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 阿彼察邦:梦境像一场电影,而电影是逃离的一部分

2015-07-14 23:15
群访:张宇旋、Peter Cat等 (戛纳)
编译:咸鱼喝水

电影和音乐本身是一种契合

Q:媒体资料上说这个电影是在你的家乡拍摄的,在20年后重新回到家乡是什么感觉?
A:其实我有时也会回老家看看,因为我母亲还住在那里,只是我平常不在那里工作。之前我有些电影也是在老家取景的,《恋爱症候群》(2006)有一半就是在那拍的。这次回家其实是重访记忆,去看看有什么改变了,不过最后其实拍的都是一些变化不太大的地方。家乡给了我很多灵感,在那里拍摄我觉得很感动。
Q:片中的医院,和你童年记忆里父母亲工作的医院有什么不同?
A:现实中的那所医院变化很大,但片子里的“医院”其实是在一所学校拍的。我想把那个学校拍成记忆中的医院的样子,所以做了很多尝试,最后的场景混合了我对不同地方的记忆。我没有上过那样的学校,但那所学校让我想起我家,我住了15年的木房子,所以那个场景是医院,也是我的家。

采访 | 阿彼察邦:梦境像一场电影,而电影是逃离的一部分

Q:这部电影让我想起《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2010)和《恋爱症候群》,这可以看做是一种追溯吗?
A:是的。有点奇怪,我在拍《爱在孔敬》的时候,感觉像在拍《恋爱症候群》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也许因为这是我家乡,一个我了解的地方,这种熟悉感让我感到幸福吧。虽然对我来说,这部电影是一个关于悲伤和压抑的故事,是在表达不管你睡着还是醒着,你都被梦扼制着,窒息着,但是拍的时候是很幸福的。
Q:这部电影和《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有什么联系吗?
A:这部电影比较个人化吧,关于此时此地。和《布米叔叔》一样,《爱在孔敬》涉及了时间的主题。因为我老了(笑),我的演员也老了,《爱在孔敬》表达了衰老带来的遗憾或悲伤。这两部电影都是在讲怎样生活得更好,怎样治愈疗伤,可以说讲的是一件事情,只不过《爱在孔敬》更个人化一些。

采访 | 阿彼察邦:梦境像一场电影,而电影是逃离的一部分

Q:Jenjira出演过你的好几部作品了,可以谈一下你们的合作吗?
A:我和她一起合作15年了,她的回忆非常打动我,她记得很多事情。不只是我的电影,我还和她合作过一些艺术项目。这部电影其实是从我们之前的作品中衍生出来的。我拍过她写日记,拍过她受伤的腿,金属从她的腿里伸出来……下个月她就要做手术了,希望她能恢复健康,能正常地工作。我的作品像是她的生活纪录一样。
Q:除了她的记忆,片中也讲到了人与人之间记忆的交流与沟通,这里反映的应该不只是你和她的故事,还有其他人的吧?
A:是的,还有来自其他病人、灵媒女孩的回忆。那个灵媒女孩讲过她记得她的前世是一个男孩,这和《恋爱症候群》里的故事,那个牙医讲述的故事,是一样的。这是我在小镇听到的故事,一直没办法忘记。所以我是在不断地重温记忆(笑)。
Q:您在《布米叔叔》和《爱在孔敬》这两部电影的结尾,都选择了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音乐,可以谈一下片中音乐的选择吗?
A:结尾的音乐是一个韩国乐队的歌,四、五年前一个朋友介绍给我,我很喜欢。这个电影是关于时间的,用不同的方式来表现时间,时间是有层次感的,有真实的时间,梦中的时间……对我来说音乐是另一种时间,在电影中使用的音乐就不仅是音乐了,是音乐影像,可以带观众走进不同的情绪。结尾的音乐像是一个收束,一个总结。巧合的是,我用的音乐,不管是歌名还是内容,都和电影本身有些契合:《布米叔叔》中的歌讲的是恐高、升天这些;《爱在孔敬》里的歌叫《爱是一首歌》,所以音乐和电影本身挺契合的。
Q:《热带疾病》和《爱在孔敬》中音乐和画面的关系都很有趣,音乐是怎么影响你的剧作和拍摄的?
A:对音乐的处理其实也是对时间的处理,背后是导演和画面的关系。《热带疾病》和《爱在孔敬》相反,音乐是在一开始。我想把《热带疾病》拍出纪录片的感觉,音乐响起,摄影机开始移动,你就此感受到摄影师的存在。《爱在孔敬》也一样,但我选择把这个部分放到最后,像在结束时的一个签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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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就像看电影,电影是逃离的一部分

