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设计海报的设计毕业生不是好纪录片导演

2023-12-13 12:16


三年前,我们曾经在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上采访到刚刚平面设计专业的管鑫,那时他正在为自己的项目《与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同行》做提案陈述。三年过去了,管鑫在杭州有了以设计电影海报为主业的工作室,《与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同行》虽因疫情原因仍未完成,但这部纪录片仍在管鑫的心中,是未完成的毕业作品,也是割舍不下的与阿巴斯的情缘。


回访系列,是凹凸镜DOC访谈文章的一个全新主题,通过对过往创作者的采访,了解TA在一段时间后,创作的转变或是坚持,深入了解创作者的创作历程和心路历程,这个系列也像是老朋友的重逢一样,一次采访并不是结束,“最近在忙些什么?”凹凸镜DOC的读者很想知道你的近况呢。



不会设计海报的设计毕业生不是好纪录片导演 | 回访管鑫

采访:张新伟

编辑:张劳动

校对:玉凝


凹凸镜DOC: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2019年的新鲜提案,你提案的作品是《与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同行》,详聊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一名毕业于美院设计专业的学生,为什么设计专业的学生会以一个纪录片作为毕业作品呢?


管鑫:我一直都是想要学电影以及做电影的,阴差阳错去了中国美院,学习平面设计专业,我现在也同时是一名电影海报设计师,在和美院好朋友合伙经营自己的电影海报设计工作室,叫映庆 INBETWEEN。说来也巧,我在伊朗拍摄关于阿巴斯纪录片的时候,才知道阿巴斯在职业生涯最早期的时候也是以一个电影海报设计师的身份进入电影行业的,冥冥之中我跟他的人生轨迹有了一点点重叠,感到很有意义。


我毕业的那一年阿巴斯去世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日子,我们刚好需要决定一个毕设的选题。当时的我对平面设计还是没有燃起特别大的兴趣,总还是想找机会拍电影。


我会觉得,毕业设计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人生一个自由自在的、不害怕失败的阶段,可以做一些大胆的事情。阿巴斯的去世,也给了我非常大的冲击,他一直是我电影路上的一个引航人,或者说是我的精神领袖,所以当时想的很单纯,就是要拍一个纪录片来纪念他

管鑫的电影海报设计工作室一角


凹凸镜DOC:我们现在采访的位置就是管鑫在杭州的工作室,周围贴满的都是他参与设计的电影海报。在这个海报设计的过程中,会不会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管鑫:我觉得电影海报是一个还蛮特别的,非常细分的领域的事情,它既不属于电影,也不属于设计。


对于设计师来说,它更重要的是凭空做出一个图案,尤其是设计史上我们仰慕的设计大师们,他们会在图形、色彩、构成感、形式感上玩出一些花样。但电影海报其实没有给到你这种空间,说的通俗一点,电影海报更像是约束极大的命题作文,或者说它是另外一件艺术作品的一张名片而已。


你在制作电影海报的过程中,不得不受到非常大的约束。当然这个约束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因为我相信所有了解电影的朋友都知道,好的电影,就在于对一个概念或者对文本中的一些东西的高度的提炼。它把一些复杂的东西通过比较有限的镜头,或者通过比较精准的设计,尽量传达出最多的信息。


电影海报也是一个道理,你究竟如何在这么一小寸的空间里,把一个半小时甚至更长的另外一件艺术品的内容不落俗套地呈现出来,其实也是在做一个提炼的工作。但是因为我之前有对电影的这种热爱也好,学习也好,让我在提炼一个电影的信息的时候,会相对比较如鱼得水一点。我也蛮享受这种和导演、创作者一起,从他们的作品中进一步提炼已经被他们提炼过的信息。


凹凸镜DOC:你刚才提到一个名片的概念,比如说我们第一次知道某个片子,可能根据它的第一版海报,大概知道这个片子有什么信息,比如说片名、主演是谁,它是一个什么场域,会给一个观众一个想象的空间。对于我来说,我们这代人知道海报或者说封面特别重要是因为CC厂牌,因为CC选片艺术性很高,观赏性很高,同时它的海报设计、封面设计也是一个很大的亮点。你之前是不是有也接触过或者看看过那种

CC为黑泽明电影《七武士》设计的蓝光封面


管鑫:对,我觉得CC的海报一定是所有的电影海报设计师所向往的那种。


但是大家都知道,一部电影的生命周期很长,它在不同阶段需要配合不同种类的海报,来达成这一阶段的宣传的作用。像CC的海报一般都处于,类似于你刚刚说的DVD那样的阶段,它已经是电影问世的最后一个阶段了,大部分人在别的渠道看过了这个电影,或者在各种媒体上,已经对这个电影有了相对完善的了解了。所以在这个时候,电影的所谓的海报或者DVD封套,就不再过多承担对基本信息的传递功能了,它可以回归到设计本身,你可以仅仅玩一些图案,玩一些好看的颜色,或者玩些特别的质感,让观众对已经有所了解的电影产生出新鲜感

