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民办高职生》解说词

2016-09-02 23:10
      “高职生”的封印像流淌着泥泞的道路,贯穿了整个生命的国土。以“追求”的名义,压力肆虐的挺进。仿佛在用攻略的范式来向这个尴尬地界的人民逼视着一个事实:如果绑架了奋斗的羽翼来谄媚终将你引向堕落与迷茫的使臣,那么未来生活中的美好与自儿时读书起便立下的伟大心愿,则是它在向你注射了三年可供挥霍的自我麻痹的幻觉时光后而必然索取的祭献。
       如果升学考试分数的多寡将作为心智的刻度与理想实现的资格判定,那么任何求索时的无奈喟叹都无法成为既定命运的推诿。这条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承受着中国教育这个森严巍峨的学位金字塔所慷慨施予的原罪。
求职的人群摩擦着缓慢的趋势,忽略个体的渴望,只表现攒动的人头所拼凑的拥挤,像命运投射在洪流的片片剪影。学历的水位线划出了强者与庸人的行列,本科的文凭勘定接纳与拒绝的分野。
      可一个真正的强者应该时刻保鲜珍贵的理想,应该用生命所碎化的时间提供不竭的动力支持理想风发的翅膀。以雄鹰般决绝的英姿穿透蒙蔽慧眼的暮霭与霹雳困苦的云层,远离颓废对于人生的毒液般的销蚀,风雨无阻的搏击出崭新的高度,以成全自我价值的生化救赎。
      我的家是卑微的,它于空间分布的渺小使我无法具体的键入其精确的方位。当奔突汹涌的黄河,凭借雄浑的激情驱使着声势浩大的体魄,在中原广袤的脊背上贯通疆域的经络,蜿蜒着一个悠久文明纵横万里的豪迈与蓬勃冲荡的遐想。也许会向位于它中下游的南面的河南投来奔忙的青睐,却根本无暇再向河南西北的一座名唤焦作的城市掠过匆忙的一瞥。而我家所在的村落却代代匍匐在焦作市北面太行山脉的南麓。像紧抓着逃荒者破败鞋头的一块惶惑的补丁。
        村落聚居着穆斯林的族群。出于天人力量的悬殊忧虑和繁衍生息的自卫需求以及传承安拉福祉的使命,族群的壮大便成了当地与伊斯兰并行不悖的信仰。如此热切的希望人为地催育了那里的少女向少妇的成长,十四至十六岁寻觅合适的婆家,十七或十九岁由阿訇向安拉祈来婚姻的福祉。不出二十岁便由新生的婴儿一声嘹亮的啼哭而告成了一个女人进职母亲的仪式。
       我的母亲:一个朴实而坚决的农村老妪。在四十二岁的高龄,再为人母。而她所冒险生下的却是一个先天不足、苟延残喘连医护都不肯施救,连姑妈、姨母都嫌恶莫名的瘦弱女婴。
然而母爱的本能使她哀恸并坚定地乞求着所有的人,并且最终为她最后的女儿抢下了一线生机。
执着而顽强的理想使我的母亲在混沌的缄默下鲜明得像凌风张扬的旗帜。她赌气似的要助我打破符咒般的仿佛如神明钦定给女孩儿的命运。她曾寅吃卯粮供我读书,还节衣缩食的给我挤出买课外书的钱。她倾尽所有只为能延展我的视野半径,因为她知道书里有着她所无法给予我的美好的未知世界。
母亲只读过两年零四个半月多一点的小学。十四岁就给生产队编席子以使全家获得温饱。如果说勤劳和善良是一个普通农妇最为基本而普遍的素养,那么加之对于知识的不懈渴求与对于儿女心智的最大成全,则是一个母亲所诠释的无上尊崇。
       北京恢弘着奢华的国都气象在我和父亲所缱绻的阴暗冰冷的地下旅社之间夯实了一道刚强而险峻的天堑。它使压抑着不安与企盼的心灵在高耸的峡渊里爬行。中央戏剧学院艺考专业合格的消息是此次行程所皈依的对于命运的遴选,恰如来自神祇的谕言。
       然而,数学成绩的寒微,英语分数的穷困,最终走漏了潜伏着毁灭的诅咒,就算是神明的谕旨也必然遭到否决,它的邪恶流放了我即将兑现的理想,得逞了对于我任性的奢望的反击与懒惰报应的罢黜。
一万四千三百元崭新的纸币,睡在母亲黑色的衣襟,反衬所溢出的光彩就连月华照耀下的牡丹也会羞涩或惊羡它的鲜明。它像一束追光伶俐的捕捉着母亲藏匿在鬓角的根根白发,抽象的写照了我仿佛终日处于夜幕的不甘而却惨淡的心情。我年近花甲的父母以每月六百元的血汗灌溉所积蓄多年的宝藏就这样被他们最疼爱的女儿强行攫取。并且要以比往日更大的激情来调动一切机巧与智慧好最大限度的节省花用,为提供充足的钞票以兑换三年女儿在异地求学的光景。
       我自幼便冷置的英语、数学像被高考这个潘多拉所解放了的幽禁多年的妒妇,以对我即将到手的幸福的掠夺来惩罚我对文学的过分偏爱和给予它们的窘迫与薄幸。
如此残酷的反击应该换取我痛定思痛的觉醒,我不能再用懒惰的笔触为自己的大学开出任性的处方,以建置未来的悲剧。
