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克里斯托弗·诺兰谈《盗梦空间》

2014-06-06 13:32
这是一篇是WIRED在《盗梦空间》初映的时候对诺兰的一个采访。看看诺兰关于电影风格、影片的建筑以及部分场景的拍摄的一些总结。

文章来源:http://www.wired.com/2010/11/pl_inception_nolan/
翻译:吴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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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克里斯托弗·诺兰谈《盗梦空间》
§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
配图:Mario Anzuoni/路透社/Corbis

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过《记忆碎片》和《蝙蝠侠之暗夜骑士》,他往往以曲折的风格解构为标志。他同意跟Wired分享有关《盗梦空间》长达十年的创作过程,我们将探讨偷窃,建筑以及模糊和无解之间的差别。


Wired:《盗梦空间》很有雄心。你是如何拍出这个剧本的呢?

诺兰麻烦的是我最开始使用了”偷窃电影“(heist film )的结构。当时,这似乎是让所有论述融入影片开头的最好方式——偷盗电影的论述相当具有娱乐效果。但我最后察觉,偷盗电影基本上没什么感情,它们往往富有魅力,并且刻意肤浅。而我想处理的是梦想的世界,我意识到我必须提供给观众更感性的叙述,我要给观众能够代表某人心中情感世界的东西。所以无论是主角的故事还是偷盗电影本身都必须基于情感的概念。这道理我花了很多年才搞明白。


Wired:你也混合了其他的流派,比如黑色电影。在雪景中你还用了007式动作电影的套路。

诺兰:我很喜欢电影,自然而然便会想到这些。但我认为,很多人会这么在心目中构建偷窃电影的舞台。我想让《盗梦空间》中的梦想反映人类心灵的无限潜力。007电影是风靡全球的大规模间谍惊悚片。关键的黑色电影参考是梅尔这个角色:她是对我很重要的经典蛇蝎美人形象。这个人物与她跟柯布的心灵之间的关系实现了蛇蝎美人在黑色电影中的意味——她让主角焦虑,让主角因为对爱人一无所知而恐惧,就这样啦。

“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克里斯托弗·诺兰谈《盗梦空间》
Wired:除了流派上的混合,《盗梦空间》也是一部经典的英雄史诗——一个约瑟夫·坎贝尔的千面英雄类型的故事。

诺兰:我从没读过约瑟夫·坎贝尔,对故事原型也知之甚少。但诸如迷失域,迷宫和牛头怪这类东西我肯定有想过。


Wired:有一个人物叫阿里阿德涅,她和指引忒修斯通过迷宫,打败牛头怪的女人同名。

诺兰:是的,我想这有助向观众解释迷宫的重要性。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电影时有联想起这一点。这只是一个小提示而已。我喜欢让她指引柯布。

“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克里斯托弗·诺兰谈《盗梦空间》
Wired:许多人觉得片中的造梦和制作电影有很多重叠之处——《盗梦》似乎是一部关于如何拍电影的电影。斋藤是制片人,柯布是导演,阿里阿德涅是编剧等等。你是这么打算的吗?

诺兰:我没打算做一部讲述如何制作电影的电影,但显然,这个创意过程我太过熟悉,因此很容易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片中团队的工作方式跟电影本身制作的方式非常类似。我不能说是故意的,可这一点非常明显。这大概是因为我在描绘这个创意过程时努力要细腻真实吧。


Wired:你看过这部电影的在线讨论么?

诺兰:我看过一些。人们似乎可以注意到他们注定要注意的事情,那些事情要么是为了产生模糊性,要么是把观众推向另外一个方向。但我也看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诠释。作为编剧和电影制片人,你应该把握共振符号和意象,而不必完全理解它们。自然,也有一些我完全没想到、却被人强加于影片之上的诠释。


Wired:在《盗梦空间》的一个规则是,在梦里,你永远不知道你是怎么去到某处的。但在电影制作里,根据需要,你会从一个地方切到另一个地方,例如从巴黎到蒙巴萨。这是否表明柯布正在做梦——因为你没看到他是怎么去蒙巴萨的吗?

诺兰:《盗梦空间》以许多方式玩弄了电影和梦想之间的关系。我试图强调梦想的某些真实方面,如不记得梦的开始。这跟电影叙事异曲同工。但我不会说我专门用电影构造方式来告诉观众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Wired:作为一个电影人,你有试过为观众“构造”什么吗?你有没有想过帮他们通过你的作品找到某种形式的宣泄?

