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焦 x 德尼·科泰:我就爱唠嗑,唠嗑就唠嗑

2016-02-23 19:59
采访&整理 | 徐佳含(巴黎/波士顿)
编辑 | 央(台北)

深焦 x 德尼·科泰:我就爱唠嗑,唠嗑就唠嗑

失去贝拉特斯的波利斯 Boris sans Béatrice (2016)
导演/编剧: 德尼·科泰
主演: James Hyndman / Simone-Elise Girard
制片国家/地区: 加拿大
简介:Boris Malinovsky是魁北克的一位成功商人,生活中他傲慢自大得近乎无情。他每天穿着量身定制的西装,他的妻子Béatrice聪慧美丽、且在政界成就非凡, 他似乎正是人们口中所说的“人生赢家”。但突然有一天,他的妻子突然陷入了无尽的无尽的忧郁与消沉,不得不暂停工作到乡下的别墅休养,也正是从这天起,Boris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接到了一位陌生人的来信,叫他在深夜去小树林碰面。陌生人似乎知道他的所有秘密,并告诉他,只有他全面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的妻子才会好起来……本片导演德尼·科泰于2013年执导的电影《小薇小芙看见一头熊》曾获得第63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

「深焦」在柏林电影节采访了本片导演德尼·科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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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焦: 你的电影的制作时间通常是怎样的?花很长时间吗?

科泰:我是一个工作节奏很快的人,在10年时间里拍摄了9部电影,我觉得这可能是我的个性吧。我通常写得很快,不太会怀疑自己,我只是"嗖"地一下就写完了。即便是做剪辑的时候,我也是在20天就剪好了,对于一部长片来说这是非常快的速度。我很喜欢讲话,而且说话速度很快,这并不是因为我很紧张,而是我想更有效率,只是个性使然吧。这部《失去贝拉特斯的波利斯》是在6个月内写完的,用一种很直接的方式。我自己是一个非常坚定、很有组织性和自主性的人,一般想到一个点子我就马上付诸于行动。

深焦:电影中的大部分故事发生在乡村,能谈谈这个设定吗?

科泰:我是一个特别典型的城市人。我没有驾照,也从来没去过乡下。所以当我第一次去乡村的时候,受到了极大的启发。我没见过大片树林,所以哪怕是站在树林间我都觉得特别有意思。所以在这部电影里,我想把故事放置在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隐匿起来,可以做好事儿,当然也可以做坏事儿,没人会看见。我觉得这样的电影是只有我这种城市人才能做出来的,常生活在乡下的人是没有这奇异的感觉的。对我来说,乡村意味着紧张、不安,森林和湖泊都令人害怕,因为我一点儿都不了解它们。所以在这个没人的环境里,我竭力想去创造和表现这种不安。大多数人选择在人潮之中表现紧张的气氛,然而对我来说,城市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我甚至不知道在城市中我该把摄像机放在哪里。

深焦:所以你喜欢拍摄原始的东西?

科泰:我喜欢做关于我不知道的事物的电影,这样我才能更具创造力地去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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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焦:为什么你选择将大量戏份留给了波利斯,而不是他的妻子贝拉特斯?

科泰:我更愿意把这部电影看做一个男人和自己的意识对话了90分钟。只有这个男人。所有他周围的人都可以被看做幽灵、脑中的想象或者随便其他什么。整部电影里,只是这一个人自己与自己对话。电影的片名是《失去贝拉特斯的波利斯》,这是因为贝拉特斯——也就是妻子的角色——她几乎没有什么人物故事,也没有什么性格、心理活动。

深焦:这是因为贝拉特斯得了抑郁症吗?

科泰:不,真正得病的不是妻子贝拉特斯,而是波利斯他自己。我们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贝拉特斯,她什么话也不讲,也没有在床上大哭,她非常神秘。她并不怎么重要,也不是能让人产生欲望的对象,我想要确保的是,她角色的分量不要太重。她只是一个实体,直到影片最后她才问他的丈夫:“这样的改变是不是很困难?你去哪儿了?” 所以波利斯才是那个得病的人,这也是我不想强调贝拉特斯这个人物的原因。在波利斯的周围我设置了多个女性角色,这样波利斯看上去很滑稽。因为他看上去很强大、有权利,但事实上他需要所有这些女人们,没有她们他什么也干不成。

深焦:波利斯这个角色同时讲俄语、法语、英语,当他和贝拉特斯的同事对话时,那位同事讲英语,但波利斯却坚持用法语回答。这些语言对他意味着什么?能否解读为,在波利斯强大的外表下,他实际上对自己的身份很不自信?

