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德远:教育的目的是为了个人幸福,想让喜欢电影的人都幸福
2017-10-28 10:51
导语:穆德远是中国影视摄影师学会(CSC)会长、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博士生导师,85年至今从北电走出来的摄影师,基本都是穆德远的学生,比如杨述、宋晓飞、罗攀、邵丹等等。
今年5月,穆德远牵头成立了中国第一所互联网电影学院——CSC电影学院。上线至今,已有超过3,600人在平台学习,算下来,比自己10年教过的总人数还要多。
网络时代,这位61岁的电影学院教授正在探索着更高效的教学方式。
✩画外音 -从安生立命到爱上电影
与大多数50后出生的导演一样,穆德远的电影生涯始于偶然。
高中毕业以后,穆德远在一所中学教美术,为了补贴家用,他经常帮母亲画灯笼,也自己靠画鸭蛋挣钱,“画一个鸭蛋一毛五,我一天画十几个鸭蛋,一个月能挣到七十块钱,那可是70年代。”
“我父亲就说,你别老画这个,我给你找老师正经学画,人必须有一技之长。让我哥哥学外语,让我学画画,家里的事情你少管,把精力放在这。我才开始学画。”
父亲给穆德远找来的美术老师,是中国史学泰斗翁独健的三女儿——翁如兰。
后来翁如兰调离北京,走之前,给穆德远介绍了一位水平更高的美术老师,这个人,就是中央美院的教授广军,没错,就是林韬口中的“广先生”!多年后穆德远从中央美院把林韬找来做老师,二人相见如故,“我们竟然是同门师兄弟!”
有一件事令穆德远记忆犹新。
广先生家有一张小画,画的是一个小孩赶鹅,他身后的鹅飞起来了。
广先生说,“你告诉我,后面的鹅为什么飞了”?
穆德远:“为什么飞了?有人来了?”
广先生:“我画面里没有人,你再好好看。”
穆德远仔细看,“有一个拖拉机的投影在里面,拖拉机在后面按喇叭,鹅惊了,就是这个瞬间!”
广先生说,“这叫画外音。”
“那是1976年,我第一次听到了这三个字。我上电影学院以后,很多人还不知道画外音呢。”
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穆德远想考艺术院校,但是艺术院校都不招生。
“于是我报了南工的建筑学,但是我的分数没有达到,半年以后的1978年,艺术院校开始招生了。”
这一次,穆德远报考了中央工艺美院油画系。报完名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门口贴着北京电影学院的招聘简章。
“我以前都没有听说过有电影学院。但是‘电影’这俩个字好玩啊!”
穆德远选择了自己把握最大的一个系——摄影系。
“因为只有摄影系要考数理化和绘画,我有优势嘛。”
初试完,工艺美院通知就来了。“当时其实有学上是最重要的,不是说你真爱什么,好,放弃工艺美院,把宝押在这儿。果然就押中了。”
进入电影学院以后,穆德远才知道电影是怎么回事,与他同年考入电影学院摄影系的的,还有张艺谋、顾长卫、张会军等人。面对来之不易的大学机会,他和同学都非常努力。
“电影这一行特别有意思,当你学进去的时候,你会真的爱上它。”
✩解决问题 -告诉自己“我很牛”
大三的时候,穆德远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怀疑。“我能成为优秀的摄影师吗?”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大三下学期,穆德远和顾长卫、霍建起、潘元亮等同学拍摄一部名为《田野》的联合作业,看的时候,他们惊喜地发现了一片美丽的白桦林。
“初春的白桦林,雪还没化完,简直是觉得漂亮不得了,真的就想哭。”
实拍的时候已经是夏天,当他们再次来到白桦林,一看就傻掉了。
“前面那个荆棘一人多高,最漂亮的那片白桦林被荆棘全部挡住,根本看不见,怎么办?我跟潘元亮一把斧子一把手锯,从下午一点半一直砍到五点,把这一片荆棘全部砍掉了,终于看到了白桦林,说这个角度可以了。机器架起来的时候,我的手在抖,浑身抖。”
这部戏拍完后,穆德远发现自己是一个在现场可以解决问题的人,他坚信自己能成为优秀的摄影师。
“事实证明在以后的拍摄当中,不管遇到多困难的问题,我都可以瞬间把它解决。”
✩《青春祭》,用认真和责任心换取信任和尊重
毕业之后,穆德远留在电影学院摄影系任教。
1984年,学院扶持年轻老师,安排穆德远进入张暖忻导演的《青春祭》剧组担任摄影师。《青春祭》改编自张曼玲的小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故事发生在云南。
这是穆德远第一次拍摄长片,也是他第一次去云南,他异常重视这次机会。
“张暖忻导演既是电影艺术家又是电影理论家,她发起了电影语言现代化的大讨论,是我们导演系非常有才华的一位老师。她的电影《沙鸥》给中国电影一个很大的启发。”
张暖忻导演
一开始穆德远不敢跟张导演张暖忻导演搭话,张暖忻导演也非常不满系里的安排,“刚毕业一个孩子,成吗?”
