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甘露:我要拍留得住的电影纪录片

2021-06-05 09:32

本文章转载自:搜狐视频

岁末,贺岁档之争没有太多悬念,做足宣传攻势的《金陵十三钗》和《龙门飞甲》票房双双过3亿,两路人马还在接二连三地发力。为《龙门飞甲》拍摄的电影纪录片《徐克》作为重拳之一旋即登录各大网站,迄今一周,浏览量已经超过千万人次。有人问甘露:“一个是你跟拍了七年的导演,一个是你刚刚拍完的导演,你心里面纠不纠结?”她眨眨齐刘海下的眼睛:“哎呀,我希望他们都好。”

这是甘露的真心话。从10年前拍摄第一部电影纪录片开始,张艺谋、吴宇森、朱延平、徐克,这些电影界响当当的人物以各具特色的智慧和性格魅力,向她展现了一位导演如何带领一群人去完成一个梦。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强势的女人才会做纪录片,甘露刚好相反,第一次见她的人都会吃惊:“没想到你这么文气瘦弱!”每次听到这话,她心里都有点小得意。别看甘露的名字和这么多大牌导演相连,其实生活里她是一个不混圈子、不泡夜店的80后乖女孩,内敛,冷静,但不冷漠。

十年来,《英雄》、《赤壁》、《龙门飞甲》,这些在中国电影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作品,甘露都凭借手中的镜头亲身鉴证了。一同鉴证的还有她从稚嫩学子蜕变为纪录片导演的成长之路。

◎关于《龙门飞甲》◎

■徐克在拍《龙门飞甲》,她在拍《徐克》

甘露和徐克的合作本应该来得更早,拍《狄仁杰之通天帝国》时,甘露就受到邀请,但当时她已接下别的题材,只能遗憾错过。2009年,还在制作《大笑江湖》的纪录片时,甘露再次受邀,制片方希望她参与《龙门飞甲》的纪录片拍摄。甘露信缘,没有多想就接下来了。徐克的武侠电影一直是她喜欢的,又是第一部IMAX 3D华语片,她好奇这个导演的工作方式,他与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又是怎样的,这也是她的电影纪录片一贯关注的内容。

看甘露从前拍的纪录片,没有一部是用导演的名字来命名的,为《英雄》拍的叫《缘起》,为《十面埋伏》拍的叫《如花》,为《赤壁》拍的叫《路有多远》,为《大笑江湖》拍的叫《江湖啊江湖》,唯独一个《徐克》。

甘露解释有一天在剧组和施南生聊天,施南生告诉她,徐克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改的,因为他认为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所以叫了“徐克”。“我问了问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个来历。我觉得这个点很有趣,又跟我看到的他那么吻合。《龙门飞甲》是讲侠义的,你不觉得他的名字本身就很武侠吗?”

2010年9月底,“龙门”剧组在北五环东坝的棚里召开制作会议,甘露带着机器和助手前往。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进组之前,甘露在不同场合也见过徐克几次,黑衣,墨镜,表情严肃。不过其中一次他竟然当着很多人的面告诉甘露自己看过她的片子,让她有点诧异。再见面依然没有太多的客套和寒暄,其实甘露最怕这个——不是特别熟悉还非要找点话题,幸好徐克没有这些。

除了导演和曾经合作过的人,大部分剧组成员不认识甘露,也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她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用手中的镜头细细地观察。

“我习惯这样的方式,你拿着机器,跟对方不是特别近,有一点距离。正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这份陌生,才有了这份体验和发现的快乐,这是一个过程。”

临时会议室里摆了一圈椅子,只有一把大靠背转椅,一看就是导演的。甘露发现提前来的人一进门都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在琢磨自己究竟坐哪儿好,是离导演近一点还是远一点,这让甘露觉得很有意思。“了解一个人不是听他告诉你他什么样,看周围人对他的反应会比较真实。”

会议的气氛一直不轻松,马上要开机了,各种需要注意的问题都要谈清楚。隔壁化妆组正在给周迅试造型。第一个造型差不多完成后,徐克突然起身走过去看。“他也没说句我去看下造型什么的,没有话,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大家,腰板挺得很直。然后人流就随着他来到另一间屋子。”

