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一直以来都很想做一期［声林音效］的独家专访，期待能够涵盖公司的发展历程，全新的运营理念，在国内影视行业蓬勃发展的今天，会出现越来越多杰出的制作公司，大家需要互相参照，在不断摸索中越做越好。
这次终于如愿采访到声林音效的总监黄铮、声音指导富康，在一晃而过的2个多小时里，融入了他们从寒窗到创业的个中滋味，在此，反复斟酌，整理出来分享给大家，也为想从事电影行业的朋友们，励志，加油！


◎ 当今电影声音行业的现状，国内外工艺制作流程的对比

黄铮：电影从胶片进入数字时代，不管是摄影机、录音机还是工作站，都从以前的胶片转磁带，到现在的非线性编辑，这是整个电影行业最大的变化。这个变化导致了很多其他的变化：周期变短，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我们能做出更多尝试，也可以做得更细。

国内整体来讲，特别突出的就是票房每年以30%多递增，我记得可能是08年开始的质的飞跃，09年做了一个商业片叫《苏乞儿》，后来回美国做一些好莱坞的东西。那时候看新闻，票房又30%剧增，越来越好。后来接到电话说这边有《金陵十三钗》的工作，于是回国，回来后发现变化很大，但制作端的变化其实又没有那么大。票房增长和制作端规模的正规性并不完全成正比，但也在逐步改善。

国内电影声音行业正在逐步接轨国际，甚至某些地方做的比一部分国际上更好。比如说中国一直有特色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无论是第五代、第六代导演的作品中的声音在国际上得到过很多认可，甚至国际上在做类似的现实主义题材，也会参考咱们的这些类型，我觉得最起码也能从侧面反映我们某一类影片在声音上的独特优势。这些年来，国内也不断的在改善，比如说有很多声音后期公司的出现，流程上也不断的去吸收国际化的流程，越来越正规化了。

我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在一家公司叫Dane Tracks，当时老板叫Dane Davis，他是骇客帝国声音设计，得过奥斯卡，后来又做《犯罪现场调查》第十一季的七集，当时完全在这个流程内工作。后来参与了一个影片叫《拜见岳父大人3》，主演是罗伯特·德尼罗 / 本·斯蒂勒等，那个影片是特别直白的现实主义题材，家庭喜剧。从某种意义上讲，家庭喜剧的声音不是那么复杂，不像变形金刚那么繁复。《拜》的声音剪辑时间花了八个月，预混一个月、中混一个月，一共是十个月的时间。这是一个标准的好莱坞后期声音制作周期，那咱们首先在这个周期上就有区别，周期确确实实还是不足人家的四分之一。

那么在国内，大部分这种级别的电影，后期制作周期也就两个月，两个月是十个月的五分之一。我们用两个月做的片子，其画面复杂程度，恐怕比家庭喜剧要复杂得多，而在好莱坞面对更复杂的影片时，制作周期只会比《拜见岳父大人3》更长，所以，这是我们国内在制作端主要面临的一个问题。

电影是一门遗憾的艺术，我相信在好莱坞也是，制作十个月后也还是能找到可以提高的空间，在这里就两个月，我们怎么样在两个月内做到能让大部分人觉得好，最起码让自己觉得是这两个月内能够做到的最认真的、交得出去的一个东西，基本是这样。

一般中档投资的电影，最少的后期声音制作周期是两个月。中大型制作规模的电影，制作周期可能会到六个月至八个月，也是逐渐地在接近国际化。



◎ 声林音效的发展历程和运营理念

首先很感谢富康一直在做这些很有诚意的电影，比如跟王小帅导演、娄烨导演的这些合作。但是作为个体，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你如果想持续完成多部好的电影作品，一定不是个体能完成的事情，只有通过团队才可以做到，而团队需要有一个公司的背景来依托。

说起来是康庄大道，但也可以看到，目前国内并没有太多这样的公司形式存在，也真的并不好做。从前年开始建棚到去年，对我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在这边我们能够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方法和角度去组建新的团队。而且这个新团队的凝聚力，运营方式最起码是按照你规定的方式方法，如果这个方式方法是合理的，那它自然能走得更远。

