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VR伦理先驱翟振明教授: 弄不好VR,我们都要下地狱

2016-12-06 12:19
近日,在北京电影学院未来影像高精尖创新中心主办的第七届北京国际先进影像大会暨展览会上,
中山大学人机互联实验室主任、哲学系翟振明教授发表了关于虚拟现实与电影结合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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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振明教授在他的VR实验室里
图片来源:翟振明

值此机会,影视工业网专访了翟教授。

影视工业网:我理解您制造虚拟现实场景的一个目的,是将其作为未来可能有的冲突的容器、模拟器、演练场。
那么您已经模拟或者预见到了哪些伦理的、法律的冲突、困境呢?

翟振明:这个实验室就是整合虚拟现实和物联网,把整合后的扩展现实(ER)触碰到的对人类生活的威胁的边界地带做出来。
再走一步,可能真的就触及人类生活的底线——真正的伦理原则吧,不是一般人们所说维护现状的所谓“伦理道德”,而是人类生活最基本的价值原则。
伦理倘被违背,VR就把我们带进深渊,而非天堂了。
弄得好,人类就有大的进化;弄不好,就像走向地狱。
VR和ER极具颠覆性。
人工智能是做减法的,就是我们原来要干的事,越来越不用我们干了,原来体力劳动给解放了,就是靠机器,计算机代替了脑力劳动,到了人工智能,连我们学习的部分都能代替,以前我们觉得机器做不到只有人独特可以做到的一些事情,它可以做。有不少人因此而恐慌,觉得这个世界上,劳动力市场不需要人了。
其实,整体上看,这事对人类不是威胁,是好事。
大多数技术发明都是为了减轻我们的劳动,使我们要干的活越来越少,这是好事。
在我们现在这种社会安排下,你没工作做,分配的份额就到不了你手里,造成人们以为工作本身是目的。其实,生产效率提高以后,不费劲生产了充裕的物资,调整分配方式就可以了,对于人类不是坏事。
但VR和ER不是做减法,而是做加法,是把人的能力、存在领域扩充到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场域,是对人的生活方式、存在界面的扩充,其对人类生活的冲击,应该是前所未有的。以前没有类似功能的技术。
人工智能和其他技术之间的区别,是它把人自以为机器做不到的事情,它也做到了,脑力劳动自动化了。
而原来其他技术没有类似VR的东西,有点像传说中的神仙世界发生的事情,有一部分实现出来了。
当然人工智能结合VR那就更厉害了。
我的实验室就整合了VR和物联网,人还可以在VR里面联成人联网。大家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用VR连接起来的世界,不用出来就可以操作物理世界。这就是扩展现实,ER。
原则上,就像《黑客帝国》电影,不用出来就可以生活,人们可以“移民”进去了。
这样的情况下,这就是我们看到的,和人工智能不一定要结合就能做到的事情。
这样的话,如果我们真的所有生存和发展的功能都在那里完成了,那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不是假的世界。
我的书里论证过,两个世界最终本体伦上是对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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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振明教授1998年出版的英文著作《Get Real: A Philosophical Adventure in Virtual Reality》
2007 年该片出版了中文版《有无之间:虚拟实在的哲学探险》

