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200万、拍16天、拿下金马新导演，《一念无明》背后有料

2013年，香港政府商务及经济发展局举办第一届“首部剧情电影计划”，扶植新锐电影制作人才。大专组两位优胜者的作品，一部作品是《点五步》，另一部就是黄进导演的《一念无明》，两片今年双双入围第53届金马奖，香港新锐导演的创作能量，在此展露无遗，恰巧的也是，这两部电影也在同一天，登陆了大陆院线。（还有在上映，想看的快去，《一念无明》是粤语版）



《一念无明》由余文乐、曾志伟主演。故事从一对父子出发，父亲讨生活困难，只能住在窄小的劏房；儿子患躁郁症，又因母亲之死涉案。底层人民，生活不易，原本应该互相扶持的亲友邻里，表现出来的却是无止尽地互相伤害。万念俱灰之下，社会是否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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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无明》里呈现除了香港社会的一角，黄进与编剧陈楚衍搭档合作，用锐利却不失关怀的影像，切入都市居民不愿面对的问题。此片获得了金马最佳新导演、最佳女配角，在即将开始的36届金像奖上也获得了7项提名。这是一部长片处女作，制作成本200万（曾志伟、余文乐都不收片酬，只等待未来电影票房收益分红，其实这片能回本都很难，所以几乎就是无偿投入新人的创作，前辈提携后进），拍摄16天。所以，在制作的背后也有很多故事。下面的对话是来自中国导演协会的一次放映后的对谈，提问的嘉宾全是来自两岸三地的导演，所以对答非常有料，建议创作者看看。


导演讲述：

谢谢各位前辈来看这部影片，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人看后开心的影片，但是，这部电影创作灵感是来源于一则令人伤心的新闻案件。一个跟余文乐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花很多时间照顾他生病的父亲，后来这两个男人生活很艰苦，他的父亲精神方面产生了问题。但他们两个人又都很爱对方，就这样一直受着精神折磨，最后他的父亲在双方争执中意外去世。每当我们看到类似案件就觉得好惨，好悲哀，然而现实生活中没有人去关心他们之前经历了什么，之后还要面对什么。我们觉得如果要关心一个人的话，就要关心他的故事，不只是一个案件。所以，我们就用电影创作的方式去处理这个故事，当然里面有好多东西都是编纂出来的，都是编剧写的。

通过这些年我们对香港社会的观察，发现那些住在劏房里的很多人并不开心，并且很压抑，他们见到比之更弱小的人，就去抨击贬低他们，而不是团结在一起。我们只要看到弱小的人就习惯性去欺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这个社会不团结，这是我的想法。是不是很不开心？是的，这不是一个开心的电影，对我们来讲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不是一个商业的投资，我们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我想说的就是，如果我这次不拍这部电影，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再拍了。而且我相信，好的电影不一定都是开心的，更多的通常会让你有种安静过后的反思。我看到很喜欢的电影时，那种震撼的感觉会让我沉寂好多天，好几年，然后几年之后，再看别的电影时，可能精神上得不到满足，没有当初那种震撼的感觉了。那么这时候，我就希望我有这个机会来亲自实现一些事，因为可能下一次就没有了，谢谢。



Q：（文隽导演提问）里面有一个场景就是在教会里面，他的女朋友在祷告说感谢天主。这个场景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们这些在香港长大的人，受天主教、基督教之类的影响也多。但是这场戏对我们来说，有点很荒诞的感觉。当然对教徒来说，我这些话有可能已经冒犯了，他们会在祷告时很天真的说“阿门、阿门”，但是对受害者来说，这就是一场戏，引出他（余文乐）吃巧克力，然后被大家逼走。但其实这一场戏呢，导演和编剧也没有刻意去说明，这个宗教的桥段在整件事情里是正面还是负面的，这些人行为究竟是对是错。我私底下问，香港长大的小孩，都有读过Bible(圣经)这些，那么对这一场戏，你是希望给观众带来一场什么样的感觉呢？

A：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们拍这场戏想讲的其实是拿宗教喻人。人常常就是这样，你想去做一个事情是去帮助别人，但当你做了之后却束手束脚，你又要想对方是怎样想的，他是否需要你的帮助？这对他真的好吗？可能你的出发点是爱，对方接受的时候却感觉到的是恨，可能是伤害。这反映出的就是，我们究竟懂不懂得爱。爱，我们都有，这是我们都要学的，你不懂得爱，无法正确的去爱一个人，那它就会变成一种伤害。这不是针对宗教的，这只是一个场景的比喻，这种感觉可能发生在这里，可能发生在别处，就是这样。

