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马特报】从底层迸发的能量与救赎:《白蚁》导演朱贤哲专访

2016-11-22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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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朱贤哲
文字│谢佳锦
摄影│张国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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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白蚁》入围本届金马奖最佳新导演的朱贤哲,其实早在2001年就以《养生主—台湾流浪狗》赢得金马奖最佳纪录片,投身电影工作多年,今年五十一岁的他完成首部剧情长片《白蚁》,不仅日前在釜山影展“新浪潮”单元获得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也将角逐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资深新锐气势惊人。

电影由新生代小生吴慷仁主演,讲述外貌低调的书店员工白以德,入夜后化身专偷女性内衣裤的内衣贼,不料偷窃过程被钟瑶饰演的女大学生汤君红全都录下,还出于所谓正义地刻成光盘,匿名寄到他家。当道德的目光过于螫人,隐私角落不再安全,善意铺成通往地狱的路,不只白以德的世界走向崩毁,像骨牌倒下似地,引发汤君红与他的母亲蓝湖的一连串震荡。蓝白红,顏色失真,焦点迷离,在过曝与摇晃的不安氛围下,逐步被啃噬的心,有没有重来的机会?

与边缘站在一起

天命之年才交出第一部剧情长片,但朱贤哲说他一直想拍剧情片,之前拍过一些实验电影,也曾执导三段式电影《三方通话》的其中一段,写剧本是他的兴趣,以前还写过“花系列”的电视连续剧,写过八、九个完整剧本,只是都没拍成,甚至没得过剧本奖。《白蚁》(原名《顏色失真》)有入围12年的优良剧本,尽管还是没得奖,评审的鼓励让他坚定决心。

他对边缘人物特别感兴趣,从纪录片就能见端倪,无论是《养生主》里因照顾流浪狗而遭社区排挤的爱心妈妈,或《穿越和平》里被媒体在SARS事件贴上“落跑医生”沦于人人喊打的周医生,都可说是社会边缘。他笑称:“可能是本身太乖了,看到人家敢叛逆,好像就跟着叛逆了。叛逆会带来某种意义,有某种快感,不是吗?大部分的人生活是无趣的,看到一个人被欺负或排挤,当我有机会跟他们站在一起,其实对我来讲是快乐的。”

首部剧情片,他选择了跟恋物癖站在一起。媒体报导中的内衣贼,通常都被贴上负面标签,但是朱贤哲认为,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让他有长成一朵花的自由,他要长成很奇怪、很丑的花也没关係,这是他的生存权利,只要不侵扰到别人,我们不太有权力去干扰人家的成长与他最后的状态。因此他觉得恋物癖只要不要偷窃,要怎么样是他的自由,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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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恋物到三色迷网

选择恋物癖作题材,有去访问这些成瘾者吗?朱贤哲坦言,其实没有。但这些人就存在于四周,他或剧组工作人员都有朋友如此,聊完以后,也发现情况都蛮相似的。他说:“我猜很多人都是这样,就像你小时候会对女性或异性好奇,当你回归两性的正常关系,就慢慢淡化了。但这种事也不一定,我就看过一个蛮有趣的个案,他太太还陪他去买内衣裤,可是他后来又去偷,太太很不能原谅他。”

从恋物癖出发,他还野心勃勃地编织出汤君红和蓝湖这两个角色。电影原名《顏色失真》,意谓每个人都有他的顏色,在社会上彼此冲撞,时而遗忘、时而失去自己的顏色,英文片名《Cross Color》中的”Cross”也暗喻迈向自我救赎时背负的十字架。特意选择红白蓝,是向他最尊敬的波兰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致敬。不过,朱贤哲后来发现《顏色失真》这片名太难解释,媒体都不太明白,所以改用《白蚁》,比较容易解释三个角色都有缓慢啃蚀内在的状态。在营销的建议下,未来上院线可能加上副标题“慾望迷网”,避免让人以为这是国家地理频道那类昆虫片。

啃蚀女主角汤君红的是什么?朱贤哲解释,人在正义的时候容易心连心,可是一旦有愧疚感,友情就变得很脆弱。当汤君红发现自己的行为,无论是正义、玩笑或一时冲动,竟然酿成巨大伤害之后,罪恶感噬咬着她,于是让她开始想靠近白以德的妈妈。至于白以德的母亲蓝湖,设计成被儿子撞见跟其他男人有情欲交流,导演指出,剧本田野研究时,他发现很多恋物癖都有严重的恋母情结,偷窃都从姐姐、表姐或妈妈等亲人开始下手。有些观众看完电影,认为问题根源全出于母亲,但导演说其实没这个意思,他已经放很轻了,他强调:“恋物癖可能只是味觉或嗅觉非常敏感,在那个地方的接触比较有感觉。\"