CC为杨德昌电影设计的蓝光封面


但我们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最大量的海报,是一个电影在院线阶段的海报,这个阶段的海报就承担一个最重要的作用,即:把这个电影卖出去。大家可以看到很多这个阶段的海报上堆满了明星的脸,或者尽可能的夸张一点,用一些比较潮流的、或者明亮的颜色来吸引大家走进电影院去看。


我现在接触的大部分电影海报设计工作,都是这个电影的第一次曝光,也多是他们进入国际影展的海报,这个海报相对我刚刚说的两种情况要平衡一下,因为要在国际顶尖的影展曝光,海报需要有较强的艺术性和独特性,才能在电影节展中先被大家记住。但另外这也是这部电影第一次和观众见面,它里面多少也需要一些电影的氛围、场域或者角色是谁这样子的信息的露出。


凹凸镜DOC:这个行业是不是很酷,有没有乐趣分享?


管鑫:有点像以前小时候听的一个寓言:“给皇帝剪头发”,你可以“让皇帝低头”,这当然是一个玩笑的说法。


比如说,大家平常去看一些导演的放映会,到了QA环节,可能只会选中零星几个举手的观众和导演沟通。但是做这份工作,我往往可以无限制向导演发问,帮助我解读影片中的各种细节


和有些导演我可能会打上三四个小时的电话,有些导演我立刻就能get他所像想要的东西,一句话都不需要多说就开始投入海报的设计了。


我觉得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最大的乐趣就是跟不同的主创、导演相处,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这样子的人会做出这样一个作品。有些时候你会发现这个导演和他的作品浑然天成,他们是一样的,有些时候你会发现这个片子完全不像是他这样的人会拍出来的,好像是他的另外一面。所以说这种有趣的和人、和艺术家、和导演打交道的过程,对我来说特别有收获,也会对我未来做自己的电影创作有非常大的帮

映庆 INBETWEEN的海报作品


凹凸镜DOC:这块又跟纪录片有点联系,因为我曾在剧组拍摄跟组纪录片。拍了一段时间后,导演就会说,你是知道剧组里秘密最多的人,因为你随时随地在拿着摄像机记录,你跟导演那种私密的聊天,也是一种很好的深度采访。


我就想再延伸两个问题,关于你的工作,第一,现在大家买票都通过“猫淘”的APP,看海报可能就只有甚至比邮票还小的一个一个小框,所以现在出现一个问题,你海报设计再好,它最后在“猫淘”上呈现就是八个字,“极度震撼,快点买票”,就特别的功利的让观众进影院,你觉得是不是对海报的一种

电影海报在app上的“加字”

(客观呈现,与片无关)


管鑫:你说的这个伤害在艺术的层面上一定是对的,但是我觉得海报这个媒介从它诞生以来,就是为了传达信息所存在的。包括其实很多人会问我电影海报到底是什么尺寸,其实它根本没有一个尺寸,比如说欧洲的标准,很多时候会以宜家卖的相框为标准,美国它可能又是一个尺寸。


美国现在的很多海报尺寸受他们的流媒体的影响,比如说网飞的封面、ins的最优展示尺寸等。到了我们实际的工作上,我们现在设计电影海报的尺寸是按照豆瓣的封面来。


其实电影海报这个媒介的艺术,它随着时代、随着各种展示媒介,本身也一直在变。


像海报最开始诞生的时候,它都是手绘的。那个时候电影作为马戏团或者一种观光、猎奇的“玩意”,这些海报是被画在外立面的墙壁上,大部分都是横版的,有些是三连画或者画在橱窗里的。它的形态一直跟随着时代变化,我觉得它出现任何形式都理所应当。它变化了,也是我们社会审美风潮变化的一个佐证。


当然海报也有它非常艺术性的一面,我相信有艺术追求的导演或者有品质的电影,还是会希望自己的电影有一张高艺术水准的海报代表自己的。

映庆 INBETWEEN的海报作品


凹凸镜DOC:曾经每个省的电影公司专门有海报师画海报的,侯孝贤的《恋恋风尘》里,有一个角色专门在电影院里画海报。这是挺有意思的变化。现在好多插画师、分镜师已经开始使用ChatGPT进行工作,AI对海报师也会面临一个挑战?