但是在半中间,ER还没全面完成,VR只是体验性的场域的时候,所有我们的生产功能和社会活动都要在这个原来的物理世界才能真正得到完成。里面只有体验的功能,进去以后出来没有,又可以让人不知道到底在哪里,这就是非常危险了。我就把这个界限的近邻在实验室做出来,在进去虚拟世界瞬间,你是不知道你进去的,从现实世界过渡到那里去,是没有缝隙的。并且出来的时候,还没摘下头盔,你就发现回到真实的实验室的现场了,摘下来一看果然就是真正的实验室所在地。人与人之间、设施与设施之间还要联网,联网还是用互联网的方式连的,证明全世界人所有东西都可以接进去,在这种情况下用互联网,牺牲了好些体验效果,只是为了说明它的概念最有普适性,尽管我的实验室才40几平方米。
这种情况下,我把虚实之间的界限在感觉体验层面给抹掉了,再进一步抹去虚实之间的的界限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如果有人想控制别人,比如说我专门想要控制人,我做出这种实验室来,把它一扩充,不让别人知道,将你忽悠进去进去就出不来的话,那时我就变成一个最危险的人。
我和媒体、我们的校领导开玩笑:这个地方是非常危险的。现在我是理性地思考边界,但如果我失去理性,继续往前走,跨越这个边界,你们该怎么对付我?
我说,你们应该把我抓起来才对,因为我可以控制人的想法、行动。
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是这样的。我经常在做讲演的时候说将来头盔越来越小,马上搞技术的人就接话,他说我们以后不要头盔,直接接到脑中枢去就行了,输入信号。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但几乎每个业界做头盔的都这么想!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VR用的是人的自然感官,自然感官的话,我们知道没有发生对自我意识的干涉,和我们平时体验世界是同样途径来的。但是,直接插进去的话,我们不知道插到哪里去,干涉到什么程度,我们的自我意识还能保持,又到了什么程度,我们的自我意识就会消失。这个我们是不知道的,不知道界限就插电极,万万使不得!为什么呢?直接接进去有两种可能后果。第一种可能,是我们还有自我意识,我们还有某种行动,但是我们被欺骗了,我们以为是自己干的事,其实是别人操控我们干的,这是非常糟糕的一种事情。这就是人的尊严的底线受到了挑战,受到贬损,不管你得到快乐也好,最后结果如何,被操纵,它本身就是一件坏事。不需要导致其他坏的结果,它本身就足够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的自我意识都没了,别人看起来以为他还正常生活着。
你用电极接我脑中枢,我的自我意识消失了,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机器一般的驱壳,成了僵尸。哲学家讨论的僵尸,指的是,从第三者观察,似乎它有自我意识,其实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自动机。其实,我们的机器人如果做得足够好,就是一个看起来和人一样的僵尸。比如说可以做一个机器人仿造我,做得足够好,他的目标就是做到和我不可分别,但是我们知道,如果我们设计者没有把自我意识做进去,我们知道它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但是到底自我意识怎么产生的,我们现在所有理论,哲学理论,物理学理论,心理学理论,所有的生理学,所有都不知道,所以我们随便一插是非常危险的,有可能把人搞没了,还没人知道,它自己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它已经没有“知道”或“不知道”这种能力了,已经不是认知主体了,虽然别人看起来好像“他”还活着。
以上两种可能这都是非常可怕的。脑中枢被插上电极后,第一种是被人控制,第二种呢,就是被杀了,但别人还以为他存在着。我的实验室,要争取把这种极限状态的临近地带展示出来,警示世人。

影视工业网:现在虚拟现实的形态尚不明朗,此时就对虚拟未来尝试某种控制,您觉得是否为时尚早?
您提出的“造世伦理学” 和 “虚拟世界大宪章”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呢?