穆德远通过4件事,赢得了张暖忻导演巨大的赏识和信任。
1.做功课
去云南看景之前,穆德远在北京图书馆泡了7天7夜。
“拿一个军用水壶,揣几个馒头,早上开馆我就去,一直到晚上都不出来。我把关于云南的地理、文化的介绍书全部看了。找那些县里头的地图看,环境、公路、距离等等。我把云南的地图几乎给背下来了。”
《青春祭》剧照
路上他跟导演聊天,聊到云南什么地方好,穆德远细数出外景的特点。
“你来过云南吗?”,“没有”,“你怎么知道的?”,“这就不知道了,所以我就笨鸟先飞,就跑到图书馆查去了,我还做了点笔记,还拍了点照片,都洗出来了。”
他把照片粘满照片的本子给导演一看,导演特别高兴,觉得这个小子行。
2.写剧本
回北京之后,第一稿剧本没能通过学院的审核,说“看不到主人公李纯的成长。”苦恼之际,穆德远毛遂自荐,结合自己对云南的理解,写了几场戏,剧本通过了。
3.做分镜
装订完剧本之后,张导累病了,在家休息了7天。穆德远也7天没出门,在剧本的一侧画完了所有的分镜头,共400多幅,张暖忻导演很高兴。
4.剪素材
拍摄过程中,胶片很紧张。有一场夜戏,穆德远拍了一本胶片,长达十分钟,导演看完样片都快哭了,“那么多镜头都是虚的,怎么用啊?”
穆德远:“我敢保证,我能给你剪出五分钟的优秀素材”。
导演就看着他,“是吗,你懂剪接吗?”
穆德远:“别的不敢说,我保证不会把你的素材弄乱”。
张暖忻:“你学过啊?”
穆德远说:“我上部戏跟郑国恩老师到新疆去拍一个戏,我是副摄影,我们没事儿干的时候,我就跟当时的剪辑老师学剪辑,他所有的怎么刻号,怎么做板,怎么做的这个,怎么对的拉球单的,这些助理的活全是我干的。最后我亲自剪他在边上看着,这个程序我会弄的特别清楚”。
后来穆德远果然剪出了5分钟的优质素材,导演特别欣慰。
一次次的承诺与实现之后,张暖忻导演对穆德远建立起了巨大的信任,也让穆德远体会到了与优秀的导演共事的极大幸福。
“张暖忻导演最大的魅力在于,用自己的善良和美好,让身边所有人都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对于优质的建议,她照单全收,对于欠妥的提议,她也会善意地否定,绝不伤害对方的自尊心。”
《青春祭》给穆德远的收获非常非常大,“后面拍了很多戏,我都忘了,这部戏的所有细节我几乎全记着,真的第一部戏就是这么重要,它会让你一生都记得。”
《青春祭》工作照
✩《黑楼孤魂》,导演处女作,感觉不棘手
时间一晃就到了1988年,离上一次拍摄《让世界充满爱》已经快3年了,穆德远跟系里申请,“是否可以允许我出去拍个戏了?”,系里说,“可以了,下学期就没有你的事,放你一个学期的创作时间。”
时间是有了,但是拍什么呢?
回顾中国电影史,穆德远发现恐怖题材被拍得最少,“除了《聊斋》以外,现代鬼片一部也没有,为什么我不做这件事情?”