管鑫:从AI绘画这个东西诞生以来,尤其是这几年,它突然就走到大众视野面前,这件事情在我们设计师的行业被非常广泛的讨论,各个角度都有。站在我个人的立场,我觉得AI一定不会打败设计师,但是用AI的设计师会打败不用AI的设计师


在我看来,最后到底能呈现一个什么样水准的设计作品,一定是设计师本人来决定的。包括今年平遥电影节的主海报也是用AI创作的,我发现电影行业对新技术的拥抱,是比设计行业更开放一点的。


当然,有可能因为我们非常早就知道,电影中很多东西是假的、是错觉的、是一种充分运用智慧的造假。最开始的时候特效电影用模型做,后来变成绿幕,演员对着空气在演戏,很多东西其实创作者在创作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呈现效果。除了后期特效,很多影片也会购买空镜头来补足自己的剪辑工作。

映庆 INBETWEEN的海报作品


我觉得设计师跟导演有一个在功能上或者在职业上很类似的地方,他们是一个指挥家或者是一个编辑者,导演要把他想要的摄影、声音、表演、美术等要素组合成一个电影,他最厉害的能力在我看来是组合能力本身。


设计师也是的,哪怕在没有AI之前,我们设计师要做一张海报,也是要在各种地方寻觅素材的,把这些素材如何有机、有意义、有视觉美感地进行处理进而组合在一起才是真正考验设计师的地方。


现在AI只是为你的元素来源提供了另一个可靠的出处,替代了曾经的商用版权、免版权的图库等而已。如果说电脑自动生成是一种偷懒,那么其实以 Adobe 为首的各类设计软件,在这几十年的进化历程里,早就提供了各式各样自动式的图片图案填充、颜色匹配、傻瓜修复图片瑕疵等功能,对这些功能的使用,无论是商业作品,还是艺术作品,都一定是有的,对工具更好的开发,在我看来是对创作者的帮助,问题还是在你如何智慧地去运用他们。对你来说工具便利了,对其他人也是一样,这一点很公平。


我们工作室很拥抱新技术,在AI兴起最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投入了精力和财力开始研究它们了。包括我们最近的海报,都有AI不同程度的介入,但是确实像你说的,我不可能用AI直接就生成一张海报,这样是对甲方作品的不尊重。并且,AI生成的作品对我来说,它在风格上或者在智识趣味上都太浅了,或者太俗了一点,我需要通过我的审美和技术手段把它更进一步处理成一张真正的海报作品。


比如说《爱是一把枪》的第二款海报,乍看之下这张海报和AI无关,但实则AI深度参与了这张海报。影片中有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的“老大”,即便他没有实际戏份,却给予了男主角巨大的压力,推动了故事的开展。他到底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呢,也许连导演也不知道。


我们在构思上希望李鸿其导演饰演的主角处在一个不平衡的、逼仄的位置,让人喘不过气,但他又举着枪想要反抗、反击。于是我们用一块巨大的黑幕(过去)、后方的白幕(未来)和眼前的“老大”,这三样元素裹住男主角达成这一构思,形成一种张力。AI协助我们完成了对这个不存在的人物的塑造,虽然只是一个后脑勺,但当时生成了上百个不同的后脑勺吧。

映庆 INBETWEEN设计的电影《爱是一把枪》海报


凹凸镜DOC:《爱是一把枪》也在威尼斯获了一个大奖,2019年到现在,我只见过你一两次,这几年你的变化有没有能再分享一些?


管鑫:说到变化,可能就是因为阿巴斯项目的暂停,我把更多精力投放在电影海报上面,人的变化一定会和工作身份的转变有关系的。我在做自己的项目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强的冲劲要把它完成,会捎带一些攻击性,你的主动性会很强。但到了电影海报工作上,我变成了一个服务方,很多事情是被动的,尤其是面对不同情况的甲方,不同性格的主创。当然这个变化可能也是年龄使然,就可能到了30岁了,性格会变温和一点吧。


凹凸镜DOC:我突然想到,比如说阿巴斯那个纪录片,如果在你毕业作品的时候就拍出来,而不是你现在还要再继续拍,可能真的是两个片子。


之前周浩老师曾经劝过一些年轻的创作者说30岁之前不要拍纪录片,他的理由可能是你的生活阅历和对这个事物的认识还没有达到一种成熟的阶段,你可能拍得太浅。


我突然想想,比如我十几年前,我做我的片子可能真的就一时冲动拍了,我也没有想过章法,但是十几年以后,可能我的手法可能更丰富了,但是我觉得我可能拍不出十几年前的那种作品了。


会不会有点遗憾,你当时没有一鼓作气做完,你那时候的执念是想着说我希望呈现再丰富一点,才这样吗?我觉得这是一个没有没有正确答案的,因为那时候做出来可能是一个很好的片子,可能也做成一个不好的片子,现在做出来可能也是个好片子,也可能是个不好的片子。


