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导演吕行、制片人齐康：《无证之罪》如何走出悬疑推理的老套路？

《无证之罪》最初是因“韩三平首次监制网剧”在业界引起关注，但有趣的是，今年似乎是国产网剧的大年，准确地说是悬疑推理类型的又一次回春。从不走寻常路的《河神》到豆瓣高分《白夜追凶》再到现在口碑剧《无证之罪》，全是同一类型剧。


《无证之罪》海报

相对于前两者本格派推理的火热，《无证之罪》社会派推理的风格似乎不占上风，每周只更新两集的进度也似乎很难匹配观众不断猎奇的新鲜度，但随着开篇就扔出凶手的非常理出牌，多线叙事剧情的不断发酵，以及东北地域特色的亮眼，令大批观众对“光环加持”的《无证之罪》真正另眼相看。

只有12集的剧集模式也减少了国产剧注水意图的通病，豆瓣常驻影评人，著名导演谢飞就毫不吝啬表扬了拥有扎实制作水准又令人耳目一新的《无证之罪》，更有网友评价这是网剧中最接近美剧水准的作品，有《冰雪暴》+《嫌疑人X的献身》的感觉。


《无证之罪》海报

《无证之罪》也是新人团队，导演吕行和制片人齐康都是80后，其中吕行是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博士毕业，和制片人齐康同为北电同学。但吕行一直在拍电视剧，而齐康则一直在做像《蓝色的骨头》这样的艺术片。两人都想在作品上达到转型和突破，于是一拍即合。这是吕行第一次执导悬疑推理剧，而齐康也是第一次接触网剧，这《无证之罪》热播之际，影视工业网采访了导演吕行和制片人齐康，听他们讲述如何从剧本的改编，演员的选择，多线叙事的节奏中打造一部不一样的社会派推理悬疑罪案剧。


制片人齐康（左）和导演吕行（右）

剧本改编：制造新鲜感跟陌生感。
影视工业网：在剧本的改编上把它扩展到一个怎样的程度？

吕行（导演）：小说中的亮点是严良和骆闻双雄对决这条线——一个是杀人找人的罪犯，另一个是和这个罪犯认识并且第一直觉就死咬不放的警察，加上犯罪现场‘请来抓我’的字条，故意留下的烟头之类的所有这些线索元素，都变成了我们这部剧改编当中所不可撼动的一部分。因为这些表达的就是‘无证之罪’这四个字在这部剧中富有的元素，并且是一条适合罪案剧去改编的商业化路线。

OK，这些东西确定在这儿了，可是，它不够，这些内容的体量并不满足于一部12集电视剧所应该有的故事的内部框架和人物关系。所以，我们需要更丰富的人物关系去把这个故事丰满起来。


导演吕行

在原著当中有一对小年轻郭羽和朱慧如，他俩按齐总的话来说，本质比较像一个‘犯罪的证据’，因为他们相当于目睹了骆闻的杀人过程，后来可能会变成一个被攻破的关键的线索。

在改编初期我们就确定了这一点，把这一男一女做成一条亡命鸳鸯的感情线，这是第一条线。他们就是普通人，我们所要做的是将他们参与过犯罪以及整个脱罪过程中经历了怎样的心历路程，通过一条线描述出来，这是第二条增加的线。另外一个我们做的比较大的改动是把李丰田——抽烟扯掉过滤烟嘴的那哥们，我们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去描述，这些基本就是我们改编上大的理念。

影视工业网：小说的背景发生在南方（杭州），为什么在拍成剧的时候把背景搬到了东北（哈尔滨）？

吕行（导演）：一.我希望这个故事能够有一定的寒冷肃杀的氛围，毕竟这是一部罪案剧；二．我本人是哈尔滨人，会有这方面先天因素的参杂。对于哈尔滨这座城市的地貌特征、风土人情，包括故事里的这些人物细节、东北人的言谈举止，我会更加熟悉。换句话说，我会更容易把握。


