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我感觉自己已经漂了好久好久。久到我都没有发觉自己一直在移动，或许有一天我会沉没在这冰冷的水里，那个时候我就不用再去寻找，只要安心的沉沦就好。
一
第三中学是S市里的一个极其一般的中学，为什么说这个中学极其一般呢。因为它既不像第一中学那样以优异的成绩闻名，也不像楚乔中学那样以昂贵的学费闻名，当然第三中学的也没有第六中学里那么多的坏孩子。多数人说到第三中学也只能用，“哦，就在是环球商场附近那个中学吧。”来描述。就是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中学，因为一起杀人事故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大概在这个学校任教的所有老师，读书的说有学生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学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更令人尴尬的是，这不是一起社会暴力事件，而是一个学生杀了一个老师，或者说是一个儿子杀了自己的父亲。这不是因为中考压力引发的凶杀案，是一起情杀，是嫉妒之火烧断了这对父子间的亲情。好吧，至少在外人眼里，事实是这样的。
你问我是谁？我是林自由的眼镜，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我应该是他最好的朋友。因为从小我就一直陪着他，陪着他看这个他不喜欢，也不喜欢他的世界；陪着他看那个他喜欢又不太敢靠近的女孩；陪着他看母亲的遗体，尽管那个时候我一直都是模糊的；当然，我也陪着他看着自己用水果刀捅死了自己的父亲。面对这起悲剧你问我有什么感觉，我只能回答你，我没有感觉因为我只是个眼镜，我只是看到了这些，我也没有办法去感知些什么。至于林自由有什么感觉呢，我不知道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现一个能够真正了解他的人，毕竟陪伴和了解是不同的吧。不然他也不会在日记里总说自己是个在水里漂着的岛，就算有那么多无休无止的海水的陪伴，可是没有同类自己依然孤独。
林自由从小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孩子，这点和他爸爸很像。林自由的爸爸林文是第三中学的语文老师，林文在学校也是除了上课以外很少和别人交流。大家总说林文是个文人不是老师，他不愿意和别人多说话大概是别人不能理解他文人的孤独。这只是一句调笑，但是林自由觉得这句评价是对的。因为他见过爸爸晚上在妈妈睡着以后再书房写日记，这证明爸爸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大家总说林自由和林文像，林自由讨厌听到这个话，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这个是内向而爸爸那样是自私。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林自由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妈妈。因为妈妈张雅清是个十分温柔的女人，在林自由的记忆里妈妈就没有发过脾气，林自由没有什么朋友总是妈妈陪着他玩，他也只愿意和妈妈多说几句话。可是在我看，我倒觉得林自由的妈妈像个外人，他的妈妈和他的爸爸很少说话，偶尔聊天像极了很久没有见面的老朋友说两句寒暄。而林自由和他的爸爸虽然交流的更少但是他们两个好像存在着一些默契，比如吃完饭以后两个人总是不约而同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做自己的事，和妈妈说话的方式两个人也像极了，都是在亲近中夹带着几分客气。可是林自由并没有发现自己是这样的，直到后来看了爸爸的日记以后才知道妈妈的抱怨。
林自由和林文同在第三中学，这并不是林文特地安排的，而是随机分配的。对于林文来说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学校里不仅仅有他的孩子也有其他老师的孩子，无形之中的比较大概也只有他和林自由两个人了解这其中的痛苦。林文不是一个对孩子有过多要求的人，否则林自由也不会在第三中学一直都是中下的成绩。林文总相信人活在这个框框条条的社会中，只要不去理会一些世俗的眼光还是可以获得一些自己想要的自由。林自由的名字也就是这么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自由过了头，林文也发现自己的儿子似乎独来独往很长时间了。其他老师找过林文和他说过林自由的情况，林文也总是拿孩子性格腼腆来搪塞。林文想自己找林自由聊聊，可是自己也是这样一个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和他说什么呢，于是找林自由深谈的时间被林文一推再推。
林自由的班上有个女生，叫艾可，但是这个女生一点也不可爱。艾可这个女生着装打扮都比其他的女生来的成熟一点。她总是穿着紧身的牛仔裤，把丰满的臀部线条展示给全班看，T恤也是紧身的，就算有的时候她不穿紧身的T恤改成极度宽松的T恤更引得别人的遐想。艾可个高，穿着又成熟，大家常常猜测她的实际年龄应该比大家大几岁。艾可就是林自由的自由女神，原因很简单艾可做过数学课代表林自由的数学很差艾可帮他补过习，那段时间艾可偶尔也和林自由聊聊天。林自由发现艾可是个很独特的女孩，艾可喜欢的，讨厌的和班上其他人都不一样。就像全部人都觉得林文是个很无趣的语文老师，在艾可看来倒觉得林文深沉的很有魅力。在这点上，林自由和艾可相同的不是因为林文是他爸爸，而是因为林自由也觉得像爸爸这样老老实实上完课的老师，比那些非要讲些很无趣笑话要逗大家笑的老师来的好一些。一开始林自由并不觉得自己喜欢艾可，可是后来艾可的数学成绩也掉下来了，数学老师再也不让艾可帮助林自由，少了那一段独处的时间让林自由失落了很久，尽管他没有表现的十分明显。渐渐的艾可和林自由的距离又回到了碰面打不打招呼都有些尴尬的阶段。