Q：请问这个电影你拍了多少天？

A：16天，谢谢。有一天会长刘伟强导演跟我说，你16天很多啊，当初《古惑仔》第二部只拍了11天。

Q：你这个剧组有多少人呢？阿东家是实景拍摄吗？还是搭建的场景？

A：人不多，但也不是很少，我们用的就是工业里的工作人员，因为我们不能拍的慢，因为我们时间不多。我们原本就是想真的去拍那个劏房，但是真的放不下摄影机器。然后我们选了一个差不多的地方，就是香港的老人院，把房间分成一块块，香港的老人院也没有很多空间，我们就拿这个去改的。然后找一些布景去呈现，可以移动的，我们的摄影也可以做。

Q：请解释一下片名《一念无明》。

A：片名我自己也想了很久，这不是一个容易记住的名字。我和我女朋友写这个剧本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到现在差不多也三年了，一开始就叫它《一念无明》。“无明”的意思就是看不见，看不清楚，“一念”的名字就是取自佛家的说法“一念代万念”。你一个念头，后面还有一个，后面还有一个，你第一个念头看不清楚，然后做的事情都不是很精确。他们都是爱对方的，他们都不是外人，电影里面我自己觉得没有外人，所以他们互相伤害的时候就是“无明”的，看不清楚他真的要做什么。



Q：你和你女朋友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因为这个没有说明，弑母这个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他杀的，怎么杀的。

A：我们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决定了不拍洗手间里面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我拍不了，不忍心去拍，第二个就是暴力的东西，很容易带大家去了另外一个类型的语境里面去，其实对我来讲，它不是影片故事最重要的部分。跟我写这个剧本的时候一样，看新闻就是只看它怎么死亡的，但我开始着笔写这部电影故事的时候，我注重的是他们之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之后要怎样过日子，所以我就不拍这个地方了。

Q：你想留白，可能我们只能说他父亲希望别人相信他儿子清白，而其他人会传说他是杀母亲的凶手，我想问你在想的时候，他到底是杀了没杀？还是说我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A：我跟余文乐有一个版本，然后我们都觉得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对我来说是一半一半，他的病也是因为他受的伤害和压力让他去做这件事情，也说得通。但是如果是意外，也说得通。他也不太清楚他的状态，到底是他杀了他妈妈，还是他的病杀了他妈妈。

Q：我想了解一下，这个片子其实看的心里很沉重，而且对香港这个不同的社会层面，以这样一个低成本的电影，16天的工作，我觉得做了一个挺好的记事。而且整个片子的情绪，它的讲故事的铺排，我觉得不像是一个第一次做导演的人拍出来的。余文乐来演这个人物时，他给了你哪些不同的建议？比如你在跟明星的合作中，他提升了你这个人物形象，因为他太帅了，反而有的时候不太让人相信他是一个能把母亲杀害的恶魔。那么这个明星，他综合起来给你带来了什么，是好还是不好。

A：谢谢导演，先说说我跟他们两个演员的交往是怎样的。先说志伟大哥，对我来讲，其实他有很多的方式去演戏。我们平常在电影中看到的也只是他其中的一两个方式，其实他还有很多方式。当他看了这个剧本后，他就知道他要用什么方法去演绎自己的角色，不是我去发明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是我们发现了他还有一个重新诠释角色的方式，是我们从来没看到过的。无论是《无间道》，还是《双城故事》，他的软弱和坚强我们都有目共睹。而在这部电影中，志伟大哥扮演的黄大海，处于90年代，是一名赚很多钱的司机，他很强的，穿着皮外套是很威风的。但是到了现在2014年、2015年他变成了一个很弱的人，他的年代过了，这是他的故事，他以前是很强，是无间道、黑社会，就是形成一个鲜明的反差。



然后余文乐，他也有方法，他演出的这个角色有忧郁狂躁症，狂躁的时候不是说生很多气，而是有很多点子，很多东西想做，余文乐说他本人就是这样，跟他的节奏很像。而我的工作，不是说找出他们跟人物的差别，而是找他们跟角色相同的地方，然后我们再做别的工作。他们两个在电影里都没化妆，我们一来就可以拍，什么也没做。余文乐的眼睛一大一小的，我们也没有做掩饰，所以你看他怪怪的，有一点，很多近景的时候，他的样子反转的时候，有一点不同，希望我们能看到一个不太一样的余文乐。