导演吕行在片场拍摄

哈尔滨这座城市特征很明显，它既有老工业基地的影子，也有早前俄罗斯人留下来的老街道、房屋、教堂，包括有名的哈尔滨中央大街。因为黑龙江与俄罗斯接壤，哈尔滨也就相当于一个边境口岸中间的一个省会城市。另一方面，哈尔滨早前经过了快速的发展，也有作为一座大城市所富有的那些特征——商业街、高档的楼盘、新的开发区等等。哈尔滨这座城市的元素很丰富。

影视工业网：最初想把《无证之罪》拍成什么样的网剧？

吕行（导演）：我们也是第一次接触悬疑推理这个题材，我以前拍的是电视电影，之后一直在剧组做B组执行导演，一直到2016年。而齐康之前是一直在做文艺片，其实我们都希望在作品上有所突破，我想要拍自己独立的作品，齐康想要拓展别的题材，当时正好有这个项目，就一起合作了。我们决定要这个项目的时候就有几个关健词，首先我们想要做一个对于观众来讲具有“新鲜感”跟“陌生感”的罪案剧。我们希望这部作品能让观众看起来，内容实质不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又希望这部剧从呈现上能给观众一种——“哦，这个戏感觉还挺不一样的” ——的全新感觉。


《无证之罪》剧照

确定了这个目标以后，我们就找了一些作品作为我们参考的样本。比如说《冰雪暴》《罪夜之奔》，在美国罪案剧类型中，其实也是另类化的产品。在美国市场更多的是像《CSI》这种传统美剧，一两集一个故事。但那些另类化的剧集，在市场已经印证了它们是一个既有新鲜感，又很成功的作品。所以它们是我们操作这个项目的一个很好的范本。

影视工业网：从制片人的角度来看，这两年推理剧题材在国内已经不算新鲜，为什么还坚持要做这个项目？

齐康（制片人）：我觉得有两方面原因。首先当市场发展到越来越成熟的时候，它需要不同的产品形态来丰富大家的文化成果。有喜欢看文艺片的，有喜欢看商业片的，这个就是产品定位的问题。然后我们从中看到了网络剧里犯罪悬疑剧成长的过程，从最早的《心理罪》到《灭罪师》到《法医秦明》再到《十宗罪》这一系列的作品，大多数还是在走一个本格派推理的路线。但推理类作品当中，还有另一个分类，叫社会派推理。这个市场方向给我们提供了机会，那么我们去做就好了。


制片人齐康

另外，我们怎么来看它（社会派推理悬疑剧）的市场影响度，或者是一个产品差异化的市场表现。拿《白日追凶》举例，它每周更新五集，而《无证之罪》每周更新两集，真正回归到单集的点击率相对比，其实两者之间悬殊的差距也就没有那么大了。比如说《白夜追凶》点击率已经破十几亿了，我们可能才破几亿，但《白夜追凶》已经更了二十多集了，但是我们现在才更了它的一半集数。

所以我觉得还是首先服务于喜欢悬疑剧的这类观众，然后由此做一个延展，不能贪，拍电影也好拍网剧也好，都不能贪。

多线叙事、选角要点：用人物推动剧情走向
影视工业网：这部剧有很多条线，在节奏上怎么确定，尤其吸引观众的重要的前几集？

吕行（导演）：你们觉得前几集节奏太慢，但我觉得这节奏是正常的。因为内容一旦确定了以后，形式一定要符合内容，否则这个作品就不成立了。对于这部剧来说，我们做的既然是社会派推理，更关注的当然是人物的内心，但进入任何一个人物的内心都是需要过程的，所以我们并不要求叙事的节奏那么快。对于我而言，这部剧的张力要大于它的事件节奏。一旦观众进入到了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哪怕只是一丝的波澜，也会很在意。如果这个人物你并不关注，即使他被人杀了，你也无感。