Q:泰国的政治环境是否影响了你的创作?作为一个艺术家,在那样的体系里创作是什么样的体验?
A:这也是我经常问自己的问题。在泰国,尤其最近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被关了起来,他们被要求在“态度矫正”表上签字,表示以后不会再参与政治活动,否则就会被逮捕,资产也会被冻结。我的一些朋友因为在facebook还有其他的平台抗议,最后不得不签了这个“协议”。所以这是一种很典型的、政治环境给人们带来的恐惧。我问自己,如果我不能诚实地表达自己,我还能算是一个艺术家吗?在《爱在孔敬》中,有很多地方不能明说(笑),要用隐喻的方式来表达。这样的事情是让我非常失望的,令我窒息。
Q:在你成名之后,泰国政府是否给了你更大的创作自由?
A:没有……因为在泰国,电影文化是很不一样的,电影不被认为是重要的,不像这里(法国)。
Q:《爱在孔敬》最终是你当初想要达到的效果吗?还是你做出了很多妥协、自我审查?
A:是的,有妥协,但最后我是很满意的。昨天看电影的时候,我非常激动,这就是我最初想要拍的电影。
Q:你讲过梦是你的灵感,可以解释一下吗?
A:我在拍《布米叔叔》前去寻访了一个村庄,那里的村民睡很长时间的觉。我对睡眠非常感兴趣,睡眠像是一种逃离,当你无法忍受现实的时候,你需要去寻找另一种现实,对我来说梦就是另一种现实。
Q:就像看电影一样?
A:对的,做梦就像看电影,电影是逃离的一部分。在电影里有一些催眠的东西,旋转的风扇,灯光,所有的这一切,不只催眠了Jenjira,也催眠观众。
Q:说到表现梦境,你觉得人们做梦的方式是不同的吗?如果是的话,你要如何确定自己非常准确地表现了人们做梦时的感觉?
A:我觉得没那么不同,大多数时候人们总是做不好的梦,而不是开心的梦。这是一个身体防御机制,让你为现实中最坏的事情做好准备。一般情况下我们做的梦不是好莱坞那样的,不是达利那样的超现实的梦,我们梦的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过梦中故事的转换是非常快的,我想要表现出这个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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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在影片中运用了很多实验性的艺术手法,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讲一个关于佛教、梦境、古老王国的故事?
A:我想要拍出我在做梦或者冥想时的感觉,但不是以一种宗教的方式,而是一种比较科学的、理性的方式。我不知道,相反我觉得这部电影形式上的实验性比我之前的电影少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变老了(笑)。我想要更多地讲述这个小镇,讲述回忆,少一点对电影形式和实验性的追求。这部电影对我的意义更多的是情绪上的,而不是思维上的。
Q:你刚刚提到了科学,可以谈一下电影背后的神话故事、你对精神世界的看法吗?尤其是那个很多人在湖边的场景?
A:那是个重拍的场景,是后期加进去的。我们拍摄时讨论了幻觉、电影、感情,想要表现Jenjira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感觉。这个场景有种木偶戏的感觉,也是一个催眠的场景。至于神话,泰国充满了神话,我们相信万物有灵,那是从高棉帝国就开始的很古老的信仰,人们总是希望看得比现实更远。人们为奇迹的降临祈祷,其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是很平常的,就像买彩票一样正常。我不相信这些,只是觉得这些信仰极大地影响了我们的生活、政治。人们会觉得为自由抗争是无用的,因为这是我们的命运(笑),我们应该顺从,不能反抗。
Q:《爱在孔敬》里的这个中年角色最后是受到了年轻人的指引,你刚刚也谈到了衰老带来的感觉,你是否也把年轻人看做生活的指引?
A:是的,我一直被我的男朋友指引着,他才30岁(笑)。我总是询问他的意见,无论什么事情,我们之前在艺术上就有合作。
Q:你今后会在泰国以外的地方拍摄吗?
A:是的,事实上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部在泰国拍的片子。因为我觉得在泰国拍片环境越来越恶劣,很难拍自己真正想拍的东西。
Q:你觉得你会因为在其他国家拍摄失去一些什么吗?
A:肯定会。
Q:你准备好了吗?
A:没有(笑)。这需要花时间,《爱在孔敬》花了我五年……
Q:你想在哪个国家拍?
A:我非常喜欢南美国家,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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