管鑫团队在《柯盖尔三部曲》演员的带领下寻找阿巴斯树


管鑫:这是一个非常让我“破防”的问题。其实在毕设阶段,确实你要把它做出来才能毕业,所以当时没有想那么复杂,仅仅想把它控制在一个二三十分钟的时长,非常简单地把阿巴斯在杭州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小范围的做一个采访跟回溯,把那段遗失的历史拼凑出来就行了,他那段时间来了中国4次,总共的行程也没有说特别的复杂。所以如果做一个二三十分钟的体量,当年就做出来,我觉得是ok的。但是随着我的拍摄,也可以说是一个导演的野心,会觉得我仅仅介绍那一段东西是不太够的。


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断地看他过往的作品,我突然发现,原来阿巴斯还是电影海报设计师,他还拍过很多广告,他还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摄影师,他的身份太多了,我越挖掘,越发现我曾经设想的那些篇幅是不能真正把他给介绍给观众的。再加上当时我的导师魏翌秋老师非常好,他帮我去跟校长说,我可以不做完这个,先让我毕业,所以会觉得自己的时间突然变多了。


尤其是再后来增加了伊朗的部分,我们往往返返了伊朗三次,在伊朗接触到了阿巴斯当年身边最亲近的伙伴、同事,还有他的家人,之后就把纪录片所承载的东西一下子扩大了。但就像刚刚你说的,也许这些信息我当时拿在手上,那个年岁的我并不能非常好的处理它们,可能即便到今天我也在想一个,我个人最喜欢的,或者说很独特的一个方法处理所有这些信息,所以现在还是想要最后再回到德黑兰一次,把一些我之前没有顾及到的部分再完善一下,最后再投入到剪辑里。


管鑫团队去到伊朗,Kyle和出租车司机聊天


凹凸镜DOC:跟你聊完,我才能更加深刻的了解到你没做完的原因,就是你没有把它当成一个毕业作品,没有把阿巴斯当成一个普通的导演,而是又回到我们最早说的,他是你的电影精神领袖,所以你是不会轻易的把这个领袖的片子拍的那么简单,你会更多地进入到你和他的关系,与阿巴斯同行之中。


我能理解,这不只是关于阿巴斯的一个传记片,还有你“在里面”,我觉得也是到今天还没做完的一个原因。之前也是因为疫情,或者别的原因导致这个没做完,接下来是不是要把这个继续完成,有没有一个计划?


管鑫:现在的计划可能就是冬天,或者说明年年初的什么时候,如果我们有新的资金可以进来,我们看能不能再计划去一趟德黑兰。


就像你说的,我确实觉得我现在的想法会更加成熟一点。以及包括这段时间做电影海报的经历,哪怕我这次去不做任何事情,只是待在那里,距离上一次已经四五年过去的德黑兰,会不会给我一些新的灵感或者想法,我觉得我必须要去完这一趟再回来重新回到我的这个作品上。


当然理想的状况下,我是希望2024年或者2025年它可以诞生。


在阿巴斯逝世三周年追悼会现场


凹凸镜DOC:有没有同类的关于这种导演的纪录片,有没有一些参考的案例?就比如贾樟柯,比如《汾阳小子贾樟柯》,还有好几部关于贾樟柯的纪录片,有的很电视,有的电影很有深度。

在你自己心目中,你希望拍成一个你心目中哪种高度的那种电影导演纪录片呢?


管鑫:我个人最喜欢的纪录片导演,当然他不是一个全职的纪录片导演,就是文德斯,还有赫尔佐格。维姆·文德斯的《寻找小津》对我拍这部纪录片影响非常大,大家如果看过这部纪录片会发现它更像一个观光片,它里面有一个非常妙的点,就是从头到尾小津没有出现过。我当然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面临着肖像权、版权之类的问题,还是其他什么。他为什么选择让小津不出现在这个纪录片里?他更像是一个来自西方的游客,在他没有去过的国度,在日本的文化里,在陌生都市里做一个游荡者。我不了解他最初的创作动机,但是这个做法让我非常有感触。


阿巴斯有一句话叫:“一个人可以通过他的缺席影响我们”。正是小津不在那部电影里,我们看完之后,才有了一个不一样的小津,它抽象、神秘,却又让人有了新的“小津印象”。当然这个小津是文德斯眼中的小津。


如果我们只想了解一个真正的、写实的小津,关于小津的纪录片太多了。所以我的阿巴斯纪录片,最后也许也会是这样,我起码要做到,把我眼中的阿巴斯介绍给观众,一个热爱他这么多年,被他影响多年,后来还跟他从事过类似职业的一个年轻电影人眼中的阿巴斯。