有次放学，由于妈妈出差林自由要去买些面包回去当第二天的早餐，在去面包店的路上他看到艾可走在他的前面。他没有靠近就这样慢慢的跟着艾可，他觉得很高兴因为这也是和艾可的独处。跟着跟着他错过了面包店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看到艾可先是进了饰品店，然后又去了超市，最后才回了家。之后的日子里，只要找到晚回家的借口他都会偷偷的跟着艾可回家，中间有好几次他总觉得艾可发现他了，可是事后艾可并没有拆穿他或者找他理论，他想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他曾经也在日记里写过，这种行为有些可耻，可是他没有办法戒掉，因为难得找到了一个自己想要靠近人他不想又回到孤孤单单的状态。
跟了艾可很长时间，林自由一直都没有找到再靠近艾可的机会。直到有一天快到艾可家的时候，出现了几个像小混混一样别着六中校徽的人和艾可说话，在说的过程中一个男生的手搭上了艾可的肩膀，林自由再也忍受不了了，他猜想这几个人肯定会侵犯艾可。他拿起电线杆下的石块，快速的冲向了那几个男生，砸破了那个碰艾可肩膀的人的脑袋，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你们谁都不许耍流氓，谁都不许碰艾可！”艾可突然冲出来的林自由吓了一条，一把将林自由推开。“你发什么疯！他是我表哥！”林自由这下傻了眼，自己这十几年来头一次冲动想来个英雄救美居然栽了个大跟头。不过这件事之后林自由就老在自己的书包里放了一把水果刀，似乎害怕真的有个大流氓看上艾可。被砸了脑袋的那个男孩，按着自己的门摸了点血拍在了林自由的脸上。他恶狠狠的告诉林自由，让他拿两千块的医药费不然就让艾可告诉学校的老师。艾可看着表哥头上出了点血也吓呆了，只能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林自由，好像在告诉他自己也没法劝。其实这件事本来就是件误会，就算让学校老师知道也没什么，可偏偏林自由长这么大遇到不想说的是他往往选择的是闭嘴而不是撒谎，他害怕被问到为什么会在艾可家附近。于是为了守护着可耻的诚实，不得已又做了一件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一件事。
二
这件事林自由见了不少，可是就是自己没有做过。他在回家的路上就琢磨着上那里去弄着两千块钱，说学校用的东西爸爸不可能不知道，要是直接说自己弄伤了别人到时候估计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情。最后林自由选择了偷妈妈的钱包，他不确定妈妈的钱包里会有多少钱，但是他自己有几百块钱的积蓄，他坚信只要解决了大部分的钱剩下的可以慢慢凑齐。在回家的路上林自由弄干净自己的脸，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张雅清看到林自由失魂落魄的回来，觉得有些奇怪。她上前摸了摸林自由的额头，问他怎么了。林自由没说话就回房间了。这顿饭对于林自由来说吃的极其艰难，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演习了好几次偷妈妈钱包的步骤。等爸爸去洗澡以后就进房间拿妈妈的钱包，妈妈的手提包应该是放在床头，进门以后一定要快一些千万不能慌张。林自由就这样一直告诉自己，吃饭的过程中尽量不让自己抬头以免和父母对视。吃完饭以后林文回房间洗澡，张雅清在厨房洗碗。林自由进房间发现妈妈的包果然在床头，于是他马上从包里拿出了钱包，回到房间。锁上房门以后，林自由踏实了下来，他躺在床上，点了点一千六，还好比想象中多了些。我在床头看着这样的林自由，他看起来似乎比平时还自由一些，我不懂为什么，总觉得这些事对他来说像是一种释放。他没有像他看到的那些偷了钱的孩子，一直战战兢兢的害怕父母发现。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林自由拿出钱把钱包丢在了附近的垃圾桶里。另外的四百是他从自己存的零用钱凑齐的，于是钱交到艾可手里的时候就是一打一千六和一打十块二十块的零钱。艾可接过钱以后，鄙夷的问：“你这个钱哪里来的？”“你拿着就行了，其他和你没关系。”林自由其实很想和艾可多说一些话吧，可是他并不想把这样的自己暴露在艾可面前。艾可拿了钱以后，林自由和艾可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唯一改变的是林自由再也没有跟在艾可的后面，而是有时偷偷到艾可家附近看看她。对于这样孤独的人来说，爱情也是他唯一的乐趣了，如果连恋爱的热情都消失了，他还能找到什么来陪伴他呢。
