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乐乐:就我看影片的感受来说,是一个简单又沉重,纯净又倔强的故事。作为录音师如何理解这个片子呢?在故事总线上如何把握影片声音方面的基调?
德格才让:与其说倔强,我到觉的是另一种阳光的一个片子,虽然是讲救赎,但照进人们心里的是温暖。如同这草原或荒漠,声音基调是平坦,但却不失起伏。
这片和以往的片子不同,非客观的声音设计,塑造了另一个内心世界。这很关键,因为本身台词很少。
陈乐乐: 从文化层面上来说,藏族人的生死观,磕长头去拉萨朝拜等元素,为我们介绍一些这方面的习俗吧?
德格才让:这个问题似乎导演回答更贴切,我个人觉得,从生死观来说,就如同眼前这一片空旷,坦然。因为片子中老者也多次安慰尼玛:痛苦在孩子和时间面前黯然失色。其实,这就是坦然。磕头去拉萨朝拜,在故事中只交代了主人公拜完回来的路上,这是尼玛的救赎方式,但生活文化习俗中它还有更大的意义层面。
陈乐乐: 这是尼玛特有的救赎方式?现在也有人这样做吗?磕长头去朝拜一般是对有亲属去世呢,还是普遍的一种朝拜方式?嗯!给人印象深刻,尤其是每一步的俯身贴近大地的画面。
德格才让:这个我不确定,但是一些僧人和信徒们为了消除自身的孽障和或是为逝去的亲人祈福磕头去拉萨的就像影片中的路人们,不是过去就有,现在也有,我想未来还会继续。不一定是为亲属,自我修行的也多。虔诚的僧人和信徒就是最好的例证。其实我和松导,摄影王猛,我们三个客串演过磕长头的,但是后来剪辑了,其实那个真的很难的,我可以讲个小插曲:我和王猛在公路一头磕头过来,松导演个路人推车路过主人公和老者,就在这时候一辆车从我和王猛旁边划过,然后又倒回来,停车摇下车窗,一个年轻人给我们5元,我们的摄影师王猛连忙慌着说:不是,我们不是真的。我们拍戏的。我们脖子上套的轮胎皮护垫,开始不觉得怎么样,磕着磕着就觉得很重,因为是个长镜头,王猛说再不喊CUT的话,他说再多一米也走不了,我们两可能只走了个20多米吧,你想想遥遥拉萨路呢,那些朝拜者是多么虔诚和有力量。
陈乐乐:从尼玛的村庄到拉萨有多远啊?
德格才让:据说如果是磕头走的话需要2年吧。
陈乐乐:言归正传,在同期录音方面,我有几个问题:一个是空旷的戈壁滩上的环境声录制期间,有什么感受?身处于旷野中人耳感受到的环境声与录制下来的效果有什么不同吗?以及如何去还原旷野的空间感呢?
德格才让:的确是让你觉得生命的渺小与无常,顿时感觉神马都是浮云,突然能听到一个鸟叫或是车辆的经过会让你不孤独,我们在黑马河到格尔木一段一个山坡拍摄,就是影片中主人公和老者背对着看车经过那段。空旷的戈壁滩看似平坦,但是它的风声是层次不起,加上草从的舞动,很有韵律的。另一种听觉享受。因为之前聊剧本和知道场景的时候,我就知道哪里风沙比较大,气候恶劣,所以选用森海塞尔70话筒,因为它的超强指向能远距离拾取高质量的声音,且它的指向性角度比416要窄,可以滤去更多噪音确保拾音质量。当然也对话筒员也是个考验,因为它比416要长和重。没有什么太大不同,最主要的是如何去还原这个空间。还原空间,就需要在大量的同一个声场的素材补录。 我往往是一场戏过后,在不影响整个拍摄进度下会补录,现在好多片子大家都用一些素材碟什么的,但这种环境就是它特有的,就说风吧,这个风里不但是风,它可能有当地的鸟叫或远或近,一些风草吹落滚动,风沙吹打在草丛,风沙打在公路渠沟的啸叫等等,这些不是一个单纯的素材风声贴上就能模拟的。风是有生命的。上述的这些生命之风声,我觉得录到满意后才会用它来模拟这场戏的空间,因为它们就是在这个空间存在的,其它的代替不了的。
陈乐乐:再一个问题关于风声,我了解到说到风其实可以有很多东西可以谈。就你自己对于风声的理解是怎样的?对于风与防风之间的关系,如何根据需要来控制?我也注意到,在影片中有很多精心设计的风声表达,详细为我们讲讲吧?