《无证之罪》剧照

好比现在的快餐，这一个汉堡里，该有的营养也有，该有的热量也有，咔咔咔，我们花五分钟就吃完了。但吃中餐，就得坐在那儿认认真真地吃，我们想做的是这样一种作品——大家认真地吃顿饭。可能这顿饭里也就是西红柿炒鸡蛋、蒜苔炒肉、宫爆鸡丁，很普通的搭配。但是，在吃饭的过程中，你能跟剧里的人物，跟你的家人，一起享受吃饭这个过程。

影视工业网：严良、骆闻、李丰田以及朱慧如这几个重要的角色，在选角上怎么考虑的？

齐康（制片人）：在最开始的时候，爱奇艺（播出平台）会给我们一个大致方向：主演一定要有些知名度。毕竟这是互联网的产品。好，那我们就要在有知名度的范围之内去选取合适的演员。那么我们每个角色，无论大的小的，至少都做了20个以上人选的备案，然后开始进行逐一排查。从档期上，到匹配度上，我们反复论证，淘汰了一大批。

秦昊是我们重要备选人里的一位，当时是韩总（韩三平）给我们牵的线，他当时正在监制《妖猫传》，有一次我们去探班，他就跟秦昊介绍说我们接着要做一部网剧，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当时秦昊就应了这个事，说，好。后来我们就给秦昊发小说，发剧本大纲。然后在《妖猫传》杀青之后，我们约了个饭局，在吃饭的过程中也是彼此观察了一下，不断把创作理念和对人物、故事的理解，谈得更透彻了一些。另外，他也看到我们这样年轻的团队创作的诚恳吧，最后我们就很顺利地把严良（秦昊饰演）这个人物给定下来了。


严良的扮演者秦昊

吕行（导演）：李丰田这个角色有他的特殊性，他属于非典型性杀人狂魔——说简单点就是变态杀人魔。他走在大街上，有人说他是杀人狂魔，观众不一定会信，但你看着他动两回手以后，观众就知道他的人物特征了。我们希望给观众带来的感受就是，‘哎，这个角色很新鲜，不光这个角色新鲜，这张面孔也很新鲜’。因为一旦找一个老戏骨出演，观众对他的陌生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强烈了。当时他出场的时候，还有观众发消息问，‘李丰田是不是职业演员’。我心想演成这样还不是职业演员？所以大家对他的那种感受，已经分辨不清他是不是演员这么一个基本的判断，他已经打破了观众对于这个角色常识上的一个认定。


李丰田的扮演者宁理

饰演李丰田这个角色的演员叫宁理，他是一名很优秀的演员。1989年他在上戏读书的期间，就已经被誉为“小葛优”了，可以想象他是一位很杰出的喜剧演员。他毕业以后定居了美国，但在国外，他还在进修表演，甚至包括进修导演的相关专业，也表演舞台剧。偶尔也会参与国内的影视剧的演出。我有一个很好的老师，他跟宁理老师是在上戏的师兄弟，就像我俩（和齐康）一样，像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似的。他知道宁理老师想回国发展，所以就把宁理老师介绍给我。

当时在给完他剧本以后，我什么也没跟他说，我说您先把这个角色按照你的设想丰富起来，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聊。后来我们见面开始沟通这个角色的时候，他对于这个角色的理解和设计，已经跟我的想法百分之九十契合了。如果说有几个关健词的话，最核心的一点就是‘残忍’。他这种残忍表现在他杀人就像切个苹果，切个橘子一样随意和简单，对于生命，李丰田是漠视的，是毫无感觉的。这种态度会让观众见到你这个人的时候，内心就产生恐惧。这是我们希望达到的一个目标。所以，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宁理老师已经很好地表达到了。


朱慧如的扮演者邓家佳

而朱慧如（邓家佳饰）这个角色，是家佳看了剧本之后就很兴奋的，然后就直接派人跟我们沟通要聊这个角色。通常电视剧里的女一号，不太会用这种方式塑造。因为首先，她是一个小三，第二她还是一个杀人犯，后来她又跟另外一个杀人犯谈了恋爱，两个人还要在警察那儿给自己脱罪。其实在我们平时创作项目的时候，这是有大雷区的。甭说别的，就是演小三这一点，好多女演员看完以后心里都会有这方面的顾虑。

