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里昂Leon 2015-07-07 11:11:24

采访、文/杀手里昂

陈凯歌对电影美术的苛刻要求业内闻名。2008年，为了拍摄《梅兰芳》，陈凯歌在怀柔复制了民国时期的一些老建筑，仿照原样建造了高42米的前门，包括同仁堂药店、瑞蚨祥布店、张晓泉剪子等场景；为了再现上世纪初的那些京剧乐器，他又专门根据当年唱片里的声音去特别订制了一些大锣、小锣，敲打起来的声音听起来跟当年的感觉一模一样。

新片《道士下山》延续了陈凯歌对于电影美术的用心。机缘巧合，他遇到了电影学院的师弟，美术师韩忠老师，“凯歌导演比较喜欢简约的东方美学，讲究隐约遮掩，这都说到我心里去了”,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两人一见如故。

从前期筹备到拍摄完成，《道士下山》的美术组花了14个月时间，这是韩忠有史以来拍得最长的一部戏。“电影中的每一件道具，每一个场景，我们都是按照打造艺术品的要求去完成的。所以，整个片子就是一件艺术品”。

电影上映前，我们专访了韩忠，听他细细讲述《道士下山》中那些堪称艺术品的场景和道具故事。

Part1：场景篇

《电影》：在该片的美术设计方面，您和凯歌导演的指导思想是什么？

韩忠：总结、提炼、再夸张。就是说所有场景和道具没有一处是写实的，也没有一处是不夸张的。像横店、怀柔这样现有的影视基地，我们美术组连改造的余地都没有，很多场景都得实景搭建。我们还花了5个月时间在河北香河搭建了5000平米的建筑群。

《电影》：听说还在上海实景搭建出了一整条街道？

韩忠：这条街叫食铺街。我们美术组在这条街道上大概设计了上百个小吃摊。我提的要求就是，把满汉全席小吃化，每一个小吃摊都是一个故事，都是一个店铺。街道两边的霓虹灯，也都是我们美术组设计的。何安下抢崔道宁的荷叶鸡就是在这条街道拍的。何安下刚刚下山，饥肠辘辘的时候来到了这样一个满处都是吃的地方，这条街道其实就是花花世界的一个缩影。

《电影》：有些外景是在西湖拍的？

韩忠：杭州西湖特别难拍，仅次于故宫，游人太多了。制片人陈红老师本事很大，也下了很大功夫。其实，有些场景我们不是在西湖拍的，而是在四明湖（注：四明湖位于浙江省余姚市，面积是杭州西湖的两倍）。四明湖虽然不出名，但是群山环绕，湖水极其清澈，现代建筑也特别少。我就跟凯歌导演说，西湖已经是半老徐娘了，这个四明湖才是情窦初开。这里的美远胜于现代的西湖，可能更接近八九十年前的西湖。为了能更接近西湖的特征，我们美术组在四明湖中设计了同样的三潭印月（注：三潭印月是西湖十景之一 ，被誉为“西湖第一胜境”）这一显著标志。

《电影》：小道士何安下和女人的那场床戏，看起来很梦幻，也很大胆。

韩忠：我本想用梦境来处理这一场景，但是梦境不好表现。我便想出用杂物或是垃圾来制造梦境的感觉，这是一个很大胆的设想。这个床戏是在寺庙里发生的，虽然有性的接触，但并不是一个很肮脏的事情，因为它涉及到小道士的一个开悟。所以，用一种杂乱无章来制造一种美感，呈现出梦境的感觉，也有仪式感。

《电影》：据说，陈凯歌导演对美术要求极高。

韩忠：我们在上海实景现搭了一家理发店，这个场景我们做得非常精致，每一处都设计感十足，光是搭景我们就花了一个月时间。但是，这个场景在片子里面总共出现不超过半分钟的镜头。这也是凯歌导演对于电影细节的完美要求，就算这个场景在影片中转瞬即逝，也要做到精致。

四大场景解读

场景1：彭乾吾（元华饰）居所

解读：这是电影中反一号的居所，他也是一代宗师，由于资质所限，武功上不去，就走了偏门，经常用暗器，内心也比较歹毒。所以，我们给他设计的居所就是有一些妖艳色彩，呈现出他扭曲夸张的状态。所以，这一场景加入了一些夸张元素，场景中的地板、窗户、壁纸，都是我们订做的，拼贴出来的。

场景2：崔道宁（范伟饰）医馆

解读：它最原始的基础是胡雪岩的胡庆余堂（注：胡庆余堂是晚清著名徽商胡雪岩创办的药店，是国内保存最完好的晚清工商型古建筑群），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并且导演要求场景要有故事，能看出这个家的发家史或是这个药铺的成长史。我们就从供奉先人佛堂的地方，逐渐开始扩大，形成了一个殿，医馆，后堂，药材制作间这样一系列组合的场景，然后外面是一条小的街道，对面是弟弟崔道融家。

场景3：如松长老（王学圻饰）的佛堂、莲花池

解读：我们给佛堂这个场景的命题叫“魏晋遗风”，是一个高僧大隐的住处。他的环境讲究“雅”，这种“雅”跟我们现在所谓有钱人的会所不一样，更讲究自然一些。我们设计的整个环境看似闲来之笔，但给人的感受却是清雅之气。作为一个高僧，一个大寺庙的住持，几乎可以说富可敌国了，于是，我们又找了一个几百亩的莲花池，让他坐在怒放的莲花中间点拨小道士何安下，有点“接天连叶无穷碧”的感觉，而莲花象征着中国佛教的博大，那个环境极美。

