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解《刺客聂隐娘》,谈谈一部经典电影如何构成
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是近年最受关注的武侠电影之一,历时8年拍摄花费9000万人民币,也因此片获得了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侯导一贯的镜头美学搭配武侠题材令人非常人有想象空间,再来侯导一致追求真实,为了拍出此片他们花了大量的时间翻阅资料,翻跨了日本,台湾,大陆进行取景,其中艰辛可见。
此次候导选用了阿莱的胶片机进行拍摄,耗费44万尺胶片,最后在日本洗印。幕后班底则继续选用了:摄影指导李屏宾,剪辑指导廖庆松,声音设计杜笃之,美术黄文英,音乐林强,他们每个人功力都非常深厚,并且已经合作了数十年之久,所以,相信我们这次在大银幕上看到将是非常难得的电影。说起《聂隐娘》拍摄的起源,想必大家早已经知道,我们这次就来些不一样的注脚,看看侯导的电影是怎么构成的,本文将从故事、摄影、美术、剪辑、音乐等角度,逐个分析,配合对每个人的采访,从最贴近创作的角度还原《聂隐娘》。
本文有参考台湾杂志《INK》采访,以及朱天文讲座。
1,水墨画打造的影像基底
《刺客聂隐娘》拍摄使用了44万尺的胶片,画幅比例选用的是 1:1.33。因为候导觉得1:1.33拍摄人和背景的关系特别好,很集中,在拍这部片子之前,摄影师李屏宾向侯导建议了傅抱石的水墨画,“天地苍茫,人物很小,天地人混融一体的感觉”,但是侯导喜欢写实,还不是特别有感觉,就成了一个小意向,当做调性设定。
侯导喜欢真实的东西,场景都是在外景搭的,所以的基本的光线都是追求自然,对摄影的要求就是补一些微弱的光,或者是天忽然暗了,要用灯模仿自然光。追求真实,对于李屏宾和侯孝贤这两位大师来说,心里早有了很深的尺度,取景框以及被拍摄物根本限制不住他们。“比如我不只是把建筑物当成是摄影棚,而是把屋外一起考虑进来,引进阳光,让空间有穿透感,其实屋顶上还在施工,但是这样就增加了层次感。”李屏宾如是说。
“人家以为我们经常在那边等,但是这部电影其实很少等,因为时间资金都是问题。”道姑站在湖北神农架的嶙峋山上,如梦如幻的雾从山上飘下来,逮到最佳时机开机,就是摄影师李屏宾和导演一直在附近观察大气变化的结果,“给导演合作那么久,会有一种默契,什么时候感觉到风,风来的时候影子和光会怎么动,简直像提前感应到似的,但是很多时候,现在的人和导演都在等我做决定什么时候开机,所以压力很大,而且侯导没有试戏,每次都是挑战,那个时候,山风的运动和戏的进行一气呵成,拍到了大家非常兴奋。”
“比如张震和谢新颖的室内戏,舒淇躲在旁边,其实距离非常近,要怎么说服观众,对这个刺客在而不见,这不只是制作能取信观众的真实,透过薄纱,显现隐约光色与细节,有点像李可染画风的黑中有黑,也同时显现人物的视觉与心情。
《聂隐娘》拍摄用了两个机位,镜头的运动都是靠轨道,轨道的运动完全是场面里面的一份子,根据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去移动,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2,故事,取冰山一角
此次《聂隐娘》最大的不同是做剧本的时候,侯孝贤和编剧花了大量的时间收集资料。因为聂隐娘生活在7-9世纪的唐朝,而改编的这个唐传奇故事很短,只有一千字。于是侯导先花了一年的时间读各种历史资料,比如,聂隐娘这个人,她的父亲聂锋是魏国节度使,于是他们在节度使里找到这个人再去读相关历史。像是在夹缝之中,挑出一些历史的东西,所以是花了很长时间在造一座冰山,最后它却只露出一点点。至于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造一座冰山,最后却只露出很少的部分呢?朱天文用了一个列子:“其实就像画家,他要画一个丛林里的花豹,会先画一个完整的花豹,然后再把灌木丛整个加上去。树木盖上去之后,花豹可能就只露出一只耳朵,一截尾巴,或者脚的斑纹。不过当你把整个灌木丛拿走之后,花豹能够很完整的呈现出来。反之,如果你没有做这个造冰山的工作,当你把这些遮盖物拿掉的话,就会露出一个面目全非的东西。所以要先把豹画出来,再做“遮”的工作。”