翟振明:我做这个实验室,亲手造出来,就是怕人说时间太早,没必要,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操心过早。
我都做到边界上了,你还说现在造不出来吗?
伦理学规范人的行为,首先不是为了让一部分人有能力和权力去控制别人,而是最怕一部分人控制他人、奴役他人。很多人以为伦理道德的第一要义是要控制人的,其实道德哲学家都知道,世界上最大的恶行,就是大部分人被一小撮人全面控制。伦理学关心的最根本的问题,是如何保证每个个体的自由和基本权利不受侵犯。此外,“人是目的”,不能变成物的附属。
很多人逻辑颠倒,把物联网当成是技术的严肃应用,是沉甸甸的GDP的来源,而把VR归到游戏和娱乐那里,看作是“不严肃应用”,而且是引人堕落的。按照这种思路,VR与物联网,就会把物联网当主体,把VR当附属。其实,VR连接的是人,形成“人联网”,物联网应该是附属,而不是倒过来。正确的思路是:物联网是工具,VR中的每一个个体的人,才是目的。
所以这不是杞人忧天,也不存在“担忧过早”的问题。我们坚持最基本的,人的自由不要被侵犯,人的基本权利不要被侵犯,那是最基本的伦理学。所以我们这个讲“造世伦理学”,因为它是物理世界的规则要造,这叫造世。人与物的关系,原来是不存在伦理学的,现在我们要造这个世界,物理世界是我们的编程,是我们的设计者设计进去的。比如说该不该四季更替,还有人没干什么的时候,它自然发生灾害,台风、地震,应不应该放在那个世界里面去,把这些道理讲清楚,把造世的基本原则和规则按照理性的程序建立起来,这就是造世伦理学的任务。着中国伦理学,以前不存在。这是人与物的关系,第二个是人与人的关系,刚才讲的防止人与人的关系沦为主奴关系或纯粹的主客关系的问题。人作为一个主体个体,基本权利基本自由不能被侵犯,难道有什么早和不早的问题吗?有一点点在发生,我们都要杜绝。

影视工业网:您刚才提到宪章,这既是政治意志的体现,基础也来自伦理学。
您也说过,如果制定规则的权利,落到错误的人之手,可能未来会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如果可以选,您会选谁设计规则?

像您这样一个教授、哲人王——柏拉图的理想,
还是一个民选代表,一个独立的政治机构来制定规则?

翟振明:要把理性本身作为源头来制定规则。
把掌握了政治话语权的人或组织作为新的生活秩序的规划者,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纯商业的利益集团也不靠谱。
投票的民众也不是理性的标杆。
所以应该是谁呢?
哲人王有点接近,但不是叫一个人哲人王,他就是哲人王了,而是要调动大家的公共理性进行讨论,还有吸收几千年来思想家关于人类价值的讨论,加在一起,理性共识靠讨论协商论辩而获得。
所以这个东西,并不是现成的哪个机构就可以做。刚才你说是政治问题,政治前提,只要是规范性的,它就要以伦理学为基础。比如说,刑法为什么要禁止滥杀无辜呢?就是因为滥杀无辜是伦理上不好的事情,我们才禁止它。所谓道德与政治分别,看你怎么讲。所谓”传统道德”,当然不能作为政治治理的规范依据。但是以理性导出来的,普遍的,所有讲道理的人都不可能反对的伦理规则,就是所有人的行为,包括集体行为、政府行为,还有个人行为的基础。

影视工业网:之前国外学者论证,作为中国的一部分,香港的政治制度不可能超过中国现有的政治制度框架。
假如说VR是现实世界的延伸,那么我们为其制定的宪章,会不会超出我们既有的政治宪章的框架呢?

翟振明: 我觉得有可能。
所谓超越现有制度框架,第一要务,是要堵住现实世界中本来就不合理的规则,不让这个世界不合理的规则进入我们的新型文明中,这也是一种超越。
道理讲得通的、人的共同理性能接受的,才让它在虚拟世界里发生作用,其他的东西不让它进去。这样好像不是说超过它,只是比它少,其实我们把不应该有的东西清除掉,那也是个比它要好的一个世界。刚才讲的对人的控制,我们在不同的社会制度下有不同的程度,但是我们要看,人当然是需要控制的,但是怎么个控制法,哪个层次控制,谁与资格在哪个限度内实施控制?对于这些理论与实践问题,我们就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倾听理性的声音。
也不要抢什么话语权,不要说我是传统文化的,我是儒家的,你是基督教的,你是什么主义的,就来争话语权。
有些东西是任何国家、民族都要共同遵循的东西,没什么文化传统的问题。
比如没一个人会说,人就是要当工具,别人当工具可以,但是说我生来就是要给你当工具的,没有人这样。难道有人会真心地宣称: ”我的权利本来就不应该有,我说话不应该自由,应该你说话才自由,我不应该自由”吗?古代与现代,非洲什么外星球,只要有社会存在,有人存在,他有独立思维能力存在的人,不会认可这种想法,用在自己身上的。总之,除了这些最基本的原则,其他偶然的因素混到这个伦理规则里面的东西,我们把它清除掉。

影视工业网:您会称之为普适价值吗?