科泰:嗯,他是不自信的。同时,这些语言的问题还和魁北克当地的社会现状有关。加拿大有七百万人口讲法语,他们被四千万的讲英语的人口包围着。所以我们做关于魁北克和魁北克人的电影,这些人每天都在讲着法语。魁北克的大多数人口是通过各种方式来到这里的移民,所以片中的主人公波利斯有一个听上去特别遥远的姓氏:马林诺夫斯基。说实话,给他起这个名字完全是个巧合。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我非常想和伊索达尔·戴查克合作,她来自柏林,但实际上她是出生在西伯利亚的,而且她不会讲法语。所以我就问她,除了英语你还会说什么其他语言吗?德语?她回答说,虽然我在德国很久但我不会讲德语,但我讲俄语。就这样我给男主角起了波利斯·马林诺夫斯基这个名字。这绝对是个意外,他完全可能有个印度尼西亚的名字。我喜欢这个电影的一点就是它不完全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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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焦:片中两次出现了直升机的画面,这是一个隐喻吗?

科泰:波利斯的生活有问题了——问题来了,问题又走了。我想找到一个用影像表达的方式,于是用了直升机。其实我更希望观众在看电影的时候,不要过多去问这个画面想表达什么,而是只将它作为一个影像去全盘接受。

深焦:影片开始的时候,虽然波利斯收到了陌生人的来信,但他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自己还觉得挺惊讶的呢。

科泰:对,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和照顾贝拉特斯的女医护去说,才会和他的情人去说,因为突然之间有个人站出来与他对质。其实刚收到匿名来信的时候,他没有理解这条信息的意义,他有点儿害怕,但没有马上采取行动,依然保持着以前的生活方式。所以那个陌生人又站出来了,有点儿喜剧电影的感觉。有的人说这是一个存在主义的心理悬疑片,嗯,可以这么说,但我自己认为我有比这个标签更多的幽默。各种人给了这部电影各种各样的定义,说它是这个类型的或是那个类型的,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比如《小薇小芙看见一头熊》这部电影,刚开始是个爱情片,后面又转为了一个恐怖片,我很喜欢这样“玩”。当我问看过《小薇小芙看见一头熊》的观众,你们喜不喜欢这部电影时,一半人说,我觉得前半段特别精彩,但后边……另一半观众则说,前半部分两个女人的爱情戏我实在不感兴趣,但最后结尾太棒了,谢天谢地!所以我很难一下取悦所有人。我更喜欢那些开放的电影,当观众看完后可以给出无数种不同的解读。我就是喜欢做这种“自由”的电影。在我拍电影的时候,我觉得“玩”(play)这个态度很重要,这可能是很多其他导演不会认同的。

深焦:很多人说你之前的电影是非常反映社会现实的,那对于这部新片你怎么看?

科泰:你说得对,我之前的电影大多是社会现实主义的,讲的都是普通生活中的人物。当我现在老一些了,我开始觉得我可以做点儿别的什么。我知道自己不喜欢科幻片,我不喜欢太玄幻的东西,我依然将我的故事植根于现实,但是我走到了现实的另一个层面。我对于这部新片的一个观点就是,我触碰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感觉的社会阶层:有钱人。而这也成为了一些观众眼中的一个问题,我能感觉到。有些观众觉得坐在影院里看一个有钱人面临的问题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为什么我要看一个自大的有钱的男人的问题呢?其实我也可以用和其他人一样的方式去拍有钱人,无非就是去嘲笑他们、去摧毁他们,做一部反资产阶级的电影。不,但我不想这样。他很有钱,但我不想毁了他,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和问题。安东尼奥尼的整个电影生涯几乎都在拍有钱人,但我不觉得他这个就是资产阶级情调的电影。影片的结尾我没有毁了波利斯,对于有些观众来说这成了问题。这个结尾看上去是一个happy ending,因为波利斯找回了自己的妻子。但是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个happy ending,他们不碰彼此,当贝拉特斯看着波利斯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波利斯是不是真的被“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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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焦:片中波利斯完成了一次自我反省的过程。你觉得这样的反省是只属于某一个社会阶级吗?还是一个普遍适用的主题?

科泰:我觉得这当然是一个普遍适用的主题。我自己本身不属于有钱人或者资产阶级,当我自己剪完片子以后,我有邀请朋友们来看这部电影。有的人看完之后有点儿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突然对有钱人感兴趣了?我是觉得,这是一部关于自省的过程的电影,但有钱人或穷人都可以完成这个过程。之前我有电影是关于比较低的社会阶级的,他们在电影里不怎么说话,就是静静坐着。但现在我意识到我很喜欢对话,所以这部电影里的主人公大多受过一些教育。他们面对面的说话,正视彼此;明亮的打光,也正因如此他们得直视自己问题。这是我在之前那些有点儿阴郁的电影中从来没有做过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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