甘露注意到虽然大家在导演周围围成一个圈,可又尽力回避他的视线,他的视线一过去,人们就闪开了,生怕阻碍了他,或影响到他的观察。但是又都不愿从屋里撤出去,要在旁边站着听,“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场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徐克来问甘露:“现在要聊聊吗?”甘露摇摇头:“导演,太早了吧,刚拍。”他笑笑说:“好啊好啊,那你们先拍着。”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不再管她了。

■焦虑的徐克想找剧组人员,却发现只有甘露在拍他

《龙门飞甲》首映后,甘露在微博上感叹:我仿佛看到无数个老爷从荧幕上冲将出来。——“老爷”是剧组上下对徐克的尊称。她会下意识地回想当时的现场是什么状态,那场戏是如何拍的。经历过的人都知道,电影的拍摄是一个不断遭遇困难又解决困难的过程,其间充满了艰辛。很多导演告诉甘露,从心中最初的一个影子到最终一部电影的完成,能呈现预计的70%已经非常完美,达到50%则纯属正常。即便如此,依然需要导演充满高度的热情和坚强的意志。甘露记得一位加拿大的特效师对她说,自己曾经一度对电影失去了热情,觉得这只是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但当他看到“龙门”剧组的工作状态,看到徐克一个60岁的人身上那种难以想象的激情,又重新点燃了他对电影的热爱。

“导演每天都有新的想法出来,而且经常会改变,大家要跟上他的节奏,及时调整各个部门,每个人都很紧张。”

甘露拍了不少徐克画画的细节,他每天画很多画,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其中一张是范晓萱在船上的第一次亮相,那嘴角微微上翘的神态跃然纸上,让甘露印象深刻。

“画画是他思考的过程,也是他沟通的一种方式。剧组里有很多外国人,说英语的说韩语的,一个镜头怎么拍、特效怎么弄,他怕语言传达的不准确,干脆画出来一目了然。”

于是每天好似接圣旨的一幕都要反复出现几次,导演在车上画完怕跑下去浪费时间,就从窗户递出来,副导演接过来领会了,再跟现场人员沟通。这常常让甘露忍俊不禁。而徐克对自己的“圣旨”似乎并不在意,用过即弃,一天的拍摄结束后就不知道扔哪儿了。“要是我们还不赶紧让人收着,将来出本画册什么的,他没有。”

甘露喜欢拍导演的背影,张艺谋、吴宇森的背影都出现在她的纪录片里。她觉得背影真实,因为没有直面镜头,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和状态。但刚开始想拍到徐克一个人的镜头并不容易,总有一堆人围着他,生怕导演找人时自己不在。慢慢进入工作常态后,大家都各归其位,常常就甘露一个人待在狭小的导演车里,感受着他的喜怒哀乐。

“有时候他发小脾气或很焦虑的时候,一转过身来想找人,结果发现只剩我一个还在那儿举着机器,其他人一看气氛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跑了,他叹口气也就没脾气了。”

作为女性,甘露的视角是细腻包容的,而她在融入环境、获得信任上又似乎拥有天然的能力。甘露并不习惯导演四处介绍自己,也不会跟别人说自己以前拍过什么,桂纶镁、范晓萱都是在拍摄中逐渐了解了她,她对自己和助手的要求一贯是:不要咋呼,观察和感受整体的氛围,不要去打破或者搅乱。

“当初在《英雄》剧组的时候,我拍李连杰的第一个镜头就用在纪录片里了。这种感觉很有意思,从陌生到熟悉,从保持距离到信任,这个过程都能从片子里看到。电影的纪录片不一定是显示我跟导演有多熟,或者这个演员跟我又说了什么,这些其实没太大意思。李连杰进门的那一瞬间我已经举起了机器,这个时候导演说停一下,介绍我是谁要干什么不是很奇怪吗?”