德格才让:风声其实可以理解为是一种音乐。它可以是个小SOLO,也可以是气势磅礴的交响乐。
如何利用好它,需要我们人为控制,它是一个客观的东西,我们需要通过我们的手段把它变为既可以客观又可以主观的声音,这就要借助于好的防风罩、防风毛衣、好的话筒员摆举、录音师的前级衰减和增益控制。我是不喜欢前级衰减低频,风声的低频就如一个乐队中的BASS声部支撑高频,当然它在非常影响对白情况下会适当衰减。
陈乐乐:说到低频,也是我看片的时候注意到的,在相对安静的场景里,低频的作用往往很重要,整部影片有相当的低频铺垫,关于这点的声音设计上有什么说法?还有“只有当低频非常影响对白情况下会适当衰减”这点如何把握呢?
德格才让:其实低频能渲染情绪,一种不安或是一种沉淀。通常没有对白动效的我才衰减,影响对白的我只当参考不用,会在现场没有风或风弱的时候重新补录对白。但是有高招,也可以解决。这个保密。
陈乐乐:在影片中我听到的一些细微的风声,有一个画面是尼玛的头发被风吹动,此时听见细微的风声,而在实际的经验中我们一般是听不见风掠过头发的声音的,就拿这个画面的设计举例来说,有什么特殊的表达吗?
德格才让:其实这个细微的风是非客观的,它是一种主观情绪,这个就是声音设计,其它有在片中的延续,贯穿着主人公的几个主要情绪点:在戈壁摔倒,母亲出事现场,在余晖下坐等老人,在雪山面前醒来,老者在卡车上给他讲故事等。
陈乐乐:贯穿整部影片的声音设计是不是就是风声啊?
德格才让:可以这么理解,但是有生命的风声。
陈乐乐:如何体现风声的丰富性和层次呢?具体到影片,你认为有生命的风声怎样去体现?影片有补录一些其他的风来混成想要的效果吗?
德格才让:其实风的层次,在他的每个阶段都不一样的,因为我们拍摄地在海南州一塔拉,二塔拉,黑马河,黑马河到格尔木交接处,海南州沙珠玉,同德县加勒哈等,这些都是有风的地方,但每次风里包含的生命元素不一样,风的强弱也不一样,同样对主人公的情绪以及推动故事的点不一样,这就是声音的层次,也是声音的地域色彩感。就比如雪山那场戏,非常重要,那个风里的生命元素,牦牛和高原鸟,那是任何地方没有的,这就是声音的地域色彩,那牦牛的声音是远处的深邃的,几声若小的哞叫,那能唤起家的味道,高原鸟在寒烈的风中出生鸣叫,那是对生命的敬仰,这种非常熟悉的浓烈的家乡味道出现使你怎么能不潸然落泪呢!嗯,留下来录了1个礼拜多的风。大部队走后,我在原来一些场景等风,因为虽然有风,但我知道不是那天理想的那种,所以我天天折磨司机和生活助理,每天早去很晚才回来。
声音的设计点很多,就讲两个特别的地方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一是用声画错位,二是声音扩大夸张。
陈乐乐:夸张我注意到了,声画错位怎么说?