我们当时建立这个公司也是一种理想化的，希望达到一个很好的状态，让每一个人在这个团队里的工作都是有意义的，不会让大家对这个行业失望，或者说只是完成一个活，只是在码一堆声音，有声就完了。也不会再觉得“我做的工作就是很苦很愁很闷，经常要加班的不健康一个行业”，因为只要你有这个想法，你干五年就一定会疲倦，也一定会没有任何创作的欲望，也不会让自己激发出热情来。这就意味着，当你有机会做一部好作品时，或者有挑战性的作品时，你绝不可能达到那部作品需要你达到的状态。

所以我们就希望建立这样一个团队，能够一步一个脚印去做，一部一部作品去完成，靠口碑、靠我们自己，最终能够做出更多有意思的作品，基本上是这么样一个想法理念。



这个公司是2013年8月1号正式开门运营的。在我们开门以后，制作的是陈思诚导演的《北京爱情故事》、娄烨导演的《推拿》等等这些影片，包括现在在做的韩寒导演的《后会无期》、王小帅导演的《闯入者》、陈可辛导演的《亲爱的》、还有李晓雨导演的《北京、纽约》这些影片。希望可以高质量地完成，让导演满意，对得起观众，让观众看到我们在认真做这个工作。

2011年的时候为一个影片混录北美发行版本，十二月上映，我们不得不就在9月份提前交出一个电影院能放映的版本。那就没办法，一定要完成，并且高质量完成。当时我记得混录周期是连续十五天，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最后三四天一直没能睡觉，当时还再年轻一点，身体状况好一点，结果9月份完了以后，10月份一个月三次发烧40摄氏度以上，身体彻底就垮了。

但是你不这么拼这个事儿完不了，谁都能做到，谁都能做到的就不是一个事儿。我回头看，10月份病三次40摄氏度以上，我慢慢去调整身体状况，看到了这个片子九月份能在电影院放映，得到观众喜爱，我觉得这是能让我感到满足的，是我的选择。

我们有两个基本理念：

一、做电影是建立在团队基础上，所以我们是做团队不做个人，把整个团队做好，去吸纳优秀的人才组建团队，大家拧成一股绳去做电影。而且，让每一个在这个团队里的人每天开开心心的，不要愁眉苦脸的，开开心心的氛围，这是我们的内部想法。

二、在对待每一部电影作品的时候，最起码做到自己良心上满意，交出去能够让自己满意的，我们知道花了多少心血的东西，我们才会觉得它是一个完成的东西。



◎ 前后期人员构成及工作方式

前期，有我们长期合作的很多位同期录音师，包括大杆、二杆、助理等等。但并不是具体的人数，我们有长期合作的若干个录音组；

后期，In House来讲，大概有12个制作人员；这算是制作过程，除了制作过程，我们还有IO，我们所有的素材进来，电影制作公司来讲，最重要的其中一点就是保密性，画面不能流出，声音不能流出，那我们也不能说天天把窗户一拉，黑黑的不健康，所以，就是做到每一个物料进来，先来到我们的IO，我们的IO检查没有问题，拷到一个电脑上，再从那个电脑上传到服务器，服务器在物理层完全隔离外网，然后我们每一个工作站，不管是终混、预混还是编辑室、配音棚，都不能够直接连接任何的硬盘去拷东西，只能从内网服务器上下载或者上传需要的制作内容，不管是给自己，还是给对方交换文件。

这样的话效率会比较高，再到输出的时候，同样回到IO去做输出，然后每一次输出都会一式两份或三份签字，剧组还给我们留一份，这样每一个物料输出都有明确的目的，不会有任何的跑版。

所以每个物料输出我们都会很清楚，包括在做完一个电影后，我们还要为电影保存它的相应制作物料，不光是一个声音DME或者国际声，还有整个声音制作期间的物料，都会保存下来。比如在国外经常有的，泰坦尼克那种，十年以后又做了一个IMAX 3D版，那我们电影将来随着科技进步，比如说之前王家卫导演的《东邪西毒》有做过Remix版本，还有姜文导演一些影片也做过Remix版本。现在国内也逐渐开始，经典影片会有越来越多的Remix版本。