Q：第一个就是想知道你个人的一个大概简单经历，怎么去拍电影，当上一个导演的。第二个就是说你拍第一部电影在选题的时候，一定想了很多，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这么一个题材去切入的，谢谢。

A：我在香港大学读电影，就是谭家明老师的学生。其实我觉得很多好的香港导演都很照顾我们年轻人，杜琪峰导演有一个短片的比赛，我去参加了，然后因为这样我认识了陈木胜导演，然后我就跟着他写剧本。之后就一直做编剧，大概五、六年的时间。政府有一个新的计划，给200万让新导演拍一部戏，就是你不能加钱进去，我的老师就让我去试试看，然后真的就给我们拿到了。

很多人都问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拍一个这么沉重的题材，我觉得这跟年纪没有关系，而是我们关心什么，什么能够打动你。对我来讲，我被电影打动的时候，多少都是不太开心的时候，他打动到我心里面的时候，都是伤感的东西。但这不等于负面的，就是说你看别人的东西，你在这个电影里过了别人的生活，一个小时，对他们来说是几年。然后你离开的时候，看他们有没有给你什么，然后你再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如果他是很开心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那可能你走的时候就很轻松了，有的时候可能就是没结局的可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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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无明》余文乐片花 超市疯狂吃士力架

Q：有两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余文乐受了刺激要去吃巧克力？第二个就是发行的状况，这个片子卖不卖？

A：余文乐吃巧克力其实是有铺垫的，但他也是吃错了，吃苦的那种黑巧克力才是对的。我们看他吃的时候是涨住了，他就是想把自己医治好。他这个状态就是他非常的害怕，自己会去做什么古怪的事情，上一次就杀了他妈妈，他很怕他不正常，他吃巧克力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安定的感觉。发行方面，香港这边是Golden Scene（高先电影有限公司），香港这边上映时间会在3月，然后就台湾也定了，差不多也是3月。对我来讲，我拍出来了，拍完了已经很开心了。

Q：开始看的时候有点奇怪，一个28岁的小孩，为什么会用这么传统的手法去拍，除了叙述结构之外，其实表现的东西是靠压着演员去造成一种戏剧张力。看到片尾时谭家明老师出现了，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因为这个很像谭家明和许鞍华他们青年、中年时候拍的一些片。所以我就想问你在这方面是怎么想的，你用的方法其实很像你老师的，大概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方法来拍这么一个很现实的题材，对于这个手法上你是怎么考虑的？

A:我想我没有特别想过我像不像谭家明老师，可是现在你叫我想呢，我觉得其实还不是好像。另外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我没钱，没时间，我对镜头的调动，还是说镜头的运动很小，没法铺、切轨之类的，空间也不够。我之前有想过怎么拍，然后我想了很多方法都不行，比如说如果我真的要比较多镜头的运动的话，有些东西真的做不了。然后如果我电器也要做的话，就一半一半，做不到我的效果，也不能称之为一个方法。最后我就决定了这个拍法，我只能用这个拍法，我才能拍的远。我就安定下来，我就这样拍了，用比较简单的方法。再一次拍的话，我也想去做别的东西，就不一定是这样的了，我觉得这也是这个电影的命吧。



Q：看完这个电影，我觉得你的电影最牛的地方就是，一个年轻导演在叙事上，包括演员的控制上，其实那个节制特别好。你不是把它全部放出来，其实这个故事要往爆了拍，也能拍得特别爆，特别的powerful，特别的有劲，但是你一直在控制它，在节制它。我想知道是因为刚才说的这些条件的局限，还是你的剧本一开始写的比这个更有力，你在这个过程中调回来的，还是一开始就这么想的？

A:比较像是我一开始的想象，跟我不拍洗手间里面发生的事情的原因差不多。就是对我来讲是危险的，加太多力量进去的话，说实话对我来说更难。其它的大概我们花了一年的时间做采访、调研，听了很多故事，更惨的也听过。其实这个故事大家已经觉得很惨了，但是真实的事件更惨，然后我见了好多这样的人后，我到现场再去拍戏，我就比较安静一些。虽然它不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但是它是由好多真实的故事放在一起的，它代表了很多人，所以我就比较安静一点，不太会做一些很用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