场景4：彭孝文（田壮壮饰）居所

解读：这是这部戏武功发源的一个地方，我们给这个环境假设的背景是昆仑山，等于是西域的一个没落的武林高手的家。他每打败一个人就把那个人的兵器拿来放在自己家里，代表着他的战果。但是，那是民国时期，火器发明，武功就有点没落了，所以整个环境就是有点刀枪入库的萧条感觉。如果有枪有火药了，你的武功还怎么用？时代在变化，你的武功到底会怎样？这个场景对于武侠、功夫还是有一些反思在里面的。

Part2：道具篇

《电影》：整部影片中您最得意的道具是哪件？

韩忠：有一个天马行空的道具特别棒，是凯歌导演的创意。林志玲饰演的药店老板娘去和吴建豪饰演的崔道融偷情，导演故意不让她走寻常路，而是用树枝在两个房子之间搭建起了一座桥。那种平平稳稳走T型台的美女，大家见得多了，但让一个美女走在一座树枝搭建的桥上，身体难免会摇摆起来，像跳舞一样，那感觉就不同了。陈凯歌太懂女人了，他知道怎么样能把女人拍美。并且，偷情本来就是一件充满刺激危险的事情，站在颤颤巍巍的桥上也正预示着这种危险，伴随着危险带来的身体扭动，又产生了一种美感，太有想象力了。

《电影》：电影中最贵的道具是什么？

韩忠：古董车。每辆车价值都在千万以上。最贵的一辆古董劳斯劳斯价值2000多万。这些古董车都是在成都一家中国最大的老爷车珍藏店里租的，也是费了很大劲弄来的。

《电影》：这部电影的美术会涉及到很多民国背景的知识。

韩忠：戏的定位是在民国早期，但是艺术造型的来源要远远超越时代的框架。影片中有很多对于美的认识，对于宗教、医学、建筑的认识，你不能用民国这个时代来概括它。比如，影片中有两个佛像的道具都是来自北魏时期的造型，北魏是一个佛教盛行的时代，佛的造型不像明清时期那般俗气。

《电影》：影片中有些建筑的柱子是弯曲的，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韩忠：这也是和凯歌导演达成的一个共识：中国美术最高境界是一种变形美，中国最高成就艺术家的代表作基本都是变形的，凯歌导演就是想要这种变形扭曲的感觉。但是，这种弯的柱子特别难做，如果柱子一样高一样粗，距离是可以计算的，就可以提前预制，但是弯的柱子就很难做，没法合成。

《电影》：我看到你们做的古树特别逼真。

韩忠：凯歌导演看过我们做的桃花树之后也是喜欢得不行，简直能够以假乱真，那种嶙峋的树干做得特别有质感。光是人工粘贴古树上的叶子就花费了一个月时间。电影中，何安下拜周西宇为师就是在两个古树下面。

《电影》：凯歌导演是典型的细节控。

韩忠：有一次，我们在做一个窗户的道具，这个窗户很简单，只要打亮就可以了。但是，凯歌导演让我们做出梅花、竹子、松树的影子打到窗户上来的那种感觉，要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美感。做出来之后，窗户确实有中国传统美学的那种味道，特别漂亮。

五大道具解读

道具1：何安下（王宝强饰）的葫芦

解读：这个葫芦参照了奶瓶的样子，你可以把何安下用葫芦喝水样子想象成一个婴儿抱着一个奶瓶，只不过把它放大了。所以，这个葫芦象征着一个人成长必须经历的一个东西，预示着何安下一路都是成长的。他18岁才开始下山，而下山的这3个月所见识到的，要远远超过他之前18年的经历。

道具2：査老板（张震饰）的霸王枪

解读：査老板手里的霸王枪是一个很强悍的兵器。但是，枪头上却有一只眼睛，这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兵器了，它有一个佛的禅意在里面，等于佛眼开。枪的凶悍、霹雳手段和他的菩萨心肠就融合在一起，有一种江湖道义。

道具3：周西宇（郭富城饰）的扫帚

解读：周西宇手里拿的那把扫帚其实就是他的兵器了。有句话叫“飞叶杀人”，意思就是用一片树叶就可以杀人，周西宇的武功之高通过道具就可以见识到了。所以，这部戏里，武功最高的那个人的武器是一把扫帚。另外，扫帚还有扫除肮脏的意思，凯歌导演其实还有个想法就是清扫内心的不净与杂念，有一定的禅意在里面。我们在制作这把扫帚的时候费了好大劲，光材料就找了好长时间，最后我们用一根龙形拐杖做扫帚的手柄，上面的包浆都非常漂亮，特别浑厚，简直就是个艺术品。

道具4：崔道宁（范伟饰）的床

解读：对于崔道宁来说，床就是他的全部。他以前是一个道士，遇到林志玲饰演的角色之后，因为诱惑便还俗了。他放弃了修行，放弃了信仰，放弃了理想，“不求千年寿，但求一夕欢”，他就是一个凡人，七情六欲都有。所以，他开药店赚钱，就是为了他的这张床，这个给他的诱惑非常大，这也是常人共同的困扰。并且，我们故意把床做成圆形，就是为了突出一种仪式感。

道具5：药店老板娘（林志玲饰）的旋转楼梯

解读：这个楼梯在设计的时候加入了一些铁饰等现代元素。更为重要的是，可以突出老板娘这一人物的出场方式。楼梯的旋转设计，能够更完美地展现出老板娘在下楼时那种曼妙多姿的身材，直着走下来的话就不好看了。老板娘在影片中是作为一个“诱”者形象存在的，当她这样一个绝世美女旋转着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让小道士惊为天人，觉得实在是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