也许这个视角会跟,比如说一个电视台要做阿巴斯纪录片,或者在伊朗帮助过我们很多次的Samandi先生——他是阿巴斯的挚友,也是他的同事,已经拍了两部关于阿巴斯的纪录长片了,展示了阿巴斯的贴身生活——我觉得我们的纪录片也不会像他的一样,也没法像他的一样。但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会努力呈现一个非常不一样的,我心目中的阿巴斯给大家


阿巴斯生前的工作伙伴萨曼迪先生


凹凸镜DOC:赫尔佐格给我印象最深其实是他的《陆上行舟》,让人觉得拍一部电影多么的不容易,这个也是你的一个参考吗?


管鑫:赫尔佐格整体上给我的参考不是他的单个作品,是他整个对待纪录片的状态或者甚至他生活的状态是我很向往的。


我不觉得他是把拍纪录片当一个多么沉重或者严肃的事情在做的人,他只是对那个特殊坐标上的事件、人物感兴趣了,就加入那个坐标,或者加入那段生活,他尽他所能地拍一些东西,但是最后他总能找到一个切入点,那个切入点我觉得不是普通人可以找到的。我觉得这是大师之所以是大师的原因,文德斯也是一样的,就他们这几个导演都有一个这样的感觉。


因为也有一些做得规格很高的纪录片,但那种纪录片会让我很害怕,因为我们做过纪录片的都知道,其实纪录片要尽量“去痕迹”,纪录片一旦想把规格做大,那痕迹就必然会很重,会干涉到被拍摄者或者环境,你为了让它在镜头里好看,破坏了它最原始的风貌,你要打很多灯之类的,做很多繁琐的准备工作,我会很恐惧那种制作上非常严肃、庞大的纪录片。


相对来说,他们几位创作者给了我一种非常平衡的,轻松的,像是写散文一样拍纪录片的那种方法。


凹凸镜DOC:我最早采访你,你也说是想做成一个散文式的。所以你的剧组是几个人会去参与的,你说刚才说人太多或者打灯会影响到那个片子,你自己心中的一个好的、理想的摄影剧组去拍这个纪录片大概是几个人,怎么分工?


管鑫:拍阿巴斯的阶段,一个是经济方面的原因,其实就我跟我合伙人,就我们两个,我自己同时负责拍摄、录音收声这些事情,当时对技术也不是很了解,所以一切东西都必须在可控范围内完成。


疫情前最后一次去伊朗,因为要采访比较多的人,所以我的制片人曹珊珊跟我们一起去了,她在语言上、沟通上帮了非常大的忙,那一次摄制的内容也是最充实的。再加上后来入伙的摄影师朋友,我们4个人在德黑兰,其实对于拍摄而言,那一整趟已经算是非常顺利了。所以未来,比如说我要追求一个更加专业的摄制,我觉得加上声音,五六个人是极限了,再多就不行了。当然如果是纯拍风光或者拍一些美食、人文文旅的东西,摄制组人多一点还算是ok的。但如果要贴近一个陌生人的生活,我觉得4到5个人可能就是极限了。


阿巴斯逝世三周年追悼会上的樱桃


凹凸镜DOC:你刚才讲文德斯拍《寻找小津》,他像一个西方人的视角去到日本,我也能想象到,因为小津的摄影机位永远是那么低,可能也跟日本人的习惯有关系。比如你带着团队去伊朗去拍摄,去阿巴斯生活生长的地方,你能理解说他为什么能拍成这样的片子,为什么阿巴斯成为阿巴斯,会不会有更深的一些了解?


管鑫:我的纪录片里从非常多的角度去聊了你提到的这个点。当然你要说我作为一个游客的感觉,最直观的就是伊朗的道路。《何处是我的朋友家》里的Z字路,以及《樱桃的滋味》里那个盘山公路。


到了德黑兰你会发现这种地貌非常多,其实只要你一直开车在路上,包括我们还走了一条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公路之一”的跨城公路,城市中间的盘山公路,你在上面开车会觉得自己就是阿巴斯。


经常,小车子往一个S型或者Z自形的路上不停地开,车开到最后跟过山车一样,你是看不到另外一头的,你直接看到了天际线,车一下子就到了山顶,转瞬又走在了下山的路上,这种场景在伊朗是常见的。


我觉得阿巴斯后来有过出国的经历或其他什么生活变化之后再回到这里,我们不是说要离开一次家乡,再回到家乡的时候才能换一种眼光来看待家乡吗?阿巴斯是不是会有这种原因才对“道路”情有独钟呢?比如说我们在西湖旁边长大,不会觉得它美的很过分,但如果是一个在西北长大的人,没有那么多植被水域,突然到西湖,会被震撼到的。


凹凸镜DOC:我想到比如我在北京生活,会觉得北京即使双向八车道也是很堵很堵,但是西湖看起来只有两车道,很井然有序。其实大家可能到西湖就知道,这个路本来就很难走,所以我们要遵守交通规则,不然你这个路很容易堵塞,我觉得可能也是一种新的感觉。


这两年的纪录片,好多人都在拍自己家庭、拍自己,但你拍了一个他者这个东西,但也是有一些自传性的。所以你是在拍阿巴斯的时候,实际上也是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了吗?


