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FIRST影展到鹿特丹蔡成杰导演获奖的方法论：荒诞是我表达的一种方式。

导演 蔡成杰


金虎奖杯

导演蔡成杰和出品人焦峰得奖现场

2018年2月2日， 第47届鹿特丹电影节落幕，《北方一片苍茫》（原名《小寡妇成仙记》）获得了最佳影片金虎奖。

2017年7月27日，是一个值得导演蔡成杰铭记的日子。先是从他的偶像娄烨导演手里接过FIRST电影展最佳导演的奖杯，紧接着又从曹保平导演手里接过最佳影片的奖杯。“这种感觉太好了。”他在获奖感言中说。

《北方一片苍茫》（原名《小寡妇成仙记》）是他的导演处女作，他在导演阐述里这样写道：通过一个农村妇女的故事，展示了北方农村的众生相，考察农民群体生存情况，精神、道德以及信仰的现状。以荒诞的表现手法，来揭示农村的诸多问题，诸如信仰缺失，重男轻女，家庭暴力，空巢儿童遭遇性侵等问题。


FIRST评委会

从娄烨领衔的FIRST评委会给予影片以及导演的两段评价中，我们或许可以管中窥豹，领悟些许更为夯实的缘由。评价如下：“影片打破了当下中国电影对现实主义表达的疲软无力，文本建构在现实与魔幻之间，方才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呈现当下的真实。导演通过对素人演员与职业演员反差中的精准把控，对摄影与环境层次的有机结合，以及对极具原创性的表达野心的合理建构，完成了一次个人电影美学风格的成功塑造。”

在此后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觉得自己十多年的影视从业经历给了带来了很多电影之外的思考。如果十年前他就拍电影，那估计就是一个校园爱情片，“异性荷尔蒙会让年轻人想很多情啊爱啊”。到了现在，他甚至不喜欢去描述个人的感情经历，更希望看到一些毫无关系的人的故事。电影代表了他的个人意识，在这个阶段拍是最合适的，“当然也许十年后反过来看我会觉得现在拍的是垃圾。”

虽然，片子的获奖让他拿到了进入电影行业敲门砖，但说起这部电影的制作过程，他则说“找钱的时候，你不得不装成孙子。”



电影《北方一片苍茫》（原名《小寡妇成仙记》）国际版海报

缘起
导演蔡成杰的片子里涉及到民间。他关注到这个很简单，因为老家就是电影实拍地那里——河北平泉黄土梁子。

虽然现在他住在北京，但是每当回家，他的父母、亲戚朋友就会跟他讲周边的这些事情，有不少都应用在了《小寡妇成仙记》里。比如主角王二好就有原型，真的陆续嫁了3任丈夫，结果他们都接连去世了。她甚至比片中的二好还要惨，因为得病摘除了乳房。现在她又远嫁到隔20多公里外的村子，偶尔还会回来。



当时，蔡成杰正好在读一本叫《北极圈癔症》的书，书中写道从北回归线到北极圈很多和老家类似的故事，一个类似于神一样的存在，可以为人消灾除难。于是，他就用一系列荒诞的故事串联起来，用荒诞去解构荒诞。



剧本也有对《红楼梦》的情愫在里面，包括他对女主角也做了相应的判词。他当时写了个短篇小说，有一个就叫“王二好”，他管它叫镜像小说。

大概闭关写了40天。剧本的创作本来就和拍电影一样，都是痛并快乐着，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创作剧本最困难的就是：如何用想好的方向感，把整个故事串起来，每个故事有开头还有结尾。

剧本完成后，他用小说的形式又去描摹了一遍。尽管电影我拍完了，但是我用小说又讲了一遍，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二好这个事儿其实，如果非要把所有的人物都延展的话，可能体量能够得上一篇小说，但我个人觉得应该是一个短篇就能把它给讲了。”蔡成杰说。

因为之前在央视里拍电视剧已经遇到过各种问题，而且咱们当下的电影工业拍摄越来越成熟，经过这十几年的沉淀，我这次的拍摄其实相对顺利，但还是遇到了很多电影人都会遇到的种种困难。