翟振明:普适,“适合”的“适”。(不是世界的“世”)
回答你这个问题得先从反面假设。
如果假设没有普适价值,那你想建立一个新的社会制度,你根据什么呢?你一定要讲道理,说清楚有些事情对我们的后代是好的,不能只说过去的人怎么说的,传统是怎么认为的,活自己偏好什么。因为你是为还未出生的后人设计生活环境,不是为你自己设计的,不存在普世价值的话,未来对我们后代是否有益如何判断呢?给他们设计未来真有意义的话,一定存在普适的价值判断,不然的话,谁抢到话语权,就把自己一己的偏见,一己的偏好推给千秋万代,谁试图这样做的话,比暴君还要坏。

影视工业网:在电影、游戏里经常看到您尽力避免的那种灰暗的反乌托邦。
虚拟现实往往会成为法外之地。
这种灰暗的未来,往往根源自人的欲望和游戏的天性。
有游戏业嘉宾在大会上说,虽然政府对游戏诸多管制,游戏业什么都干不了,但人们玩游戏就是想干现实里面干不了的事。
您看未来会乐观吗?

翟振明:现实中不让干的,有时甚至是好事。在某些制度下,被鼓励的是干坏事,好事倒不让干了。
有些制度、历史阶段,就鼓励人干好事;
有些体制、历史阶段,干某一类好事倒可以,有些好事还不让干。比如说,诚实这种好的品性,在有些社会里并不被鼓励。而谎言,特别是跟随政治的“主旋律”谎言,反而常常被鼓励。
这样的话,“干现实中不让干的事”,有可能是干坏事,也有可能是干好事。就是现在的网络里,也有可能隐去了身份(身份上放弃了诚信),其他方面倒都表露真情活说真话了。所以你看,这种东西,现实干不了,就在虚拟的地方干,不一定全是坏事。

另外,在VR与物联网整一起之前,VR只是一个体验的世界,很多东西并不会在真实社会中造成实质性后果。和物联网整在一起就不一样了,那就是ER,扩展现实,那就与现实世界对等了。这方面我们界定完了以后,就可以讨论这个,到底在现实世界不能干的事情,而本来并没有啥不好,在虚拟世界我们就要鼓励大家干。比如说孙悟空,还有山海经那种古代传说中的很多东西,我们现实就干不了。但是如果我们看不出这种神仙般的能力有啥不好,或许很好,我们就让大家high起来啊。比如说现实生活中有国界,而虚拟世界中没有国界,没国界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每进一步讨论之前,我们先不要轻易下结论。一下子从管制角度看,它有好像是坏事,但是终极来看也许并不是坏事。是我们制度要适应这种东西,而不是倒过来,让我们适应已有的制度。有一部分是这样的,有一部分是颠倒过来的。这就需要非常严格的逻辑思维,对人类社会本性有一种透彻的理解,个人的本性,对我们的生活的内在价值,都要有一些比较深刻的理解,才能想清楚这些我们必须面对的新问题。这就有很多思想资源,有两千多年来哲学家讨论的东西,平时人家不关心这些。现在虚拟世界和人工智能等东西来了,那些东西就变成任何人都要面对的事情。我们立法,和人建立关系打交道,都变成要思考最抽象的哲学问题了,这就要激活大家的人文理性。
所以腾讯给我的实验室捐款的时候,在签订协议时我就说,拿你的钱不是为了商业科技转化。你们是商业巨头管好商业的事,我是为了在虚拟世界变成我们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之前,先在其中注入鲜活的人文理性。
人家一讲人文,以为都是感性。其实那叫文人情怀,不是人文理性。