管鑫:这个项目最早开始就是我做毕业设计那一年,大四开始的时候,我刚好在中影国际实习。那个时候沈暘老师是我老板的老板,当时我就很忐忑的把我这个项目方案拿给她看,她看完之后问了我一句话,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说这个纪录片如果杭州电视台要拍,他也可以拍,而且他会拍的比你好。央视他也可以拍,因为央视当时确实是跟拍了阿巴斯很多次,谁都可以拍,你究竟要怎样拍才能让这个纪录片只有你可以拍出来?这个说法影响了我很多。


有点作者论的意思,就是我怎么样做一个阿巴斯纪录片,而不仅仅只是一个阿巴斯的传记。后来我也看过很多伊朗创作者拍的关于阿巴斯的纪录片,个别一些确实会让我觉得索然无味,它就像一个百科词条快速讲解一样。


管鑫的毕业设计


凹凸镜DOC:有点像迷影的那种感觉,这就是你最大特点,就是“我与阿巴斯”,实际上不只是阿巴斯,还是你和他的关系以及你对电影的一个理解和认识,这个其实挺难得的。所以其实老师还有比如在前一阶段还是很多人鼓励你继续做下去,但接下来有没有一个计划或者规划,除了说去趟德黑兰,还有别的影片结构,还有比如说你有没有计划什么时候完成。


管鑫:如果这次德黑兰之行相对顺利,或者我能在这次的旅途当中有比较重要的收获,我个人是非常希望它在2024、2025能诞生的。


确实我在这件事情上付出的时间、精力很多了,我很担心随着时间的延长,我的热情会退散。另外一方面,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你离这个片子远一点了,再回过头去看,才会发现它的问题,或者会发现一些新的视角。但其实有的时候你总跟它维持一个疏疏离离的感觉,又会觉得,会不会让我这个作品变得不好,所以我还是要抓紧回到跟它的联系之中,尽快把它推进下去。


凹凸镜DOC:因为我们最近在12月3日要做个影评大赛,其实我想的主题就是“____纪录片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我觉得不光是拍纪录片会有幸福的事情,其实看纪录片、做纪录片或者从事纪录片相关的,比如工作、做海报都是一件幸福的事儿。你觉得和纪录片有什么联系是一件幸福的事?


管鑫:我今年30岁整,其实我今年还在做一个纪录片,当然我不确定这个片子会不会问世,我想帮这30年以来对我来说每个阶段比较重要的人做一张属于他的电影海报,因为电影海报很多时候是一个角色一生的一瞬。


我想以我对这个人的了解,为他做一个海报。比如说我的奶奶,比如说我某段时间工作上特别重要的伙伴,比如说我高中时候的挚友之类的,我想找我生命中30个这样的人来做30张海报。


我本来只是想做海报,但是后来就想,我何不把我做这件事的过程记录下来。比如说我跟他们度过一天,看看他们现在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再根据我对他们过往的认识,为他们做一张海报。


我开始做这件事情之后,觉得特别幸福,如果我仅仅是为他们做了一张海报,其实这是在满足我自己的快乐。但是你会发现,当你要拍他们的时候,你不得不找话跟他们说,很多这些曾经在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因为各种原因慢慢疏于联系了,你们很久没有好好促膝长谈了。我本来以为他们会惧怕镜头,但反而是因为有镜头的存在,大家会比较认真对待这次谈话,会非常认真的去回顾我们过去生活里的种种,甚至采访对象互换了,他会来问我为什么要拍这个,好像跟曾经熟悉的人之间又恢复了熟悉,那一刻我非常感谢镜头,它让我有理由贴近身边的人,其实也是贴近自己。


凹凸镜DOC:我也想到,我自己的纪录片最早也是拍我爸爸,其实也会觉得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纪录片确实有疗愈的功能,我觉得这也是纪录片的魅力,所以还挺期待你的片子的。你还会时不时的看阿巴斯之前的作品吗?


