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峰对话四位青年导演:创作之路的启发式解构

青年导演在完成作品之后通常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去参加国内外的电影节打响知名度,带着尽可能“一炮而红”的关注度回到国内,上院线就会比较容易很多。当然这个过程如果成功还好,如果不成功,回到国内会碰到各种掣肘,以及各种政策压力。对他们来说,鱼与熊掌好像太难兼得。

不管是今年获得莫斯科电影节圣乔治最佳影片奖的《塬上》、获得釜山电影节新浪潮竞赛单元KNN Award观众奖的《西小河的夏天》、入围第65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的《何日君再来》,还是打破中国纪录片票房纪录的《二十二》,都经历过这个过程。在正在进行的浙江青年电影节上,《不成问题的问题》导演、编剧梅峰对话了这几位青年电影,分享他们的创作之路。

主持人:梅峰
嘉宾: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教授、博士乔梁、纪录片青年导演郭柯、青年电影导演周全、青年导演、编剧王飞飞。
梅峰:从论坛的题目,其实大家也可以看出,我们利用这样的一个机会,跟在2017年都有作品问世,相对引起关注的或者在电影节获得肯定和认可的这样几位导演,来跟大家分享一下创作历程。

梅峰对话四位青年导演:创作之路的启发式解构
主持人梅峰

梅峰:乔梁老师跟我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同事,我是文学系,乔梁老师是导演系。乔梁老师今年的《塬上》,在莫斯科国际电影节获得最佳影片,也是我们电影学院的非常好的收获。

乔梁:我真的不算是年轻导演了,因为我的学生现在是年轻导演了。但听说这个年龄段在国外还算是年轻导演,我姑且就在这里充当一下年轻导演。

说到《塬上》的时候,跟大家简单的说一下创作的过程。我一直是低成本导演,我们这部戏投资400万,拍摄周期16天。当时是制片方给我介绍了一部小说,这本小说写的是在西北某个地方,县长和县委书记因为当地的污染问题所做的一次斗争。制片方给了我很大的空间,让我可以去调整,那么我就去又重新构筑了一个故事,虽然还是说污染,但实际上说的是另外一回事,想说的是底下人和人的关系的问题,大致的一个简单的说一下这样一个过程。

梅峰:《塬上》会带给你一些新的冲动,或者对创作导演有新的感受吗?因为我刚才听你说你这部电影16天就拍完了,我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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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上》导演乔梁

乔梁:从我开始做导演,一直就是低成本,所以也必须缩短拍摄时间。比较有幸的是,我和梅峰老师都是在胶片时代上的电影学院,在我们上学的时候,要求导演不能有废镜头的,因为有废镜头就会有废胶片,现在反过来是废时间。所以在前期,自己把功课都做完了,现场是一个实现的过程,这样会比较快。当然,这个片子能用16天拍完,也因为大多数都是外景,相对会方便一点,要是内景,会涉及到很多灯光,这么短的时间也拍不完。此外,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团队,这个团队从摄录美化到制片部门,大家都磨合得非常成熟,在这点上可以保证一个快速的拍摄过程。

梅峰对话四位青年导演:创作之路的启发式解构
《塬上》海报

梅峰:下面请郭柯导演,对今年在中国电影市场上引起强烈反响的作品《二十二》的创作过程给大家做一个分享。做纪录片,选择什么样的素材,从哪儿起头,其实是对纪录片特别重要的一个事情。其实《二十二》还有一个前身《三十二》,那《二十二》的创作契机是什么?

郭柯:其实还是想做剧情片,当我看到《三十二》的主人公,韦少兰老人和他的日本儿子的时候,看到这对母子,他们有很多戏剧冲突的东西可以去发掘,所以我想做一个剧情片,就写了一个剧本。但是投资的时候老板觉得有风险,就让我先拍一个短片。纪录片没有演员,没有服化道,我想就拍纪录片吧。但是我后来发现,原来把机器架在那儿用固定镜头去等待,也会有很多新的发现,而且超越了自己的想象。《三十二》也获得了一些奖项,对于一个年轻导演来说,虚荣心上得到了满足,给了我推动力。但还有一个原因,从“三十二”到“二十二”数字的变化也就一年多的时间,从这方面坚定我要拍这个题材的决心,韦少兰这位老人身上有这么多感动人的地方,那剩下的这二十多位老人身上,也一定有更多值得让我去记录的东西,所以就做了这样的呈现。

梅峰:为了这部电影你走了多少地方、经历多长周期?

郭柯:我都是按照剧情片的方式做的。因为以前拍戏的原因,在统筹上面比较有经验,我只花了15天不到,就找到全国5个省二十多位老人。然后根据她们的身体状况、表达能力和个人经历,重点选取了4位幸存者去主要讲述,之后组建了一个有录音、6个人的摄影团队、灯光、制片团队的剧组班底。拍摄只花了不到60天,重点讲述的老人拍摄了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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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二十二》导演郭柯

梅峰:在拍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困难?