人文的东西是理性的。人文的东西,启蒙理性,里面的东西就是人文主义的体现,就是人独立使用自己的判断力。刚才说了,从一己情怀出发为后代建构未来,是对后代的侵犯。

影视工业网:您也参与VR内容的生产,您怎么看这一块?
特别是叙事手法上,有没有进行一些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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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戴头显的翟振明教授坐在他的VR实验室的设备上
图片来源:翟振明

翟振明:我还没有亲自创作,因为我在实验室只做空间穿越的体验。
这是个过程,第一让人觉得他空间点上可以无缝穿越过去,要有一些虚拟的场景,再有现实的场景,让他觉得空间这么遥远的地方,一下子到那是不可能的,让他知道是假的,比如说广州一下子到了北京,知道不是真的,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假了。
为了这些概念,我们又创作一些其他的内容,但不是VR电影。
回到VR和电影,要与以前所有的影像制作比较一下才好理解。以往,电影和其他视觉内容,都是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来制作的,和VR无关。
VR的特点就是任何画面都可以立即联系到第一人称视角。
VR的特点是有一个消失点,所有场景都消失到我身上,进入我的第一人称。
所以我们做内容,如果这些没用上,要不要VR就没多大区别,3D视频就差不多了。
拍电影,所谓的蒙太奇技术,就是这个镜头,然后变成那个镜头,和我这个空间观察点是没有关系的,我是不存在的,我可以浮在空中任何一个点,人家在床上私密地做爱,我可以拍他的特写镜头,但是没人觉得你在场。但是如果在VR镜头里,如果是这样的话,因为这个拍摄时的处境,电影里面的空间画面,和我实际上人的空间位置是接在一起的,它没有一个画框(frame)隔开,没有把它搞断裂了,所以影像里面的空间和观看者也就是拍摄者的位置是空间上连续的,我任何时间都可以沿空间路径追溯回到我的所在点。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把自己想进去,你都在那里,你都在现场。所以这个内容,就是VR内容最主要的特点。所以它可以纵向穿越,可以绕到后面去。可以看到你,看到后面去,因为我是在现场的,这个内容,所有东西如果没有用到这一点的话,VR和不是VR就没有大的区别了。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切换的角度原来从这个场景,切换到那个场景,现在不是了,从这个角色切换到那个角色,是这样的。
原来拍电影拍电视剧,拍着观者都充当偷窥者的角色。但是VR拍的东西,你一定是在场的,要代入角色了,这样才能用到VR的特点。所以围绕这个东西来创造内容,人,第一人称可以是人,男人变女人,大人变小孩,也可以不是人,人变狗,变虫子,本来在地上,现在变到空中,变到宇宙,上帝也行,你通过电影的叙事前后文来理解自己到底是谁是什么角色。什么都连接到自己这里,第三人称世界中的一切都汇聚到第一人称的感受和认知中,从客观世界的消失点上进入“观众”的自我世界中,这就是和人的精神世界直接相连了,它没有被打断。所以制作内容,这个原则掌握了以后,就是与VR特殊相关了。还有就是VR里边观众参与互动,让故事可以有分叉。只是,这个搞过头了,就变成VR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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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图:翟振明

影视工业网:您知道电影现在正在向数码转型,胶片电影很可能成为一个大的类型(genre),偶一为之。
您觉得电影院会不会被VR头显所取代?
即电影整个成为一个大的类型,大部分的体验以VR为主。


