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创作】摄影师应该珍视勘景时场景给自己的第一感觉 ——《旧街场》摄影创作手记
一直在忙着拍片,很长一段时间没在个人的专栏里写东西了,这篇文字我想分享一些2015年9月在马来西亚拍摄影片《旧街场》的感受。
2015年6月,整整一个月我都在内蒙草原上拍摄,这其中的某一天早晨,我收到了我的朋友、马来西亚赖锦坤导演的微信,他说:“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下生活方式,有最近有一部片子要拍,想请你过来担任摄影,你有没有兴趣?”看到这条信息,我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索、在完全没有看到剧本的情况下就回复了他:热切期待!
和赖导相识的渊源起于2009年,那时在栗宪庭独立电影学校的学习,很幸运我们被分配到了同一间宿舍成了室友。从内蒙回到北京,我收到了赖导发来的剧本。这是一个关于马来西亚怡保一条叫做旧街场的老街和在这条街上生活的人们的故事,很质朴,但它触动了我,我在想,自己有机会拍一部视觉风格和以往不一样的电影了。
第一次离开中国到另外一个地理风貌和人文特征不同的土地上拍片,即兴奋又紧张,因为不可预知的事情太多。我甚至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带,焦点员和助理都是马来西亚那边的团队。
在此期间,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用影像去表现外域文化的特色。这时我想起了斯托拉罗,他《末代皇帝》的镜头中呈现的中国比任何中国的摄影师更中国,《小活佛》呈现的印度亦是让世人信服到敬仰,《情陷撒哈拉》也把非洲的质感刻画的极其到位。于是,我重读了他的那篇著名的文章《用光写作》,我看到他从印度小陶俑身上找到了佛祖释迦摩尼生活的那个年代的色彩,从北京的小巷里嗅到了19世纪末中国的气息。于是,在动身去马来西亚之前,我就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完全抛弃自己过往的全部技术和视觉经验,用心去体会马来西亚独特的南洋风情,力图展现它的视觉和文化特点。
在此期间,我也和导演根据剧本沟通了影像风格,他推荐给我两部影片,一部是台湾魏德圣导演的《海角七号》,另一部是李屏宾先生担任摄影指导拍摄的电影《父子》,尤其是后一部,恰恰也是在马来西亚怡保拍摄完成了,它给了我很多感性的东西,让我对当地的基本风貌提前有了直观的认知。
为了能有更多感性的体验,做出更充足的准备,我提出要尽早去到马来,但由于签证和其他原因,我在开机前8天才到达怡保。后来拍摄中的事实证明,这八天对我极其重要。
在筹备期间,赖导并没和我过于繁琐的深究剧本里的细节,只是带我各种吃喝玩乐。当然,我完全明白他的苦心,他这是在帮助我入戏。
在器材方面有个小插曲,摄影机是red的斯嘉丽,我用过,对它的技术表现有信心,但镜头则让我有些大跌眼镜,居然是韩国的三阳,这种相机级别的镜头用来拍摄院线电影让我心里有些没底。所以,到怡保后的第一天我首先做的事情就是试拍测试镜头,在赖导工作室的厨房,在他三个孩子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用自然光拍了他们,导进fcp,加载了lut,质感和表现让我惊讶,完全超越了我的期待。