电影多次出现海底世界的画面,片名\"白蚁\"打出时,搭配的画面正是宜兰外海的海底温泉。朱贤哲说,全世界只有宜兰跟义大利有这种海底温泉,他一直很想把这个放入电影里。他认为地球是有意识的,有一种能量与情绪在喷发,特意将这个设计放在电影中,一方面隐喻一个人或一群人与地球共振的内在状态,另一方面则透过汤君红这条线的旁白:\"听说这片白色海域是地球最深处能量,只要通过这里,就有机会重来\",点出角色获得救赎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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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演员一起成长

隐喻是一回事,对朱贤哲而言,电影的生命更是银幕上活生生的角色。他说:\"多年后,你可能已经忘记一部电影的情节、片名,但你会记住那个角色与特质。\"因此,他的剧本一直以角色为主,确立角色长什么样子,就让故事往前走。开拍之后,角色则跟着演员去走。基于这个信念,无法跟演员一起走入金马奖,让他入围最佳新导演也高兴不起来,\"诚实的讲,我从来没想过慷仁跟台烟不会入围\",而\"那天为了只有我入围,我跟我太太都掉泪了,这不是我的初衷,我跟所有辅导金评审提案时讲的非常清楚,我希望我可以带一群演员一起成长。\"

朱贤哲说,他喜欢不断的变化。尽管剧本由他费心写下,但他乐于接受演员的回馈与更动。他举例说明,多场戏其实是吴慷仁创造的。白以德第二次收到光碟那场,剧本是写他很惊讶,但没有当下拆开,是上楼再拆。可是吴慷仁在开拍前才说,不可能拿上楼,一定是现场开。导演临时找副导跟摄影指导商量,他们都认为吴慷仁的想法比较好,最后也修改成这样。另一例子是吴慷仁去宿舍碰到钟瑶跟饰演她室友的芳婷,这场戏本来没有对白,但拍了三次之后,吴慷仁突然问芳婷,你在这里干嘛?导演说:\"我觉得她也很厉害,也接住了!哇,我那时觉得这个镜头超好的,根本就在拍纪录片的感觉。她没想到慷仁会讲话,所以她有点恐惧,但是她能及时反应,把那个情绪接下来,让这场戏的恐惧感非常真实。\"

钟瑶是朱贤哲最早确定的演员,他觉得她有一种叛逆的特质,跟电影很契合。《白蚁》在釜山影展放映后,外国人也喜欢她。导演认为钟瑶很不错,很有型,很有国际脸,不解\"为什么到我这里才第一次当长片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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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纪录片风格的影像

除了演员,摄影是另一个让朱贤哲遗憾的项目。他强调,《白蚁》很多镜头看来自然,但都不是自然而来,好似随机,其实都源于设计。国外媒体对这部片的摄影赞誉有加,费比西奖的影评人撰文推荐,并非空穴来风。

摄影指导雷横是他的大学同学,曾为柯一正执导的《蓝月》掌镜,做过三十年广告摄影,拍过许多工整漂亮的商业影像,但朱贤哲觉得:\"他骨子里是电影咖,未被发掘的电影摄影师,有强大的能量。\"

有些人因为朱贤哲的纪录片背景,将《白蚁》定调为\"纪录片风格\",他不这么认为。《白蚁》跟很多纪录片一样采取手持、长镜头拍摄,但多数纪录片怕失焦,会用深焦去拍,可是他们是开最大光圈2.0,焦非常浅,一个闪失焦就跑了,有时摄影大助张祥昱(曾以《不能没有你》获得亚太影展最佳摄影)想把景深弄长一点,摄影指导还不肯。此外,他们没有让演员作固定走位,摄影还是边拍边做构图,唯有非常资深又功力深厚者,才有办法用浅焦拍又同时作构图。

再例如,钟瑶与室友吵架那场戏,镜位是摄影指导决定的,他在现场用语言描述得很清楚,两人被铁窗分隔于内外两端,代表他们在不同世界,甚至在这场戏的最末,钟瑶讲完话、室友离开后,她的身体往后一退,刚好整个人被阴影垄罩,这种不容易看到的细节,摄影指导全都算在内。

《白蚁》不只拥有深沉的心灵震撼力,也是这位资深新锐导演及其团队一次磨刀霍霍的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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