诺兰:嗯,我认为影片中的团队试图给他们的主体——菲舍尔灌输东西的方法跟我们拍电影的方法很类似。对我来说,有件事情颇关键,就是柯布说的“积极情绪每次都胜过消极情绪”。我认为这句话非常实在。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即团队为何必须用符号来为菲舍尔构建一种情感叙事。这跟电影人使用象征朝观众传递想法没什么两样。比如,在费歇尔的情感故事中使用风车,风车就是非常电影的设备。很多人将其与《公民凯恩》联系起来。我就是要实现这一点——玫瑰花蕾,视觉符号,它是从早期的故事就扎根你头脑的象征,稍后它会具有新的含义。《盗梦空间》肯定是一部关于电影本身的片子(笑)。

Wired:还有很明显的关于建筑重要性的暗流呢。

诺兰:建筑是除了电影制作以外我的唯一兴趣。而建筑师创造三维空间与观众体验二维电影叙事构建而成的三维现实所使用的方式方法之间颇有雷同,引起了我很大兴趣——只是电影由逐个镜头组合而成。我觉得建筑内含的叙事因素令人着迷。

“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克里斯托弗·诺兰谈《盗梦空间》
Wired:在《盗梦空间》中摄影机有三次长长掠过一个城市。东京看起来有点破碎,巴黎看起来非常直线形,蒙巴萨看起来非常像迷宫。你想表达什么?

诺兰:把蒙巴萨作为迷宫呈现,对我来说,是片中一个非常具体的叙事角度。当柯布最后面对梅尔时,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就是柯布不再相信一个现实。你需要向观众展示现实世界也会有跟梦想世界相同的规则。蒙巴萨的迷宫特性对此非常重要。


Wired:所以,你需要有一个时刻让观众相信柯布已经与现实脱节了吗?

诺兰:你需要有几个这样的模糊时刻,比如结尾处的暧昧不清,还有梅尔对柯布说的话——虽然很明显那只是他自言自语以产生共鸣。梦想世界要和现实世界反映相同的规则,这点至关紧要。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梦的规则和现实也有相似之处。比如柯布被世界各地匿名公司所追逐,另外一些环境很像迷宫。


Wired:影片的最后一句台词是柯布的儿子说,“我盖了房子,”然后餐桌上有一座砖建的房子。大多数人在电影中是这样或那样的建设者。最后一行台词有什么含义?

诺兰:这个问题有点难啊。只要跟儿童演员工作过,甚至是像本片中这么优秀的儿童演员工作过的人都知道,你一般都得叫孩子们即兴发挥,他们会畅所欲言。当然,我们试图选择最贴切的那些表演。不过没错,这部电影就是关于建筑师,建筑者,那些在精神上有能力建造大规模世界——梦想世界的人。一切都是关于他们将如何建造,无论是街区,沙堡或梦想。这些都是创造行为。在影片的开头孩子们建造的沙堡和被潜意识蚕食并坠入大海的建筑之间有着某种关系。在《盗梦空间》中重要的是精神过程。梦想分享技术让他们能够从这个过程中删除肉体。这只关乎纯粹的创造。这就是为什么它是一部关于建筑师而不是士兵的电影。


Wired:他们如此灵巧地运用创造能力,他们可以真正把建筑当成武器,比如彭罗斯阶梯(指的是一个始终向上或向下但却无限循环的阶梯)。

诺兰:我认为这跟人们玩视频游戏很像。当你玩视频游戏时,你可能会成为与现实世界的你完全不同的人。你大脑的工作方式可能会让你做出在现实永远不会做的事情。这非常重要,例如,柯布无法像在真实世界一样行动自如。我觉得莱昂纳多在通过蒙巴萨时做得很好,因为他在肢体语言以及行进方式上确实有细微变化。当然,那是建立在他在特定现实如何认定自己基础上的,所以...

“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克里斯托弗·诺兰谈《盗梦空间》
Wired:[笑]对。有一句台词里在电影里被频频引用,我觉得它很关键:“你想来个信仰之跃吗?”这句台词重要在什么地方?

诺兰:我不想把它说的太粗野,太模糊,我想表达的是到了电影最后人们会发现这种情况跟现实非常相似。我们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我们不知道死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信仰之跃的精髓就是要跃入不可知性,发现人物自己。


Wired:我已经看到这行台词用于支持两种解释。其一是证明整部电影是一个梦,是在柯布的潜意识里四处回荡的东西。

诺兰:嗯哼。


Wired:另一种是,它表明观众不得不来个信仰之跃,并决定影片的结局是否是梦。能请你确定你想表达的是哪个么?

诺兰:(笑)我不认为我可以谈论这个,不。模糊是电影本质的很大一部分——我会这么说。这部电影不会做出任何澄清。

“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克里斯托弗·诺兰谈《盗梦空间》
Wired:之前,柯布旋转陀螺,把枪对准自己的头,然后陀螺掉落。看来,你在给观众提供一个现实的基准时刻。

诺兰:嗯,我们会给人物现实的时刻。我喜欢能让观众很大程度上从主观角度来看故事的电影。而我用《盗梦空间》一直努力的是通过柯布的眼睛去探索这个世界。通过整部影片,当你看到他对那个符号的依赖渐长,看到阿里阿德涅对他的质疑,你就会开始明白他为何要在影片开头旋转陀螺:因为他失去了对真实的感觉。


Wired:你想要DVD版本的观众注意的任何其他线索是?

诺兰:我常听人说影片末尾的孩子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没有啦。(笑)


Wired:衣服是不一样的?

诺兰:对,不一样。我不会对此做任何解释。此外,人们常会误解,又或记错那些孩子在屏幕上被描绘的方式。但在蓝光版本中,人们将能够证实,比方说,孩子们的年龄。


Wired:片尾孩子们的衣服和年纪都是不一样的么?

