完完整整演奏出来,都是中间被打断,播放的CD,老太太忽然说,关掉;老先生自己播的CD,听着听着,自己关掉;老先生为老太太弹着钢琴,忽然停下来;学生弹着钢琴,切到老太太在练习轮椅。断了就是断了,不需要像音乐会,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听下来。音乐进入到电影,就不再是音乐了。
其他
影片的男主角Jean-Louis Trintignant,1930年出生,出演本片时已经83岁,70年代曾出演贝托鲁奇的《同流者》;女主角Emmanuelle Riva,1927年出生,今年也已经86岁。电影中可以发现,老先生走路,不仅是动作缓慢,双腿也很僵直,走路时,有的时候需要先抬起脚尖,再抬起整个脚。电影是记录,是摹拟人的视听感知经验,找一个年轻人去演老年人,也许化妆是达到了,可是一走起来,活动起来,完全不是那回事,没那个感觉,并不是说话哑着嗓子,语速慢一点,经常咳嗽,走路踉踉跄跄,就是老年人了,观众一看,心里说:不像。反过来,这两位老人,反而没有那些“成规”的动作和语气。
影片摄影师Darius Khondji,也是美国影片《贝隆夫人》和《seven》的摄影师。由于本片场景基本集中于室内,所以经常采用以窗户、台灯作为人物的主光源(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网友说,“本片构图受荷兰画派的影响,布光也很精准”的原因),造成人物明暗面反差较大的效果。但是在老先生独自听着CD,回忆老太太以前的弹钢琴的情景时,老太太虽然仍是坐在窗户边,窗户透过来的光作为主光,但是在室内一侧,给了老太太一个补光,这样反差很小,同时,老太太灰白的头发上有一点修饰光,几乎是全片老太太最美的一个镜头。这里,对本片用光不再作细致的分析。
本文为作者 分享,影视工业网鼓励从业者分享原创内容,影视工业网不会对原创文章作任何编辑!如作者有特别标注,请按作者说明转载,如无说明,则转载此文章须经得作者同意,并请附上出处(影视工业网)及本页链接。原文链接 https://cinehello.com/stream/772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