如何找演员？

遇到的第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找到影片合适的演员，女主角和群演。

演员副导演陆续送来了很多女主角候选人的照片、视频等资料，但都没让导演满意。有天，导演突然想起来之前合作过的女演员，田天。蔡成杰当即约田天见面，经过三天的沟通后，对方有意加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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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她当主角，是因为看到了她的生命力。这名女人命运多舛，但依然一直追求着自己的“爱情”并努力地活下去，我偏爱这样热爱生活的人物。所以我没有打算传达给大家什么概念，包括这个片名都是都是带着荒诞的调侃。”蔡成杰回忆当时选女主角的情况时说。

而女演员田天选择加盟电影的原因也在她后来的回忆中如此说，“我和二好性格贴的地方还挺多的。二好有狂野的一面，其实你没有看出来我也有狂野的一面。比如在羊汤馆喝羊汤那场戏，因为王二好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上热饭了，所以那场戏我觉得我吃出了女土匪的感觉。学了舞蹈、手语，还有学开那个比较破旧的大金杯车。拍摄前我们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去体验了生活，学这些东西。”


当地村民在彩排

因为电影需要大量的群演，又是在乡村，村民都没演过戏。如何保证群演的人数和表演质量又成了一个问题。“这次拍摄地在我老家，制片人胡小涛是我高中同学，住的旅馆老板娘也很热情帮我们找群演，再加上一些亲戚朋友的帮忙，总算弄好了。比如他们找来当地广场舞的领队。她特别有号召力，片子里那些妇女群众就是她直接召集来的。王二好的小舅子小石头，也是当地在特殊学校当老师的亲戚找来的孩子，他来了后我临时把台词改成手语。”蔡成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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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天对自己在此片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在当地的农村村民家里，她去住了两天，跟对手小石头一起，用最短的时间去观察学习、转换，然后表演。“然后那两天什么包饺子、看大棚，做最好的一件事情就应该是烧火炕和刷大锅。”田天回忆道。

如何设计影像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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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本片摄影指导焦峰（也是本片出品人）沟通过程中，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如何确实影片的呈现气质。

“第一就是找到一个特别适合的元素，4比3这种就是摄影师给的建议，因为也不是说一开始就直奔4比3，刚才我跟你说的，也没有什么捷径，但是感觉4比3好像这种朴素的这种画幅感觉还是蛮适合农村的，符合我们故事本身的气质。”蔡成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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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峰一开始也是实验了很多种方式，并不是说上来就是4比3这种黑白色调，他还带了各种镜头。“我们到现场去试拍，拍完之后给我们一起去参考选择，最后凭个人感觉去定。那么说回来就是，这一切也没有什么捷径，都是靠我们一点儿一点儿实验，到现场去反复尝试。”焦峰回忆当时的拍摄情况里说。

此片有很多长镜头，但并不是为了长而长，而是为了配合叙事。很多观众都体会到了片中压抑而克制的苦痛气氛。但焦峰认为在这部影片里，气氛其实是通过慢的剪辑频率与故事来营造的，与镜头本身的内容没有直接关系。就像安德烈·巴赞所推崇的长镜头（更确切地说是镜头段落），重点不是镜头的时长，而是内部的复杂调度，是不同景深层次间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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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既然你镜头不能用远全中近特这种去参与叙事了，那我们应该尝试用别的手法参与，去诠释人物的内心世界，比如说灯光，比如说颜色，比如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的这场戏，我们就用停电和来电这个光线做了尝试，比如说深夜，啪，来电了，突然感觉一片光明，但是后边所有人又走了之后，再一次停电，就是这种。”焦峰说。

电影里其实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构图，比如有圆形构图，有对角线构图，影像倒置的构图，各种构图都涵盖了。“我觉得它是服务叙事的。比如说咱们先聊梦境那块儿吧，我觉得它为什么会有那几个镜头，我们当时用木棍子，然后麻包片儿什么做了一个人形，就像燃烧的火焰的一个人形那种。然后她在梦里就是看到这些东西，那个燃烧的符。我感觉其实最核心的目的是想让它叙事，根本的目的是想让他从现实和所谓的神力这些东西去做一个，在潜意识里面的对接，感觉是这样。”蔡成杰如此讲述自己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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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有一场戏是女主角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的过往不幸身世。导演在现场马上叫美术去买了一串小彩灯，挂在墙上，他认为这个彩灯闪闪的，有助于散发观众的想象力，随着故事的讲述，进入她的内心世界。