郭柯:从剧情片的思维转到纪录片上面,这个对我来说比较难,你得做一个取舍,这个对我、对摄影,对录音都是考验。我们都是剧情片的团队和做剧情片的思维,我们都爱去设想情节,假定剧情,推动发展。但是当你真正在面对一个活生生的老人,一个让我们尊重的长辈时,作为导演怎么往后退,在什么问题上你应该截止不应该再问下去。

梅峰:《二十二》在票房和口碑上非常成功,这个当初有预期过吗?

郭柯:完全没有。说实话,以前还想过,是不是在该去电影节上爆个款?或者得最佳影片?我们都想过,但都没有实现。票房上,我当时想这个片子只要进入院线,就迈进了一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后来确实是因为大家的支持,所以它成为了2017年夏天的一个“社会现象”,但这对于我以后的拍摄和创作来说,也没有什么可借鉴的,还是老老实实拍戏,不玩鸡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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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海报(2017年8月票房破亿,成为中国纪录片票房冠军)

梅峰:你的创作思路更倾向于以后创作剧情片?

郭柯:也许我会把这几年做剧情片副导演,加上5年纪录片的经验两者结合一下,去探讨一种还原式的拍摄方式,下一步我来试试这种拍摄方式。

梅峰:下面我们给大家介绍周全导演。周全导演在澳大利亚念的大学,在美国AFI(美国电影学院)念了研究生,你从AFI完成学业,到2017年回国完成这部作品,中间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周全:我在2013年底从AFI毕业,2014年我留在美国,跟我的制片人和编剧,开始聊故事想法。过了一年左右,初步的故事走向想法之后,我们去参加了2015年的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的创投,所以在2015年初,开始跟中国的业内发生一些关联,跟一些投资人介绍,跟一些主创制片人见面。在那个创投会之后,根据我们从各个方面收集过来的意见,结合我们自己的想法,继续深化剧本。在2016年的夏天我们进行了电影拍摄,后期剪辑的过程也是比较漫长,所以在今年(2017年)的夏天,才最终把所有的后期制作都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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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小河的夏天》导演周全

梅峰:我也知道你在2014年参加过金马电影学院,金马学院的学习,对你后来的创作有帮助吗?

周全:有。因为我大学和研究生都在一个西方语言的环境下学习,以西方的观点来理解电影这门艺术或者这个行业。2014年的金马学院,跟侯导的团队在台北在一起待一个月。我觉得台湾电影,给我另外一种看电影的观点。在金马学院一个月要拍短片,所以对我来讲,是一个很好的跟不同的华语区青年创作者交流的机会。他们跟我们分享在中国、台湾、香港学习电影的过程,我也跟他们讲我在美国学习的过程,这种碰撞的东西,对我来讲是一个思维上的碰撞,其实帮助挺大的。

梅峰:这种不同文化背景上的专业训练,在你作品的风格上,会做显现吗?

周全:我自己没有有意识或刻意地在做这件事情,但是以结果来看,是有的。因为在我们这部片子的整个筹备过程中,前期的剧本发展,包括拍摄,团队还是以美式的方式在运作。但到了后期阶段,全部要在中国做,从剪辑、配乐这方面请了华语地区的创作人来参与。这件事,自己没有意识,但是以结果来看,前后期的创作上也是一种碰撞,对我来讲还是挺有意思的。

梅峰:你能否介绍一下第一部长片讲了什么故事?

周全:《西小河的夏天》是讲述在1998年的一个夏天,发生在中国南方小城一个小院落里头三代男子成长的故事。刚刚也介绍了,我从很小就离开故乡去海外念书,这十年的过程中,我一年就放假的时候回来2、3次,每一次回来都会发现我的故乡正在经历很多的变化,有很多的童年回忆都慢慢在消失,对我的情感冲击很大。所以,我才会选择在第一部电影时讲述一个跟童年记忆、跟故乡有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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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小河的夏天》海报

梅峰:从你的学业背景到今天的创作,在学期间的短片训练,对你真正去做一个长片设计起到哪些方面的作用呢?