三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张雅清的钱包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家里。据张雅清说，她在发现自己钱包丢了的第二天就着急着去补办身份证和银行卡，可是没过几天派出所就来电话说有人捡到了她的钱包。林自由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存心和他对着干，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人丢东西，能找回来的却少之又少。还好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指纹校对什么的，不然林自由该往哪里躲的。有一次放学，林自由看到有个穿着警察衣服的人送妈妈过马路不仅打着伞还递给妈妈一袋东西。林自由看着他们的举动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但是林自由并没有和妈妈打招呼，只是直径回到家。往后的日子里，林自由总是有意无意的可以看到那个男人，只是好像再也没有穿过警服。林自由不愿意多想，因为那是他最爱的妈妈，他对她的爱不容许这种有罪的东西侵染。
时间只是事件发生的刻度尺，它计量着一件事和另一件事发生的距离，这个距离有时候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然而，妈妈自杀这件事情和前一天林自由十七年以来第一次听到父母交欢的声音只隔了一天。一开始，林自由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拒绝和父亲说话。他总觉得这件事和父亲有脱不开的关系，可是他又想不明白。在张雅清火化的时候，那团火好像也烧在了林文的眼里，那时候的林文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见到的林文，那么愤怒那么具有生命力。
林自由恨林文在心里成为了一种惯性，他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恨林文。他给林文的第一条罪状就是林文对自己母亲的冷漠，之后又加上在母亲死前强迫母亲和他发生关系以及从没有送过母亲礼物等大大小小的事情。林自由第一次翻开林文的日记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爱自己的母亲。原来林自由只是林文和张雅清意外的产物，那个时候的张雅清刚刚失恋就撞上了寡言少语的林文。林文深知自己不是张雅清爱的那个人，张雅清爱的也只是林自由。他不愿意用自己汹涌的爱淹没她，他知道张雅清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他，只是他没有想到是这种方式。林文不明白，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也许没有爱情的成分，可是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逐渐让他们越来越紧密，为什么这次她要选着这种方式离开。这也是是林自由杀了林文以后，第一次感到后悔。
很多人都以为林自由杀了林文是因为艾可，可是我知道，是因为背叛。那个时候林自由在放学后看到艾可往学校的科学楼后面去，那个地方是全校最偏僻的地方。林自由不敢跟着太紧，只是远远的看着。过了一会，林文居然也走到了同样的地方，这让林自由脑子一片空白。林自由愣了好久，晃过神以后也绕到了大楼的后面。只见艾可衣裳不整的抱着林文，林文也抱着艾可，抚摸着她的头。林文的眼神是许久不见的温柔，这个眼神对自己，对母亲他都没有见过。林自由掏出包里的水果刀，冲向林文疯狂的捅了好几刀。“你不许碰她，你为什么要碰她！”这样几句反复喊了多少次，林自由就捅了林文几刀。
最后，警察来了。林自由看着血泊里的喃喃自语“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总是不声不响的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在之后的询问中，林自由告诉警察以为自己的父亲侵犯了自己同学所以才杀死自己的父亲。至于，艾可她给的说法是林文约她见面，之后就像她表达了爱意，后来就被林自由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是用眼睛没有办法看清的，如果眼睛本来就没有办法看清这个世界，那为什么又需要我呢？
艾可来看过林自由，是在林自由坐牢期间。她和林自由坦言，自己撒了谎但是她现在不能诚实，否则她这一辈子都毁了。艾可说，她每次去饰品店都是去给林文买东西，她喜欢林文很久了，都只敢偷偷给林文塞礼物。后来，艾可发现林自由一直跟着她，她就有借口去找林文抱怨。本来以为林文会生气，谁知道林文只是告诉艾可自己的孩子只是想和她交朋友，不会做出出格的事。这样安静又温柔的林文，让艾可越陷越深。那次艾可故意在林文面前要脱衣服，表示自己也可以给林文肉体上的满足。在艾可眼里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林文了，因为林文和她说爱一个人精神上的享受往往比肉体来的持久，她的爱可以慢一点也可以比她想象中的更久一点。艾可没有完全听明白这话，但是她觉得很感动，因为林文没有拒绝她。
林自由没有责怪艾可的自私，他也没有告诉警察这件事，他只是让艾可再也不要来了。
五年以后，林自由从牢里出来。出来那天他就把我丢掉了，我最后看到他是去往车站的方向。这五年里，林自由反而变得比以前爱笑了他已经慢慢的变得和他的名字一样了。
风很轻很柔的吹在我身上，我打了一个哈欠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下沉，但我遇到了一片新的大陆，我想我可以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