为了弄懂这些关系,侯孝贤研读《资治通鉴》《新唐书》等典籍,把从南北朝到隋唐的社会风俗史、节度使官阶形成、胡化汉人与汉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遣唐使和唐朝之间的关系都梳理了一遍。朱天文说,“当你改编小说成电影,电影绝对不能忠于原著,那是很愚蠢的事情。”《聂隐娘》在小说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动,改动后的《聂隐娘》只保留了主要人物和部分神怪色彩,嘉诚公主、嘉信公主、胡姬、田兴,磨镜少年和采药老者都是电影版的新角色。 改变之后,聂隐娘具有了更加鲜明的个性 ,改动之后,电影里出现了刺杀田季安这条路线,在原小说里,并没有必须要完成的刺杀任务。
3,以角色的个性和能量为武打基础
在器材这么发达的年代,要拍的很美,其实很容易实现,如同好莱坞的特效一般。
用导演侯孝贤的话说,这个电影“追求的是写实的武术,以角色的个性和能量为主,也会加入一些道教的神秘主义。”
《聂隐娘》的武术指导是董玮,作品有《十月围城》《刀》等,动作特点也都是写实为主。长镜头怎么拍武打,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因为这将非常考验演员武打专业能力的问题。“长镜头的要求肯定是一战到底,但是对于演员来说,不可能做到,我教演员一段一段的练,这样镜头就不用拆解的很碎,其实长镜头只是一个技术问题,”在书中聂隐娘武打训练的内容是“第一年,剑长二尺,刀锋利可刃毛。第三年,能刺猿狖,百无一失。第五年,能跃空腾枝,刺鹰隼,没有不中,剑长五寸,飞禽遇见,不知何所来。第七年,剑三寸,刺贼于光天化日市集里,无人能察觉”,是个武术非常高深的人,所以动作非常干练,这些在电影的开始也有了非常漂亮的展现。
4,现实中寻找唐朝
“搭景是在台湾中影,另一台湾场景在宜兰,另外就是大陆日本京都、和奈良,在日本是因为有很多唐氏建筑的保留,第一个唐建筑是法隆寺,其实是隋朝盖的,还有唐招提寺,这个是鉴真和尚带着工匠去盖的。”
在大陆的场景包括了湖北武当山、神农架,这是聂隐娘师父站在山头走下来的地方,还有大九湖、利川、随州银杏谷、内蒙红山军马场和精精儿打斗的白桦林,河北涿州片场这个是田季安和聂隐娘在屋顶打斗的地方,聂隐娘救父的戏是在台湾宜兰拍的,开场戏是在大九湖”。
5,剪辑:百看不厌
“戏剧性越多,人的个性越没有空间,剪辑像诗,赋比兴的表现手法,张力是最开之前收,最开之后用。一件事情坐久了、专精了会成为匠,有些人会渐渐没有感情、没有热情,如何能成为匠而保持艺术性,要多看书多看电影,培养自己的眼光。”侯孝贤如是说。
剪辑每天都从电影开场画面里面两只骡子开始,导演的剪辑秘诀是:百看不厌。在百看千看的过程中,导演会渐渐把每个剪辑点修理的清清爽爽。侯导常说,去感觉,用心看戏,顺着感情剪,节奏很重要。
6,还原唐朝胡旋舞乐
《聂隐娘》里面有两种配乐,传统意义的配乐(不存在剧情中,纯粹用影片表现),这个在《聂隐娘》里自然不是当做流行音乐在电影中推送影片情绪的工具。大多数这种出现都是无踪迹的,有的时候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音效的一部分。虽然可以听到传统乐器的声音,但其实都是取自乐师演奏的片段,再经过林强的电子配乐采样处理,强加了电子感。另一种配乐是场景中实际出现的音乐。当今已经没有人真正听过唐朝胡旋舞的音乐,当年的乐器也已经没有了,留下的影像资料即使恢复了模型也没有人会演奏,最后林强邀约巴尔干乐风德“Aashti汎丝路”乐团编曲演奏,以当代的乐器试验各种弹奏方式,摸索创造出失传的音色。
长期的合作,侯孝贤和林强已经有了很深的默契,但是侯每次的工作方法都会变化,每次配乐方式也各有不同,《刺客聂隐娘》是先剪辑完成片,影片初步定稿之后,交由林强去判断改怎么去配乐,最后由侯导进一步删减,这样定格了《聂隐娘》影像架构与底蕴由场景本身完成,配乐不会是推动戏剧张力的关键,而是一种衬托与幽微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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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赞赏侯孝贤导演之余,我们心里还是很清楚,以思考为首要的电影,要在电影市场中存活,它的可能性是渺茫的。跨在体制内外的生存之道有两种,一种是寄生,一种是共生,侯孝贤以他的方式重新定义了武侠片,这有可能不是一部完美的影片,但是多年以后,回头来看,这绝对会是他创作生涯中极为重要的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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