翟振明:我觉得不一样的地方是,胶卷完全是工具性的东西。
原则上,胶卷能做到的,数字完全可以做到一模一样,所以它一定要被代替。
胶片这个东西,我因为没有在业界,我还认为胶片基本上没人在用了呢,再大的电影,也是用数字的,但是现在发现,还有一部分人在用。他这个用,一定是怀旧,自己的情感,并不是说它质量真的达不到,数字达不到胶片的。你原来的效果我可以做出来,那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但是VR电影不一样,刚才讲的是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的转换问题,有些东西我还需要用第三人称切来切去也可以的。比如说我戴上VR眼镜,我全用VR,我们现在讲的VR的方式来看VR,刚才讲的第一人称,但是我里面可以搞个VR里弄个屏幕,放我们一般电影,也可以照样放啊,我可以拍这种东西,甚至可以倒过来。

另一种VR电影,就是我们VR里面,不是像刚才说的那样有专门为用VR头盔观看制作的内容,而是用VR里面的场景代替摄影棚,拍出来的东西,并不是用VR看的,还是用屏幕看的,但是我们的演员在VR世界里面表演,像玩游戏一样进行表演,这是另外一种VR电影。就是我们把拍电影的过程,变成玩游戏的过程,经过电子的替身,玩打斗,把这个过程全拍下来,拍下来可以变成VR电影,也可以变成一般电影,什么都可以,变成视频。所以这个东西,倒过来,也是VR发展一个新的方向,变成代替摄影棚,代替野外拍摄所有东西,都在VR里面造出来,电影演员就是戴上一个传感器就演了,演完以后,或者是电子替身,把人脸再整上去,明星效应可以要也可以不要,是否把明星脸整到里面角色中去,随便。这就是利用网络化的VR,大家在一起玩,玩的东西给它记录下来,变成电影,这种东西是反过来的,照样拍的是Video的电影,现在一样的电影,是第三人称视觉为主的,也是蒙太奇,切来切去的,但是场景不用搭了,用电子的东西,场景互动,全部在VR里面搞定了。
VR与电影结合的这两个方向可以是互补的,如果这样的话,它就没有代替的问题了。

影视工业网:您刚讲到VR有一个消失点。
我们知道, 3D就是西方的透视美学。
那么大会还有嘉宾讲到VR中主观可以扭曲现实。
您认为VR有没有可能和一种特定的美学观结合,比如水墨画?

翟振明:VR用在哪里,到底图啥,我不知道。
VR的特点就是空间的连续,一直到自己身上。
这一点即便是水墨画,也要用这个。比如说我可以自己创作,用各种想象,比如说我的水墨画的形象创作过程,从我的视觉原点流出去了,或从我的思维里面直接冒出来了,或从嘴里吐出来,等等。这种东西,它不是场景,但是它创作过程是把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给连在一起了,这也有可能,但是你完全不用这个,VR就没有用了,就是它联系的场景,和自己所在的东西连在一起,这是VR的根本特点。这些东西去掉以后,是否有VR,是没有差别的。所以,你要找到一个最基本点。
拍VR电影,导演都干些啥呢?导演把自己想成是无所不能的一个真实世界中的魔术师,但是你做魔术不是为了给人展示魔术效果,而是用魔术的方式讲故事,把故事讲好。这样的话,你不要管它虚拟不虚拟,就是现实性,我可以把它变出来,把它变成一个大家喜欢看的故事,还有把看者派个角色进去,也许你就代替那个看者的角色,这就是导演的功能。    回到你刚才说的透视点,原来透视点是在框里面的,也可以画到那边去,框里面出来。但是你只是从画框延伸出来,和你人所在的空间不是一个空间,从画框或屏幕上延伸到哪里去,你都不会说,和我这个椅子有什么关系,和我的这个放着画笔和颜料的空间有什么同一性。但是VR,马上和你的鞋什么都发生关系,你的身体穿戴的东西,都是故事场景的一部分。只要你专门调动VR工具来制作的话,这个东西就是必然的。是吧?