制作和挑战：对新团队的支持与导演的“创作拉扯”
影视工业网：对于制片人来说，整个制作预算还有拍摄周期，是怎么定下来的？

齐康（制片人）：预算其实还是挺紧的，这种预算，并不是一个宽裕的状态。首先对剧本身来讲，我们规避了一些追车、动作戏等大场面，这些内容砍掉了之后，对于制作成本结余的空间就比较大。我们遇到的一方面幸运是——各方面对于新人团队的一个支持。大家在劳务上并没有产生苛责，包括演员和监制，拿的酬劳都是正常市场价下线的一个标准。这方面其实让我们整个预算取得了比较大的一个空间。


导演吕行在片场拍摄

我们把这些钱花在刀刃上，我们会给摄影师提供很大的创作空间，尽量选择好的摄影机好的镜头，用好的调色公司，传统的电视剧一集调色才1000块钱，或者多少钱，那我们在这方面的成本花费就会比较高。在线下的制作预算，占比百分之六十五到七十之间，这个线下预算相对来说比较高了。

另一方面的幸运是，这个剧的拍摄周期刚刚好。导演不单只是一个关注创作思维的人，他常年拍摄影视剧，对于整个项目制作的制片观念非常强，在我们的目标一致之后，他知道怎么来调整他的创作节奏。

影视工业网：韩三平老师是怎么参与进来的，他参与这个项目的监制有哪些促进作用？

齐康（制片人）：一是平台方认为希望电影界领军人物作为一个加持和掌舵，这样对于网剧本身的知名度来讲，有一定的促进意义；另一方面希望韩总在制作和创作过程中进行一定的把关和指引。其实韩总给我们最大的帮助，是对于年轻人的扶持。他在对我们信任的基础之上任由我们自由地生长，我觉得这一点，是比较有远见的地方。在拍摄过程中，他也会去探班，发现有一些小问题的地方，会提出一些点播，让我们规避一下。拍得好的地方，他也会表示认可，其实这种大佬对于我们新人的认可，会鼓舞我们更加踏实和坚定地往前走。

影视工业网：接触这种悬疑题材的时候，最挑战你的是什么？

吕行（导演）：悬疑题材能吸引观众的点，其实是比较恒定的，永远是靠悬念。在这部剧里每个人物登场的时候，基本都明确告诉了观众这个人的身份，所以观众就不需要再花心思去猜和思考，但问题是，这种情况下你如何让观众不弃剧，继续吸引他们不停看下去。我们解决的办法是——把我们的情节写没，往没有了写。


导演吕行

我们经常想后面故事还有啥，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好事，我们都不知道，观众肯定也不知道，让大伙儿猜吧。包括在看第一集时候，就有看过原小说的观众开始剧透，不怕，随便剧透，我们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我们事先已经做好观众即使知道了这个故事底牌的时候，依然会被我们的故事和人物所吸引的准备。所以第一集我们就告诉观众骆闻是雪人，第五集关键人物上线，李丰田才是真正的雪人，这个大家都知道了，没关系。但问题是，他们都出现在舞台上之后，后面会发生什么，这个我们就无法预期了。

影视工业网：对于导演来说，如何把控类型片和创作欲望的平衡？

吕行（导演）：保留罪案剧类型里最核心的部分——双雄对决的模式，这个不光在中国，在好莱坞，在美国的电视剧市场，也是主流产品的类型。这个元素承载了吸引观众收看这部剧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在此基础上，我们再做一些自我表达上的倾向。郭羽跟朱慧如这对男女，和严良、骆闻之间的量级并不对等。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在突然面对犯罪的时候，你的心理要经历怎样的过程，这对我们来说也是想传递给观众有价值有意义的部分。第一，观众很难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这一点；第二，假如有一天经历到的话，他们有什么样的心理准备，有没有体验过这样的人生，在体验过后，每个人可能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这个部分虽然戏剧性并不那么刺激，但是我们希望有一些我们想要的表达和传递，在作品里让观众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