从审美的角度来讲，导演在旁边放置了一个燃着的火盆，全景的时候，用那个火盆烘托一个相对于更温暖的氛围，然后接下来就给大家讲一个相对冰冷的故事，这种冷暖色彩的对比更加烘托了女主角的过往身世。

还有一场女主角演的小寡妇被大家“封神”的那场戏，是在一户农家炕上。女主角坐中间，边上围着八九个村民，像极了那幅名画《最后的晚餐》。背后就是彩色的玻璃窗，“它确实具有西方教堂的感觉，带有神性的，因为那场戏就有点儿封神的感觉。我觉得每个色彩我都不是随便扔上去的，不是为了好看，其实都可以被解释，但是我又不想给一个过多的标准答案，因为我给的就太局限于大家的想象，你应该让观众自己去联想。”蔡成杰如此说。

9天的拍摄时间里，大部分场景都用了大量的烟，和别的组不一样的是，在别的组经常说谁抽烟，见一个烟头发一百块钱。而他们组是“快快都来，快抽烟了赶紧，现场就造烟，是一种氛围。”目的也是为了配合叙事。


摄影指导 焦峰（也是本片出品人）

荒诞主义

影片中，小寡妇王二好本来没有能力将孕妇肚子里的女孩变成男孩，她就是想让孕妇少受点罪，至于后来的事情，她根本不管，这本身就是一种荒诞。然而，孕妇真的生了儿子之后，却把女儿卖掉了，这又构成了一种现实的荒诞，两种荒诞冲撞在一块，就达到了讽刺意味，让观众有所思考。

蔡成杰觉得黑色幽默可以让叙事既不像悲剧，又不像喜剧。最牛的黑色幽默是什么呢，就是比如《小寡妇成仙记》里王二好把人贩子打倒后，镜头里还有桥上那些欢快的秧歌和老太太的笑容。在最悲伤的时候展现笑，明明你该哭却让你笑，这是他对黑色幽默的理解。

荒诞和黑色幽默不一样，荒诞要有消解、对撞、魔幻现实与现实的结合。蔡成杰觉得极端的魔幻现实与极端的现实分不开的，越有现实疼痛的地方，魔幻现实越有意义。就像《百年孤独》，拉美被殖民时人们流离失所，他们的伤痛是巨大的，这样才会有《百年孤独》这种作品。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用来消解严肃题材。用不正经的方式讲正经的事，是我喜爱的叙事倾向。导演嘛，就是对电影艺术本身的研究，我需要找到好的叙事方式、好的视角，把这个故事讲得有意思。荒诞是我的一种表达方式。”蔡成杰说。

蔡成杰是一个现代理性主义者，喜欢的是杨德昌这种导演的电影。他做一部电影不是出于感性，而是根据一些素材进行理性判断。在想事情的时候，会思考这件事的哲学意义，甚至会逼着自己去思考一些不同于别人的想法。等全部想好了，又要考虑不能给大家说教，找一个更容易被接受或者更好玩的方式给大家看。

同时，他对一些东方叙事很感兴趣，比如《搜神记》、《三言二拍》、《聊斋》和《红楼梦》，这些在片中都有所体现。

但他特别不喜欢把自己往一个风格里靠，他想探讨的是导演本身的文学性、艺术性和创新，所以不会拘泥在风格里。“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去批判现实。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搞艺术的人应该有的态度。艺术不应该承载太多东西。但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不可避免的会接触到一些现实，也不需要回避，遇到是什么就是什么。”


出品人 焦峰 导演 蔡成杰

就像拍这部片子的现实是，出品人焦峰为了此片孤注一掷，除了透支信用卡，还不惜卖掉自己的宝马车，最后除了这部电影几乎一无所有了，但焦峰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坚持梦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拍想拍的电影是我和蔡导共同的梦想。”焦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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