关于《黑楼孤魂》这个剧本,其实灵感来源于穆德远自己的经历。
“我有一个朋友住在东交民巷,我们俩非常好,他住的那栋楼里有一个地下室,那个门老是半开着,里面有微弱的灯光,里面突然间叮当一声响,有时候有脚步声,或者灯光突然没有了,毛骨悚然,走到那我走的非常快,我浑身都会发凉你知道吗?毛孔完全是炸了,这个里头一定有一个鬼故事,就想写这么一个故事。其实最后拍戏就是这个地方。”
《黑楼孤魂》剧照
虽然是第一次自编自导长片,穆德远并没有觉得棘手,前两部电影的拍摄经历,给了他很多创作上的经验。
“我有一个习惯,我拍戏是要画图的。像《青春祭》一样,那个分镜头是我画完的,给滕文骥拍的《让世界充满爱》,我也是把镜头全画出来的。”
“我已经跟了两部戏,又比较细心,都记嘛,不成就问嘛,跟了一个师傅学习混录剪辑,也学的都挺好,就是特别扎实,建立了很好的剪辑基本功。”
《黑楼孤魂》上映之后引起了巨大轰动,后来被誉为是中国影史上恐怖片的颠峰,也被很多影迷封为神片,至于神在哪里,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
✩《变脸》,拍电影没有捷径可走
从1988年拍摄《黑楼孤魂》,一直到1995年,穆德远一直在外拍戏,《别无选择》、《中国人》、《刑警荣誉》等影片都是在这期间诞生的。“一年一部,当摄影当导演,没有停着。”
《中国人》工作照,本片获1992年广电部优秀影片奖
1995年,邵氏答应给吴天明500万拍《变脸》,当时500万是一笔大投资,剧本是台湾的获奖剧本,这个机会对刚回国的吴天明非常的重要,他找到穆德远担任摄影,“我们俩就聊了一次,给了我原始的小说,我看完之后我们俩谈了一次,对我谈的一些想法,吴老师很赞同,就准备开拍了。”
剧组来到四川看外景,那个时候正好拍戏的季节阴雨连绵,晴天很少。
该怎么拍?
穆德远决定顺水推舟,拍出四川那种“油腻腻、湿漉漉”的影像质感。
“我就跟导演提出来,我说这个戏咱们要“惜光如金”,这部戏基本上不见阳光,都是阴雨天气拍摄,只有几场戏有阳光,剩下的都不要。导演基本就同意了之后,我们就这么拍。”
《变脸》剧照
当时道具师给主人公朱旭老师做了一个箱子,试装的时候,穆德远老觉得缺了什么,怎么看着都不像个江湖艺人,他就想一个问题,“你是露天艺人,你到哪化妆去?你化妆被别人看见了,就露馅了,戏里怎么不告诉人家在那化妆?”
只有一种方式——他的箱子就是化妆室。
所以这个箱子是一个百宝箱,这个箱子的作用一定不是一般的拎着的箱子,它有强大的作用。
“因为他是拎着箱子驼着猴,还拿着刀枪,我说必须得有一个箱子,刀那些器械是挂在箱子上的,箱子是一个双肩背。猴是坐在箱子上,在肩膀上坐累了,往后面一坐。今天是下雨得有一把伞,箱子上边可以插把伞,我说要做这样的箱子。这个箱子一定是硬木的,里头打开门有抽屉机关,能把核心的技术藏在里面,之后他打开以后镜子可以当化妆镜,伞支上了,用黑布一罩住,别人看不见,他出来以后就可以表演了。”
当他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道具说,“很好,我来做,不管什么条件,明天我进城去买材料,给你赶出来,第二天一宿给赶出来”,大家都是这样工作的。
“其实我做摄影师,所有的细节,就是在你对于环境对于人物对于造型,都是造型的一部分,我觉得分不出是美术还是道具还是摄影,你们是共同对造型的理解和认识。
穆德远认为,摄影师是一个非常全面的工作,最终比拼的是总体修为。
“该会的你全得会,不该会的你也得会。摄影技术这一块,你必须会,那不用聊,比如摄影的基本功。那个基本功你要不会,你就根本就别干了,必须得用几年的时间去学习这个事,去熟悉这个东西。”
还有很多事看起来跟摄影无关,其实是最重要的,比如责任心、细致、临场解决问题的能力等等。“因为到最后拼的是总体的修为,而不是说你能不能把一个光比控制好,把一个层次弄好。”
拍完《变脸》以后,他才认为自己把“曝光控制”的问题解决了。
“我用了十年的时间,能做到在现场量完光以后,样片出来以后跟我想象完全一样。我想反差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想曝光点哪亮哪暗,没有偏差。”
很多事情是需要投入时间成本的,没有捷径可走。
✩成立CSC电影学院,一所没有围墙的互联网电影学院
今年是穆德远在北京电影学院任教的第35年。
今年,有38,000人报考北京电影学院,能被录取的却不足千人,在穆德远看来,成千上万拥有电影梦的青年失去了接受最顶尖电影教育的机会。
中国电影事业蓬勃发展,但是中国的影视工业和电影水准,相差特别大,中国电影参差不齐,高水平的电影凤毛麟角,低质量的影片遍地开花。
基于此,今年5月,穆德远成立了CSC电影学院,这是中国第一所互联网电影学院。穆德远认为,每一位怀揣电影梦的人,都有机会获得最系统、最顶尖、最专业的电影教育。
穆德远认为,教育的目的是为了个人幸福,想让喜欢电影的人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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