管鑫:我们今天聊了很多关于纪录片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阿巴斯的纪录片非常牛的。其实阿巴斯的一生,包括我们去了伊朗,看了他非常多的当代艺术的作品、摄影的作品、他的诗歌、他的文章,会发现阿巴斯在其他作品里都在寻找一种就是虚构和非虚构、纪实和剧情的那条边界,包括阿巴斯的很多摄影作品,其实有非常多的PS的痕迹,你会发现他是一个写实的风光摄影师,但其实他的画面被他严重篡改过。但是通过这种虚构和非虚构的结合,它又带给大家一种新的东西,《24帧》就是一个最好的展示,这也是他在电影里非常让大家称赞的事情。


又比如说《特写》,他把纪录片、剧情片浑然天成的融合在一起的那种高超的技法。我时不时的要去看他的作品,去看他如何把生活中的一个突发事件,或者一个很小、很日常的事情,从记录开始慢慢地变成剧情,剧情做到一半,它又回到了一个纪录片的状态。包括我其实前阵子又重新把《樱桃的滋味》的拍摄花絮翻出来看,我发现《樱桃的滋味》的拍摄的前期,他就是那个他演的要自杀的人,他拿着摄像机开车去德黑兰随机问路人,我才发现那个阿巴斯跟我们所认识那个温文尔雅的阿巴斯有点不一样,他还是有点强势、有点凶悍的,他遇到一些人,包括有一些人也会非常不留情面的直接拒绝他,觉得他吃饱了撑的。


这些有趣的东西,你反反复复的看,会让你觉得你跟这个人更熟悉了,即便你们在生活里并没有见过面,这是我要反反复复拿它出来看的一个原因。


凹凸镜DOC:我想到的就是我很喜欢杨德昌,我有一次看到是有一个《一一》叫导赏版,在电影台词下面,还有一行字幕是,杨德昌在跟另外一个友人在聊,比如说这场戏是怎么拍的,为什么要这样,那个角色是怎么做的,他们是怎么和你发生联系?我就觉得好丰富,像是导演在陪你看电影。


如果对于一个想看阿巴斯,但是从来没有看过阿巴斯电影的人,推荐一部入门的阿巴斯的电影,你会推荐哪一部,为什么?


管鑫:我倒觉得入门的不是他的一部电影,而是他的一本书,当然这本书在中国出版了,我非常高兴,因为我最开始看这本书的时候是英文版的,很痛苦,这本书叫《一只狼在放哨》,如果你看完这本书再去挑选任何一部他的电影,你的收获都会成倍的增多。

阿巴斯电影《特写》海报


当然我最推荐大家看电影还是《特写》,我个人最喜欢《特写》,据说这也是阿巴斯本人最喜欢的自己的作品。你第一遍看的时候,不会觉得他在把纪录片和剧情片融合,小部分人会觉得它是纯纪录片,大部分人会觉得它是纯剧情片。但是如果你看完那本书,你带着某种意识去看《特写》的时候,就能了解到他的技术之高超,他的意识,他所做的各种刀法之精巧。到底哪些镜头是纪实的,哪些镜头是后来补拍的、虚构的。


你一旦达成了一个完整的认知之后,你会在他各种作品里获得非常丰富的额外的智识上的收获的。


凹凸镜DOC:其实我也很喜欢基耶斯洛夫斯基,印象最深我入门的是他那部《影迷》,因为其实他那里面也是有一点点半自传式的,里面那个人物,就是一个喜欢拍DV的一个记录者。他因为拍了这个DV,拍了一个视频,还上了电视,或者遇到一些种种的生活上的问题,我会发现其实这个有点像他从纪录片导演向剧情片导演转变的一个过渡的片子。后来的三部曲那肯定是很有名,但是如果是入门就看《影迷》就特别的合适。


里面《影迷》里面有特别深刻的一个桥段是,他偶尔拍一下他邻居的母亲的那个画面,后来那邻居的母亲不幸去世了,他就在葬礼还是什么时候放了一下母亲的打招呼的镜头,邻居就特别抱头痛哭,说谢谢你给我留下这个影像,所以我觉得纪录片的意义就在这儿。我觉得可能看阿巴斯、看《特写》可能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管鑫:对,因为包括后来大家通过一些花絮可以了解到,《特写》里的那个主角他差点被被定性成一个诈骗犯,但他最后因为阿巴斯这个片子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导演,他在片子里假装自己是玛克玛尔巴夫。但是后来他在阿巴斯和玛克玛尔巴夫的帮助下,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创作者,说到底就是纪录片的,或者说是电影的一个魅力。