影视工业网: 您作为一个哲学老师,亲手制造这样一个科技,您在技术上碰到哪些难点?
是不是也得跟其他业内人士一样得紧跟前沿?

翟振明:我这个技术设计是整合各种技术,包括VR技术头盔、影视抠图——那些我都知道原理,还有机器人技术、遥控、一些艺术。
我会作曲的,我会画画的,我上过美术馆做过作品的,所以这些东西,我对科学基本原理,人类的技术状态,到底处在什么地方,我对这些东西都把握的好,我把这些东西整起来,自己设计,叫人施工。所以我设计完以后,找公司去做的,我自己的学生根本做不了。现在遇到最大的问题是,要让干活的人理解我的思路非常困难,他做出来,那个摄像头和头盔怎么配合,要配合的非常精确,才能把这个世界的现实影像整合进去,又能和虚拟世界能混在一起,做到让人体验无缝穿越,这个无缝要做好是非常困难的。现在没有这种技术人员,就是要头盔和摄像头,还有软件,还有抠图技术结合在一起,没人干过。我遇到的是这个困难,他原来再专业的人,干到这个他就不会了,要我亲自动手。

影视工业网:看到您的演讲放了一张Oculus开发者版的图片。
您的VR系统用的是哪家头显?

翟振明:现在正把Oculus DK2换成CV1用户版。
换的时候,摄像头要重新与之配合,又要搞好几版。
我出差来了北京,他们几乎不知道怎么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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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用开发者版的Oculus作为头戴显示器的VR系统

影视工业网: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拜访您的实验室?

翟振明:我要设计一套申请体验的整个程序,因为我的实验室是个危险的地方。
你要首先知道这是危险的,我是为了讲伦理边界的,我的目的是要告诉你这个边界不能跨越。想体验,先要认真学习我的想法,不然不让你看。
我弄了六个条款,还没公布,看起来像是免责:你来看,造成后果自负。
其实不是免责声明,而是说,你要认同我的一些概念,你的做法不能在我的系统的基础上跨越了危险的边界。
如果完了再做一步,把专业头盔变成虚拟的,甚至说不要头盔,把我这个无缝穿越系统弄成插人脑的系统,那就不行。
你非常理解我的意图,我才让你进我的实验室。
我没有更大的权力,就动用一点点小权力。
我的实验室,不让你进是合理的,不用借口就可以不让你进。
让你进,就要学习我的想法,认同了才让你进。
希望有同行仿效我,和我一起传播这种人文理性。

影视工业网:有人把今年称为VR元年。年关将至,您怎么看过去的一年?
您对产业有怎样的展望?

翟振明:今年确实是元年。
原来没上市的都上市了,尽管头盔是硬的技术。
有些内容都上网;有些硬件大家可以买了,进入市场了,不是很穷的消费者,想要买也能买得起了,以前的头盔一个几十万,在VR热之前,一个几十万美元,效果还没有现在的好,还差多了,又重,电子计算机又跟不上,还算不过来,网络传输更别说了,延迟什么的。
现在真的各方面基本上可以做了,如果你很愿意花钱的话,体验还不错。
手机版的就更便宜了,陀螺仪到处都有,我们手机到处都有陀螺仪,动作捕捉靠陀螺仪,有大牛公司搞陀螺仪,陀螺仪在其他地方用好了整到VR上去,很好用。
所以这个时机确实到了。

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才没有。
VR创业公司投了很多钱,几千万,你给他钱,他干什么呢?他招不到人。
如果到国外挖那种特别牛的、几百万的,招十个这样的人,工资发一年就没了,也不行。我现在给我干活的那个公司也是这样,合格的人招不到。
北京不行,广州这个地方,人才储备比北京还差远了,这就是大问题。
所以内容少,原因就是人才奇缺。
大学也没有这种专业,原来搞游戏的团队,很多还没有见过头盔的,那些搞3D游戏的,我碰到好几个,半年前还没见过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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