后来李连杰告诉甘露,没有人这么近的拍过他。那时候甘露刚刚20岁出头,她用自己的工作方式和工作态度慢慢赢得了信任。“纪录片是互相给予的,你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你,看你值不值得他展现自己本身的状态,还是把自己包裹起来。”

◎关于电影纪录片◎

■十分关注剧组中感人的小角色

一个人完不成一部电影,导演、演员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从《缘起》开始甘露就十分关注剧组的其他成员,《徐克》也一样,只不过每次的群体不尽相同。在《江湖啊江湖》里是横店的“横漂”,这一次她把镜头对准了蒙古族的群众演员和武行。

“之前两部戏我都碰到了这几个蒙古族人,《刺陵的春天》片头就用了他们和周杰伦弹的一段琴,特别好听。其中一个在剧组的时候儿子出生了,他说将来要告诉儿子,他出生的时候,爸爸在跟徐克导演拍片子,完全不在乎自己只是一个观众根本记不住的群众角色。这虽然是很小的一个点,但让我很感动。”

《徐克》里甘露还纪录了一段武行的戏——在3月的北京跳进冰冷的河水。国内的纪录片还没有人关注过这个职业,甘露算是第一个。

“那些武行跟我说甘露姐特别感谢你,原来的剧组没人敢提他们,生怕有人说用了替身。当时听了心里真的很难受。‘龙门’是个正规的大剧组,也给他们都上了保险,但在整个国内,我感到这个群体不太受保护,我希望更多的人能了解他们。”

甘露为时尚杂志写的专栏里,其中一篇《背影》就描述了这群人——屏幕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哪个背影是他,连他的父母都看不出来。甘露不解,虽然一切是为了电影艺术,但现实中不应该回避他们的存在。“有什么不可以面对的呢?我相信所有拍动作武侠的大导演没有不用武行的,那些明星完成了百分之百,他们也完成了自己的百分之百。”还有背鼓风机的人,扬沙的小工,电影出来后哪个镜头是他们完成的?很难这样去评判他们的价值,但甘露知道自己不拍就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有人问我拍纪录片是不是得很冷血,完全不是。你不会动心,看见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怎么拍好纪录片?组里有一个工作人员每天早上眼睛都是肿的,我很奇怪去问她,才知道她半年没见到小孩了,每天打电话都哭。作为女人她承受了什么样的心理折磨,但这个职业就是这样,总要有人去做这样的工作。知道了这些故事更让我有记录他们的愿望,导演在追逐自己的武侠梦的时候,其他人也在完成自己的选择。”

■不仅仅在意商业上的成功

很多人一听说给电影、导演拍纪录片,就会联想到商业,如果影片下线了,这种纪录片的使命自然也就终结了。但甘露想要的绝不只是这些。第一次走进张艺谋的剧组,她就被电影的拍摄过程深深吸引,她想呈现给荧幕前的观众:只有这样一位导演带领这样一群人才能完成这样一部作品。

“纪录片需要时间,可能人们对一部电影的态度会连带影响到其他,但我觉得不要紧,再过10年回头看我们拍的,它依然是一个能留下的东西,不会因为电影宣传完了就没有价值了,我希望拍这样的作品。”

谁都没有料到,与张艺谋合作的第二部纪录片《缘起》让甘露一下子声名鹊起。这是中国第一部独立于电影之外发行的电影纪录片,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还被国际电影院校作为专业教材收藏。《英雄》成就了甘露“电影纪录片第一人”的辉煌,也正是这次拍摄让她真正爱上了纪录片,找到了坚持走下去的理由。

吃关机饭的当天,甘露为全组人员播放了自己熬了两夜赶出来的一个小片子,片名《十天》,纪念大家一起经历的这段难忘时光。“当时大家对这部电影感情很深,拍摄结束后全剧组包括李连杰又都多待了一天。我想做一个东西送给大家,可手里只有10天的素材。”

让甘露动容的是,片子播完,很多人拉着手互相说对不起,还有人激动得流下了泪水。片子里普通场工想买牙膏的小小心愿让张艺谋也深受触动,从不敬酒的他向全剧组挨桌敬酒。制片主任原本是个不怎么感性的大男人,那天也由衷地说出:“我们要感谢纪录片组,感谢甘露带给我们一生的回忆!”