周全:我觉得还是经验的累积,因为AFI的教学体系,比较像是把自己看作美国的制片厂,也是分组拍片,每一个小组像一个制作公司。所以学校会派一个老师来跟你对接,他给你很大的自由,你想要拍什么,创作什么故事都可以,但是你还是得过老师那关,那个老师比较像是制片厂负责项目剧本开发的主管,他会先问你,在这个故事里面你希望表达的是什么,然后他再用二三十年的经验告诉你,你要表达怎样的情感,或者怎样的价值观,最容易让观众接受的方式是什么。这个过程,感觉上我好像跟这个导师在沟通,但某种程度上,是他在帮助我怎样更接近观众,这种训练对我的创作很有帮助。因为不管是大众观众还是影展的观众,终点都是观众身上,观众能理解,能够投入感请,这是最重要的。

梅峰:谢谢周全导演。接下来请王飞飞导演给我们大家分享一下你的《何日君再来》。

王飞飞:大家好,《何日君再来》是2015年的创投项目,因为创投会之后和投资人就整个剧本的沟通过程周期有点长。我当时觉得,这个项目在融资方面,如果想依赖产业内有点危险。所以在2015年底,我跟朋友合伙的公司,还有另外两个朋友的公司,我们以独立制片的身份开始启动这个项目,没有通过产业链的资金来做这个项目。很幸运找到一个非常专业的制片人,他本身有过很丰富的制片经验,他来替我们把这个项目以DIY的方式操作起来。电影在2016年4月份开机,拍了26天,花了不到200万的制作费用。2016年6月份进了后期机房,在机房泡了一年,大概是到今年的9月份去了西班牙,算是世界首映,然后从西班牙再到平遥、到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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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君再来》导演王飞飞

这个项目现在计划顺利的话明年上映,也在跟发行公司做沟通。做这个项目,对我来讲,收获很多。因为我之前一直在做电影节的策展、选片、运营,有四五年的时间。但是自己没有拍过长片,真的进入到拍摄的这个领域,从我写剧本开始,参加创投,找钱,搭团队,和制片人合作,进入后期,自己剪辑,再去电影节、谈发行,所有的这一系列走了一个全流程,正好三年。

梅峰:你的这个创作道路,在今天的中国内地的年轻导演里面挺具有代表性的,这个过程里,会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王飞飞:简单讲就是因为邻居的意外自杀,我们的主人公发现太太疑似给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他在寻觅这个事情真相的时候,发现自己进入到一个漩涡之中。故事不难理解,但在叙事结构上略微有点复杂。故事听起来是一个类型化,但我们的拍摄方式,包括呈现方式,还是按照文艺片在操作。对我来讲,能够把自己生活当中真实发生过,或者经历过的事情,在虚构跟非虚构之间找到一条灰色地带,把它呈现出来,我觉得蛮有意思的。

梅峰对话四位青年导演:创作之路的启发式解构
《何日君再来》海报

梅峰:我们知道你们(郭柯、周全、王飞飞)三位都属于独立制片了,不像我跟乔梁老师,还有电影学院教师这样一重身份。做独立电影其实是一个挺挑战性的事情,比如你们在今年都有作品面世,接下来的项目会不会有更多的公司去跟你们合作,不管你是商业还是艺术?

郭柯: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这个社会很现实,《二十二》成功以后,确实有很多资本找到我,各种大型纪录片,也有剧情片,但是我都拒绝了,我的个性也不太适合资本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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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梁和郭柯

其实对于一个新导演来说,真正的考验是第二部,你会面对各种诱惑,包括这几位导演的作品都获得了一定的成功,意味着有资本进来。那这个时候就是考验你初心的时候,作为导演,你想做怎样的导演,想讲述什么样的故事,跟观众做一个怎样的人物关系,我觉得这一点是考验导演的时候。所以看导演第二部作品吧,那时候导演本人的状态就会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希望大家以后看第二部,也看我的第二部,我也希望我能走得有一点,第二部片子我们几年后见。谢谢!

周全:因为我的电影还没有太多,只是在之前平遥放过一场,在国内还没有太多地跟业内和观众有沟通,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是和之前已经认识的一些朋友聊之后的计划,还没有太多资本找到我。但是我觉得大家面临的问题应该都是一样的,当有人来找你的时候你怎样去保持自己的初心,这点非常重要。

梅峰对话四位青年导演:创作之路的启发式解构
周全和王飞飞

王飞飞:我这儿的情况是,的确是有一些来聊,因为大家都想聊一下下一个项目,我会跟对方说明,我们算是DIY的团队,还是会把这个项目一直做完到它上映,然后才会考虑下一部。而且在我自己的观念里,导演的作品周期应该比较漫长,尤其自己写剧本的话,可能会更慢,所以我没考虑到下一部。

梅峰对话四位青年导演:创作之路的启发式解构
郭柯、周全、王飞飞

梅峰:其实我们进入电影这个行业,大家可能有一件事实是非常认可这个事实的,电影他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电影不是说是导演的电影,或者说是制片人的电影,电影他永远要面对一个团队的方式,在一个最有效率的方式去配合、甚至去妥协。所以刚才各位的分享,我觉得对于年轻的有志于走向电影导演的这条道路的,或者说进入这个电影行业的一些年轻的朋友,肯定是非常有启发的。

以上来自影视工业网霹雳无敌平从杭州发来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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