要不然以前胶片到了现在放着也不方便，画面也需要修复才行。当时看着是好，现在一比较肯定要做一些修复，大家看起来舒服一点，声音上也是，当时可能有一些电影还是立体声，因为比较久远，现在我们要出的话一定得出5.1或7.1，有可能也会直接做Atmos全景声这样一个设置。

让没有看过这些影片的观众，包括几十年前看过这些影片的观众们，再看这个影片的时候有新鲜的感受，能让他们感觉到冲击力，或者找回当年看这部影片的那份感动。

所以我们也做所有的制作素材储备，任何影片在我们这做，都会储备下来，如果需要Remix的话，我们可以再做。



◎ 如何开展一个项目？

首先我们作为电影声音制作公司来讲，我们相对是灵活的。有很多项目我们是做前后期整包的，因为前后期整包对我们来说有非常大的优势。前期录音完了以后，我们会尽量保住所有的对白，后期希望保持现场表演的真实性，因为那样是最自然的。同时在后期也花更多的注意力、精力在声音设计效果的设计上，和音乐之间一个衔接上，像我们来直接烘托出这个对白。像《推拿》《后会无期》《闯入者》等等这些影片，我们都是前后期流程的制作。
同时。比如像《北京爱情故事》这样的影片，前期使用别的非常好的录音师完成，后期的时候我们一起合作，进行后期制作完成。

就后期项目来讲，我们一般先看画面，在制作之前，大家会有一个碰头会，跟导演沟通，得到更多的想法，会理清思路，有脉络，有一个声音设计的基础的方向和概念。然后开始制作。

◎ 对“音乐音响化，音响音乐化”的看法

黄铮：我觉得特别对，你说的音乐音响化，其实反之音响音乐化，所以这几年你看到的一些好莱坞的例子，比如说Dane Davis 《盗梦空间》这些影片作曲都是汉斯·季默（Hans Zimmer），它的音效相对都是音乐化的，音乐很音效化。就是我觉得好的，最起码现阶段我自己觉得电影，一定是整体性的，不管是对白也好，画面也好，每一样它是一个整体给人铺面而来的整体感受，而不是分离的，音乐对白是一种，效果是一种，效果跟音乐是打架，为什么要打架，都是这个电影里一部分而已，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打架还要给别人去看，为什么呢，没道理。

所以对我来说特别好的就是音乐和效果融为一体，融在里面，互相之间有一个结合，这个结合我觉得最起码做出来的东西是能让人开心的，而且我也是愿意给观众看的，就是观众非常喜欢这样的作品。而且每次做出这样的东西，从侧面了解到，比如说有些我们的制作人员看了，他们会很喜欢，我也能感觉得到，当他们看到音乐和效果融为一体的时候，给他们感觉更多一次，而且是潜移默化的，因为音乐是音乐，效果是效果，我想通过这个来感动你，都在一起的时候，是你不注意到它就会感动你。

效果本身所有的声音都是有调性的，喇叭是有调性的，比如说很多好的作曲家他都有一个，生下孩子听一下音高，绝对音感（Perfect Pitch），那么所有的效果自然可以跟音乐相结合，而音乐本身也不是说音乐天生就有的，天然就存在的，正是因为大家做这件事情做多了，突然发现大调给我们开心，我们有干劲，小调让我们悲伤忧伤，减性音节让我们有紧迫感，日积月累，乐理知识写成文字，写成书。那声音效果不也是一样吗？其实我做CISI，包括像现在的《推拿》等等这些影片，非常多的声音效果在影片里，并不是直白的，而是在背景里面一直存在的，但是这些存在让观众感觉不到，如果当这个段落在没有音乐的情况下，声音的效果潜移默化的带给了观众紧迫感。

◎ 对年轻录音师的建议，如何入行?