德格才让:声画错位是用在,老者在卡车上给主人公尼玛讲修行者的故事那段,原本声音是同步的,后来车已经离开主人公很远,但是老者的话语还在主人公耳边回荡,通过声画错位其实声音不是在耳边回荡而是深深扎进了主人公的心里,连旁边路过磕长头的信徒也是迟钝的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声音的能量,如果是按正常处理没有这种张力。同时这种情绪我想也应该是跃入观众心里,其实是有个互动的,无论反应强烈与否。扩大夸张的有好几个地方,最明显的一个就是他昏倒后在卫生所,那个输液的滴答声,现实中那可能人耳是听不到的,用夸张手法,可以塑造主人公内心世界。
陈乐乐:这部片子的声音设计和配乐都是你,关于配乐,我有注意去听,给我的感受是反复和纯净,好像有用电子乐器效果器的音色,当时有没有想过用藏族的传统原声乐器来配乐呢?
德格才让:呵呵是木吉他,而且我就是用指弹的,因为用拨片音色太亮,会影响声音的基调。我觉得是这样理解的,我很不喜欢因为是个救赎的电影就用特别煽情的音乐,音乐需要符合影片气质,这个要做到和主人公内心那么纯净,就需要简单,的确越是简单的越不好做,为了有个层次,所以我在这个主基调旋律,加了pad,印度的乐器,还有我的哼唱,我很不喜欢标榜民族符号化的音乐,但你本身的的确确是个少数民族,那么我觉得那个味道点到为止就好了,太张扬或是煽情就不符合这个片子了。吉他加了delay效果器,然而在尼玛的约会那场是没有加的,只叠加了另一轨吉他的泛音。我觉得delay效果,很符合这个音乐,深邃而悠远,余音绕心。
陈乐乐:重复的旋律是否有一种提示和回顾的意思呢?对了,藏族民歌有没有自己特有的调式?
德格才让:恩,你认为提示和回顾也可以这么理解。配乐我在现场有空的时候就开始构思和琢磨了。母亲出事的那场其实我刚开始为难,后来还是自己哼唱处理了,也是即兴唱的。没有特别的调试,只能说有自己特点吧,但这个和那个没有太多关系。
陈乐乐:好,下面聊聊你习惯的工作方式吧?比如我看到照片中有你的笔记本。在户外拍剧情片,不像是纪录片有时候可以耗在那里等,这需要有很强的合作默契和好的工作方式。
德格才让:那是我的场记单。我习惯,声音场记单是英文,这样以后你有条件在哪里做也没有问题,还有我们的对白是藏语,我还会做些必要的注解,以便给助理去分配需要补录什么的应该通知什么演员,准备哪场写哪句台词。记声音场记单的好处是你可以积累好多素材,以后就是自己丰富宝贵的资料,我录的声音素材都会标记的很详细。工作习惯啊还有我不喜欢助理抽烟,呵呵,因为我自己不抽,我觉得要做好工作身体要好。助理至少得懂点英文,因为设备都是英文的,还有整理和拷贝录音文件的就更要懂电脑和英文了。
陈乐乐:影片出现了季节变化,包括你提到从尼玛的村庄磕长头去拉萨朝拜大概需要2年,那么在声音上如何体现季节或温度的变化呢?比如雪山的场景等。
德格才让:就是声音里的生命元素,比如高原鸟出生鸣叫。这个片子唯一的遗憾就是季节变化,因为本来我们想把母亲出事前的那场戏在夏季拍的,但是没能如愿,不然的话,声音会更丰富。
陈乐乐:对于此片的声音部分,哪些地方是你比较满意的部分?哪些地方认为还有待改进?
德格才让:满意的是就是有些声音设计,比如就是主人公叮叮当当的锅盖和沉重的脚步声,是另一种生命的声音,你知道因为主人公一路上是不说话的。不足的是拖拉机那场戏的声音还原得不够理想,虽然我们拉了个拖拉机补了一天的声音,但让我没有找到那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