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电影的时代来已经到来
作者：雷涌
早在一九九八年，电影学院的旁听生贾樟柯在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报纸《南方周末》发表了《业余电影的时代即将到来》的文章，震动了中国电影界，地下电影导演贾樟柯开始浮出水面，这篇文章唤起了那些热爱电影、但没有机会踏入电影学院大门的青年人拍摄电影的热情，至今仍然是业余电影追随者们行动的纲领。
十几年来由于数字技术的不断进步以及DV的大规模普及，许多中国的年轻人仿效贾樟柯拿起DV，开始独立的创作、独立的表达，中国的独立电影运动蓬勃发展，诸如应亮《背鸭子的男孩》、王超《安阳婴儿》这样优秀的独立作品不断涌现，中国的独立电影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贾樟柯所言业余电影的时代即将到来已经成为现实。
技术的快速革新意味着拍电影的门槛已经降至最低，一台几千块钱DV的画质已达到惊人的程度，甚至用手机拍摄的电影都可以在国外电影节上获奖，当然，技术门槛的降低并不意味着艺术门槛的降低。人人都可以拍电影成为全世界不争的事实，那些认为依赖器材就可以拍出好电影的人正成为网络上的大多数，但实际上，电影表达上的难度，电影视觉化的呈现，电影最核心的叙事，依然是困挠着电影人的最大障碍，而这一切并非器材可以完成。
十年之后的二零零八年，有一个叫刘伽茵的北京电影学院女生用非常简陋的DV设备，将镜头对准父母和自己，完成了一次创造性的表达。简单的情节，简陋的场景，非常有限的二十三个镜头，三个人物，画面幽暗，声音嘈杂，这部名为《牛皮》的片子就这样诞生了。当人们还在为这样的电影怎么能够在国外电影节获奖激烈争论的时候，却不经意间忽视了刘伽茵的电影比获奖还要重大的意义：由一个人制作一部电影已经成为可能。
从电影诞生以来，电影就是一种合作的艺术，它的工业化生产需要很多人，也需要很多钱才可以完成，贾樟柯开创的业余电影时代是源于DV的相对普及，但那时网络还不发达，一些后期技术还只有少数人可以掌握，一个人制作电影的时机尚不成熟，贾樟柯集编剧导演于一身，其他工作仍然需要别人帮助才能完成。数字以及网络技术的革命改变了这一切，到处可以买到的廉价的摄影设备，在网上可以随意下载到的剪辑软件，大量免费的电影学习教程，都可以帮助一个人掌握全部的电影制作技能。刘伽茵以一个人的力量完成了需要一个剧组才能完成的工作，可以这样认为：刘伽茵个人制作的电影《牛皮》开启了个人制作电影时代的到来。
还是在二零零八年，已经十年没进电影院的我在互联网上观看了贾樟柯于一九九七年拍摄的电影《小武》，正是这次很无意的个人观看行为，彻底改变了我对电影的看法，让我这个不成功的文学青年走上了拍摄电影的道路。我的电影处女作《青年人打游戏，老年人打太极》就是用一部很普通的家用DV拍摄完成的，从剧本、摄影、导演、剪辑、录音，一直到字幕、海报制作，甚至宣传，全部工作都是由我一个人完成的，独来独往的个性是促使我采用这种极端方式拍摄电影的最大原因。
这部电影入围了中国最重要的几个独立电影节，但也遇到了很大的争议，褒贬不一。有人认为我的电影和贾樟柯很相似，其实他对我最大的影响是电影拥有更多的可能性，拥有更多的表达的自由，而我表达的是自己的观念，这种观念更多的是一种文学观念，只不过我把文字换成了影像。
贾樟柯提出的业余电影概念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以前那种僵化的拍摄模式，剧本应该怎么写，灯应该怎么打、摄像机应该怎么摆放、演员应该怎么演，所有的清规戒律全都被破坏掉了，即兴发挥，往往是贾樟柯电影最大的亮点，每个导演都应该有自己拍摄电影的方法，没有哪种方法是真理，是不可撼动的。
个人制作电影遇到的最大问题是技术问题，好在网络的发达让我可以通过网络搜索来寻找答案。解决了技术问题，丰富的生活阅历，独立思考的习惯，常年对各种人物的观察分析，对文学、哲学、音乐的热爱，全部都融入了我的电影中，让我的电影显示出了不同于别人的特质，但电影语言应用的生涩、技术的粗糙，仍然是我今后必须尽快治愈的硬伤。
我的第二部电影《傻X时代》全部工作仍然由我一个人完成，这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小四川的表弟委托小四川寻找一个拍地下电影的导演，寻找的过程遭遇众多黑幕，这种经历本身就构成了一部地下电影，而电影中不时出现对经典电影对白、情节的戏仿，结尾处的两场戏中戏更是将这场关于电影的电影推向高潮。最后，当导演说拍摄开始时，恰好是这部电影的结束，在结束的时候开始，地下电影的现状目前在中国很不乐观。
有人会说，你在两部电影中使用了比较多的演员，这应该不算是个人电影吧。其实个人电影指的是由一个人完成所有前、后期的工作，和用了多少演员关系不大。个人电影是作者电影、业余电影最高的表现形式，是数字化、网络化的信息时代必然会出现的艺术表达方式，在未来，将有更多的年轻人通过手中的手机、数码相机、家用DV进行自由的表达。继全民写作之后，全民拍电影将成为趋势，这种全民化的趋势，将给专业电影人带来压力，促使他们珍惜每一次表达的机会，创造出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优质作品。
个人电影，是在没有钱去寻找合作伙伴时所采取的极端的拍摄方式，作为私人化的艺术电影这种方式正在兴起，并获得了专业人士的认可，但作为商业化电影仍然需要广泛的与他人合作。
从工业电影到业余电影再到个人电影，电影从工业化走向私人化，从电影院大屏幕，到电视、电脑小屏幕，再到手机的微型屏幕，从集体观影，到个人观影，电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不再是有钱人的游戏，个人制作电影的时代已经开启，它将带来电影观念的变革，带来新的表现方法，新的全能型的电影制作人必将成为未来电影行业的主导力量。
（本文发表于《数码影像时代》2014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