一天傍晚,我们在怡保上百年的老火车站勘景时,赶上了礼拜时间,马来西亚是一个伊斯兰教国家,附近的清真寺里的大喇叭里传来了祷告声,当时即刻产生了一种犹在中东的错觉。这种声音给了我一种很独特的感受,好不夸张的说,那个环境的那种声音给了我一种影像上的灵感和启发,让我想起了杜可风和李屏宾在《堕落天使》中为金城武拍摄的一段延时曝光后的抽格效果,非常的迷幻。剧本中有一场戏,主人公在因为赌博输掉了全部家产后,夜晚来到了这个火车站,坐在站前广场的圆形花坛边缘上万念俱灰,关于这场戏我给导演的建议是采用《堕落天使》中延时曝光抽格效果,同时配以清真寺的唱诗声,导演同意了。最终,在拍摄时,我将摄影机从24p/秒的标准帧率降低了一倍,调到了12p/秒,同时把单帧曝光时间延长了5倍,调到了1/10秒,拍摄时选用了12mm的广角,把镜头顶在演员的脸前,获得了他夸张变形的近景,在他身后走动的人们和溜冰的孩子拖着模糊的身影快速滑过,同时我又使用了移轴镜头,这种处理方式非常好的体现了这时主人公内心的绝望和茫然。一个摄影师的影像灵感居然来源于场景现场的声音,这个发现让我至今都觉得兴奋和惊奇。
我一开始就发现,怡保当地人住房很少有高楼,大多是一层或者两层的房子,这对我的照明很有利,而且惊奇的发现他们几乎所有民居窗户上都会有一种用毛玻璃条做成的百叶窗,这种玻璃条的开合角度是可以单独调节的,这是一个让摄影师兴奋的特点,因为在拍摄时可以用调节它的开合角度来控制房间内的照度,改变光质,我甚至有时会利用镝灯透过这些玻璃百叶窗在墙壁上制造太阳或者月亮的投影。
在建筑和户外街区景观照明方面,他们普遍喜欢使用一种没有灯槽和保护盖的裸露荧光灯管,基本没有钨丝灯。这些荧光灯在5600k色温设定下会显示出一种黄绿的调子,在3200k下会显现出蓝绿的色调。利用这种特性,我根据不同的剧作段落情绪,进行了摄影机内的调整,实现了前期拍摄时对影像调性的基本控制。
怡保这座小城有着浓郁的南洋风情,在建筑和城市景观方面无不留着英殖民的痕迹。城市建筑布局和色彩搭配都有着强烈的风格,协调性比国内的城市好很多。老街上斑驳的墙皮,裸露着的一层又一层的油漆,显示着它的历史,散发着一种沧桑的自然美。
这部影片的很多内景是在旧街场的临街老咖啡店里实景拍摄完成的,这些咖啡店为了遮阳,会在朝阳的一面悬挂可以调整高度的木帘子,这些帘子不仅是我平衡内外曝光的好工具,也使影像呈现出一种当地才有的独特味道。
即使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开拍之后我仍让感到在前一两天自己没有让导演满意。在一个细节上甚至差生了分歧。我个场景拍摄中,我告诉现场道具,说我需要一个布罩台灯来破一下墙角的大面积黑暗。导演说这边不流行这东西,一开始我误解了这句话,以为是这东西不好找,但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这种视觉上唯美不是这个地方的特色,更不是这个地方的味道和特色,所以他不需要。之后,我换了一种思路,开始做减法,不再做加法,因为全部是实景拍摄,我便基本不在现场增加道具,大多的时候是移动,基本保持了它们在生活中的原态。
在外景方面,我发现马来的空气透视度其实并不好,据当地人说是受印尼焚烧树林影响。这里的阳关看上去并不烈,但嗮到人的皮肤上却会有一种很灼烈的感觉。外景时摄影机色温5600的设定下会明显偏冷,我意识到原因可能是近赤道地区的阳光紫外线又有些偏高的,于是外景拍摄时我基本把色温标准放到了5900上,基本色彩还原就好了很多。
最后吐槽两句,那里的大雨说来就来防不胜防,没办法,这是热带雨林气候的特征。所以除了摄影机的大伞外,每一个成员人手一把雨伞、一件雨衣也基本成了标准配置。我的其中一个助理是马来人,只会马来语,所以和他的交流只能通过另一个助理的翻译。除了语言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令我有些抓狂,在那里拍片时只要进房间就要脱鞋,那里的人们很少用木地板,一部分是陶瓷地板砖,更多的则是水泥地,光着脚在轨道和脚架边上干活总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而且因为没穿鞋,足弓受力,一天下来会感觉脚部极为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