那一刻甘露觉得自己的镜头承载了太多的情感,“原来我还没有深刻体会到电影纪录片的意义,经历了喜怒哀乐的过程我才发现自己对它有了感情。结识了这么多的人,已经是一生的财富,并不仅仅是那个最后的结果。”

甘露的才华得到了张艺谋的认可,此后她又为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十面埋伏》、中国原创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歌剧《图兰多》和中国第一部实景歌剧《印象·刘三姐》拍摄了全部创意制作过程,前后一共历时7年。

■献给孩子们的《时间之舞》,她一拍就拍了六年

起点高,运气好,甘露不否认这些,“有人问我你年纪轻轻就拍张艺谋,现在又拍徐克,是不是费了很多心思?怎么钻营的呀?其实有些时候也是命运,当然这个命运的基础是你有没有能力去做这件事。做不了,谁也不会随随便便交给你拍着玩。拍了那么多大导演,我从来也没当面说过‘导演我佩服你’之类的话。我认为认可是在心里面的,刻意往上贴我做不出来。我和老爷也互留了电话,还是自然随缘,志同道合就更不需要刻意了,我比较相信命。”

命运眷顾之外,甘露还保持着一份难得的冷静。拍完《十面埋伏》以后,很多电影找到甘露,其中不乏名导演、大制作,但她始终坚守自己的原则从容挑选。

“我们的工作室还在做其他的片子,包括公益的。时间有限,我不会接太多的电影,而且太多就成了‘活儿’,我还是希望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关注感兴趣的导演和题材,这样的创作才更加自由。”

为了保证这种自由,一些投资人提出为甘露的纪录片投资,被她婉拒。她的工作室很大一部分内容是策划和拍摄城市形象片及广告,甘露用这些制作来“养”自己喜欢的纪录片。即使当年跟张艺谋导演的合作,也采取了共同投资的方式。

“我觉得纪录片跟电影不一样,不是马上可以看到回报的,这对投资人不公平,我们自己也受限制。有些题材我们想多拍几年,如果赶着交,或者想着参加电影节什么的,就不纯粹了。这样的方式会让我做的坦然,跟对方也保持了平等。”

甘露所说的喜欢的纪录片,并不仅仅指的是电影的纪录片。大量社会题材已经持续拍摄了十多年,从未因为电影纪录片带来了成功而停止。

《时间之舞》是甘露特别珍爱的一部片子,她已经陪伴舞校的孩子们度过了6年光阴。 “拍这些孩子是因为我拍了中央芭蕾舞团,那些演员跟我聊小时候的故事,我就想我拍了真正成为芭蕾舞演员的,但怎么成为芭蕾舞演员我不知道。都说芭蕾很残酷,究竟改变了他们什么?”

第一次面对这些孩子时,他们才9岁,甘露一去就唧唧喳喳地抱着她的大腿,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以前拍纪录片甘露从来没被什么人搞晕过,可每次拍完他们回来都得先一个人静一静,但她很享受这个过程。三年级时,甘露跟的班换了班主任,很多孩子都是离开父母从外地来的,跟老师的感情很深,非常伤心。

“他们对我说,姐姐你不能再离开我们了。我说我肯定陪你们7年,好像就是为了这句话就坚持下来了。现在我们的关系很亲,这6年又正值他们的青春期,艺术教育、父母陪读等很多现象都能折射出来,是很有意思的社会题材。”

还有不少朋友一直鼓动她拍电影,不要总囿于纪录片。“他们说你拍那么多年了,纪录片不过瘾,拍了电影马上就有那么多人可以看到,一夜成名。”

可她不想完全为了名利而活,也不愿放下自己的追求和理想。“谁说纪录片没有电影精彩?在我的镜头里,一个很有前途的芭蕾女孩给老师磕了个头,说我放下了,就剃度出家了,谁能想到这样的结局?”

本文为作者 刘立军 分享,影视工业网鼓励从业者分享原创内容,影视工业网不会对原创文章作任何编辑!如作者有特别标注,请按作者说明转载,如无说明,则转载此文章须经得作者同意,并请附上出处(影视工业网)及本页链接。原文链接 https://cinehello.com/stream/137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