凹凸镜DOC:就像杜海滨导演拍的《少年小赵》,拍那个人物,后来他真的去当纪录片导演了,这个也很有意思。


管鑫:还有徐童导演。

管鑫的电影海报设计工作室一角


凹凸镜DOC:我还想聊聊,因为听说你拍阿巴斯去过伊朗,我就对伊朗这个国家很好奇。因为我最近看了关于伊朗叫《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讲的一个伊朗人,他是个厨子,在一个剧组里,导演发现他长得特别像希特勒,就让他去扮演希特勒。他开始是一个很懦弱的场工,突然变成希特勒这个角色以后,变成了一个所谓拥有的霸权的人,他的行为直接就转变了。伊朗电影总会有这样的惊喜,所以我还想多听听你聊关于讲这个国家的故事。


管鑫:如果要聊这个国家太宽泛了,我可以说说我当时在伊朗对伊朗电影的感受。我们都知道伊朗是被西方制裁的,所以它其实没有所谓的院线的概念,因为伊朗的综合商业体也很少,我们要在那边找一家所谓的商业性质运营的电影院真的很难。


找到之后你会发现他们的电影院里只放本土电影,本土的电影就是波斯文的,我们听不懂也看不懂。当时就随便买了一个票进去看了,当然也只是坐在那边,你不知道你在看什么,但是你随着旁边的人在笑,大家有一种集体的反应,或者集体安静了,还是突然躁动了,你是能通过这个多少感受到这部电影在讲什么得。


这个经验有点像阿巴斯的《希林公主》,世界上没有《希林公主》这个电影,阿巴斯通过拍摄观众的反应在大家的脑海里重构所谓的《希林公主》的故事,有点这种感觉。伊朗被制裁,整个国家就像被冻住了一样,你去了那边会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感觉,那种感觉对我这种毕业后就在上海、杭州、江苏这种地方生活工作的人来说,冲击是非常大的。一些更落后的国家也许突然某个区域会有与世界接轨的星级酒店或度假胜地,但是伊朗整个都是冻结的,他最奢侈的部分,也是一种古老的奢侈。你会看到大家以一种非常朴素的方法在生活,没有过多的修饰、精致和消费主义的外化。


还有一个很好玩的就是阿巴是在电影里避开了大部分的宗教元素的,你在德黑兰街上随便一走,会发现他们的宗教设施到处都是,但是阿巴斯电影里尽量把这些都避开了。这个是我在德黑兰和在阿巴斯电影的德黑兰里最不一样的体验了。


凹凸镜DOC:之前在中国纪录片大会提案大会上,您专门设置了一个“映庆海报奖”,为一部纪录片做一款海报定制海报,最终是选择了范俭导演的《无端欢喜》,能不能再稍微再讲一下当时为什么选那部片子?


管鑫:因为我们是以工作室的名义赞助了这个扶持奖项,所以当时工作室的小伙伴一起看了pitch材料。当然我们工作室其他小伙伴都没有对范俭导演或是纪录片有深入了解,所以相对还算一个民主的评选环境。


大家凭个人的喜好在投选,最后我们投出来取平均值的就是范俭导演的新作。主要我自己做阿巴斯的时候也非常感受到,首先做独立电影就不容易,觉得做纪录片会更不容易一点。能帮助到其他创作者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包括我们之前也帮《神游乐园吟留别》做了海报。


当时也是因为之前和华导在IDF创投,跟我们的阿巴斯项目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他来找到我的时候,虽然在创投上并没有跟导演直接加微信,但会有一种老友相见的感觉,他是完全独立创作,预算非常紧张,时间也很紧张,但我们毅然决然答应华导了。我觉得能帮助到大家就帮助一下,因为我们都希望中国能有更多有意思的纪录片出来,也有配得上他们的好的海报。

映庆 INBETWEEN设计的电影《神游乐园吟留别》海报


凹凸镜DOC:希望大家去影院除了看电影以外,路过那种宣传栏会看到电影的海报,可以多驻足一会,看看是不是一个有灵魂的海报设计。我觉得这个观众能感受到,通过一个海报也能了解到电影的调性,也是很有意思的,也感觉到你去做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同时还在做纪录片,也特别好。



管鑫,纪录片导演、电影海报设计师。


2016年起,管鑫开始拍摄讲述阿巴斯中国遗作的纪录片《与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同行》至今。该项目入围多个影展的创投单元,目前正在后期制作中。


2017年,在德黑兰拍摄途中,管鑫受阿巴斯早年电影海报设计师的职业经历鼓舞,与美院好友共同创办工作室 映庆INBETWEEN,涉足电影海报设计。现今,映庆已是中国艺术电影、独立电影最重要的海报设计提供方之一,其合作的电影项目遍布国内外主流影展。


本文图片大部分来自管鑫导演提供

部分海报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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