诺兰:是的,我们有两组孩子!比较小的男孩其实是我儿子扮演的,但是片尾回过身来的孩子不是他。这一点非常明确。


Wired:我之前很确信他们都穿着同样的衣服。

诺兰:衣服非常相似,但并不相同。我非常希望别人注意到这一点,因为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难以实现的事情,我们要同时在世界各处拍摄两组孩子,并以两种不同的方式拍摄。


Wired:等下,片尾的孩子是第二组孩子么?还是你在什么地方把他们交换了?

诺兰:我不希望说得太清楚。


Wired:啥?

诺兰:我试图描绘的是某人试图将他无法想象的东西形象化。那是记忆,想象,梦想,还有人类各种想象方式的集合。孩子们贯穿全片出现就是一个艰苦的尝试。


Wired:好了,说起服装嘛,让人们穿着紧贴身体的衣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有个特别的优势,就是能轻易地让他们看起来是在零地心引力下争斗。

诺兰:这肯定有帮助。

“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克里斯托弗·诺兰谈《盗梦空间》
Wired:你是怎么规划零重力镜头组的呢?

诺兰:好多部门主管会走进来,说:“喂,等一等,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烦死啦。但据我观察,在每部电影中,现实都会以丰富的方式预示电影的形状和设计。很多时候,我发现现实环境对应的解决方案令我非常振奋,无论服装,发型或摄影等。就是那些参数造就了电影,使得一切独一无二。我从未想过拍动画电影,因为在动画中,你没有任何的张力和限制。我会错过创作过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Wired:所以你才建立了一个旋转场景来拍零重力场景,而不是用CG去做么?

诺兰:没错。还有人物的外形,就像你说的,发型,环境设计,为了建造现场这一切都必须真实。所有这一切都会对《盗梦空间》的世界产生效果。


Wired:你为何想把陀螺作为柯布的图腾?

诺兰:我其实有一个旋转陀螺,是很多年前我送给妻子的礼物,我是某天偶然想起它来的。

“你写了这玩意,但是我们要如何去实现?”——克里斯托弗·诺兰谈《盗梦空间》
Wired:柯布的陀螺形状很有趣。它是一个伪球体,是正常的球体的逆拓扑。

诺兰:它的原型陀螺很难转起来,所以我们最后使用的特殊形状的陀螺是由道具组特制,有特定的重力中心,使其能够切实,轻松地被旋转。影片中所有陀螺的镜头都是实拍的。


Wired:在电影中你有五个层次的现实,其中至少有四个的时间移动速度都是不同的,而你只使用调色来区别它们。你会害怕观众找不到人物么?

诺兰:我的确很担心,却也因为这个挑战而振奋。影片结尾的交叉剪接和层次之间的相互关系是整个项目的出发点。我最初就是这么设想的,结果花了十年才找到该如何表现。这十年里有件事情给了我信心,就是《暗夜骑士》的最后20分钟都是基于交叉的,并行的动作,其中的原则也很类似。于是我们走进了电影的高潮,知道应该在环境之间有所区别。我们给自己也下了军令状——摄影师沃利·菲斯特还有我都不想对图像做任何后期处理。我们希望能在设计和感觉上做出区别,所以我把它写进了剧本。第一层在下雨,第二层是夜间内景,第三场是下雪的外景。就算切到在约瑟夫在面包车里的特写,你也知道你在哪一层,因为外面在下雨。


Wired:让我来试试另外一种解读:当柯布和齐藤在迷失域时,他们同意了那个柯布可以看到他的孩子的现实——可在结尾我们仍然身处迷失域。你能把这点掰开了说透吗?

诺兰:我一掰开说就多了去了,该在哪里停下?我只能说我不是这么解读的(笑)你怎么解读影片的结尾?


Wired:我的解读是,这部电影已经有目的地做了几件事情,为你指出了不同的方向。我认为你应该记住信仰之跃那段的台词。作为观众,为了满足个人的宣泄,你必须决定什么对你是真实的。所以我个人选择相信柯布会回到他的孩子身边,因为我有年幼的孩子。我希望他能回家。

诺兰:已经有孩子的人跟没有孩子的人肯定会有不同的解读。这不等于没有答案。有时候,我觉得人们忽略了末尾旋转陀螺的重要性。因为最重要的情感要素是,柯布没在看它。他并不在乎。


Wired:无论哪种方式,他已经找到了现实,他得到了他所需要的。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但我也能猜到,因为观众会自己填满空白,你自己会说,“我没有答案。”

诺兰:哦,不,我已经有了答案。


Wired:真的?!

诺兰:哦,是的。我一直认为,如果你拍的电影有着令人困惑的地方,那它需要基于真诚的阐释。如果不是,那么它会自相矛盾,或会以某种方式变得单薄,最终使观众感到受骗。我觉得模糊性满足观众的唯一途径就是,你要非常清楚你在想什么,并将模糊性建立在这个非常坚实的观点之上,让模糊性来自于人物自身的无力和观众与人物的校正之间。

Wired:哦。真是个可怕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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