黄铮：其实在国外也有特别共通的，在好莱坞竞争很强，所以比如你是很好的学校毕业的，结果也不太好，因为太多了。所以再好的学校，教不出大师，教你的只是一个具备加入这个行业的资格，仅此而已，不可能教会你做这个工作的技能，不可能一毕业就可以去做任何一个工种，这边一个空位置，你去那里一顶，就可以干这事了，不是的。无论在美国、中国，在哪都不是的，你干不了这个。

这就需要一个好的心态，我在美国刚毕业的时候，别人就跟我说，“你今天来这，只因为你学校教给你了能做这个工作的必要能力，仅此而已，没有其他的，你还是一张白纸。”



因为你在真实的工作环节中会碰到不一样的问题和困难，也许这个问题天天都会碰到，也很棘手，这些东西学校不会告诉你如何去解决，所以对我来说，我当时听到这个话自己就慢慢去做，包括从最开始加入这个行业之前，在好莱坞竞争特别大，从实习做起，从扫大街、浇花，在日落大道上扛着水管去浇公司门前的花，拿着大吸尘器去做清洁，甚至给猫喂食，因为那有野猫，需要给野猫喂食，从所有这些开始做的，那国内现在不会有任何大学生，最起码录音界不会去做这些东西了，但我觉得这个是心态，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我想要干这个”，我想要去学习，当时我的老板叫Dane Davis ，他先让我干这个的时候，我不会觉得他是想害我，也不会觉得他给我这点钱，让我干这个，那不是欺负咱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学生吗？不会，当时没有任何怨言。

我当时认识一个50多岁的叫John Dunn的人，他很好，帮了我很多，他是斯皮尔伯格1984年拍的《夺宝奇兵2》的音效剪辑，他是从递信开始，去跑快递，做了几年才开始做声音剪辑助理，一直做到现在。我觉得每个人都是，对自己的认知一直谦虚着，你才能进步，而且你才能最大化的进步，就像海绵一样，大量去吸收你周围的所有知识信息，你才能成长。

在中国，每年电影学院毕业的录音师有多少？60个人，五年就有300个人，电影行业需要300个录音师吗？在这五年里新的录音师，所以你不谦虚你就直接被你的同行淘汰了，而且你出了校门，你的竞争对手不再跟你同龄的22岁，你可能要竞争30岁的人，你可能要竞争40岁的，你能力不过硬，你只能被比下去，你就是能力不如人家。所以谦虚、学习、进步是需要的。

比如说我们学校还算不错（伯克利音乐学院），出来以后也有人彻底不干音乐了，有的是。像鸟叔那种也是混了那么长时间最后才凭一首歌出来的，所以其实很正常，就是电影学院毕业也不能保证出来就能做电影，将来第七代、第八代跟着做电影的，名垂青史的必定是少数，七八班已经有一批杰出人物了，有那么多好导演、录音、摄影，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这样，七八班毕业的人多了去了，道理很简单。



富康：入行其实特别简单我觉得，你自己踏实谦虚，安心干你的工作，你就能加入。毕竟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周围认识很多人。比如说我们入行，从剧组开始，那因为你干得好、你人好，得到了机会。现在这个行业还要再发展，我们如果不尊重行业，立刻会没有饭碗，我们也是每一部作品自己闷头做，好好完成，有什么困难去解决，有什么事如果做不到，我们多做一步去解决它，就是比别人多走一步。

不要以为现在做的很多工作别人看不见，肯定是会被看得见的，比如说今天，我们哥俩坐在这，由你在给我们录音。同样任何一个录音师，在年轻的时候可能不会觉得，这样做会不会量变会质变，最起码到今天我可以负责任的说，量变就是会质变的，闷头去做，同时你的虚心，你的踏实，你的负责任，就是你的名片，这就是别人看得见的。

不用靠去喷，去喷没有任何意义，你的踏实，我可能也会听到一个人跟我说，“我组里有这么一个小孩特踏实”，我会记住这个人，牢牢记住，甚至记在手机里，将来有机会碰到，反之，某某刚做了一点事情就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挺了不起，我可能完全不想认识这人，也不会去打一个电话。


－－－－－－－－－－－－－－－－－－－－－－
影视工业网独家专访，如需转载请征得作者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