       任何对于时间的麻痹挥霍的消遣,与大学生活里充裕着轻松地喜悦都是我的学习生活中所置办不起的装点。
我还未来及读解大学精神的内在呈现,未验证它异同于我脑海中的浪漫期待,它就已经以这样决绝的姿态褪色成了与世故或阴险相互指认的寒冷而疑惧的运道指南。这其中深掩着我至今的教养中不曾识别的利益纠结。甚至以挑衅者强势而蛮横的手段在动摇着我对于人性本善的基本认知。难道这就是我的大学所具有的胸怀,只能为我热烈而欣喜的拥抱开出一张签证着拒绝的凭据?如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果青春的怀想注定要遭到现实残酷且无情地肢解,那么逆流而上显然比随波逐流更符合一个英雄所选择的心情。洁身自好不能成为一则由畸变道德所讲述的最为得意的笑话,并且应当作为价值衡量最初健全的境界。
教室为我充沛的学习动力提供了宽广的宣泄,它发轫于由冰点所引燃的近乎狂热的复仇心结。像一个潜心修炼的刺客,为了捍卫心中崇高的道德与实现母亲对于儿女苦心孤诣的理想,他的使命就是要让一切施舍屈辱的沉默和滋生畸形价值的磁场领略到那所向披靡令一切不义齿寒的自我价值实现的利剑所吟啸的酷烈。
       想来我以学习为复仇的端点,竟起源于我对于父母本能的感恩和自己盲目而膨胀的期许。它使我离初衷原来越远。而他所令我笃定的善良则像人性中的弧光,使我获得了由“复仇”重至感恩的回归。
      这个人便是教授我剪辑课程的老师。
      我从未见过似他这般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略显清冷或孤高的柔和笑容。还有那悬在由孩童般的笑靥所牵引出的莞尔弧度之上的俨如清溪般幽静广远的眼神。竟若从高崖跌宕而下的飞流,纤尘未染。然一经细看,便可察出那时时都潜伏于眼眸深处所回环流淌的仿若遗世独立的永续孤独的机警端倪。这孤独就像深扎在他双眼中的一根刺,使他的眼神通透得似一泓望向满月的泪光。后来我才得知这笑容以及这眼神的最初滋养,竟源于哈尔滨高洁的冰雪。然而,它尽管通透却决不流于冲动而浮夸的情绪搁浅,这大概就是时间的量斗对于他在中国传媒大学里所有的稚气与浪漫的时代提纯之后所凝结的理性的淡漠。
      这样的淡漠原本是中国历代知识分子特有的文化禀性与五千年的沧桑所钙化的凛然风骨。它是苍凉的历史所桎梏的耿介缰索。然而它终究无法束缚憧憬自由的翅膀,于是那笑容里就被注入了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风情中自由而深邃的文明。
      它使我脑海中对于真正的大学精神的全部朦胧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
这形象的气派可谓精致而典雅,像一潭幽深而朗照的秋水。并且用在水流云般的从容波动着那属于当代青年的机辨而磊落的青春活力与现代学子解构教条、不落窠臼的知性怀疑的潇洒微澜。
      塞北的辽远山河,皇城的繁荣浩荡,还有异国都市里充满神奇的历险,就这样得以交汇,成全着一个热血男儿的宏伟骄傲所飞扬的神采。这观感源自一个在芸香氤氲中出落的温婉性情所调动的一切细腻的女儿心境所引发的直觉。
      对于他所经历的留美过程中的所有秘密的好奇,仿佛启蒙了我梦想中属于自己生命价值的实现形式,与面对生活所希冀的姿态。也许他对我的意义就是让我看到了我始终向往的但终究隔靴搔痒的文明,原来可以这样的近在咫尺。
      我始终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他所呈现的对于梦想的观照。像呵护冰山下的火种。哪怕只是萤火之光,但毕竟它可以使我预见理想与文明的峰顶。
      感恩也许来源于第一节课视线偶然相遇时从他的眼神里所读取的欣然。也许就在每次课后他必然单独谆谆交代的“不懂即问”的话语中潜滋暗长。
      我清楚地记得他说出要给予我资助时的神情中所动容的欣赏与关怀。以及我心虚的拒绝之后,他瞬间的犹豫使眼神本能的派出的素具穿透力的明澈目光。它直矢我心理防线下深重的忐忑着的尴尬与不安。我与生俱来的自卑, 我对于担当的怯弱,尽在他的视野,无从闪躲。
      他的苦心是否早已获知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于是就以这深沉的崇拜和感恩作为将我向前推进的动力势能,以促成我的转变。甚至还加上了关注的线索与充满悲悯和实切的金钱砝码。
      他的肯定与帮助,是我在完成“影片拍摄”的去神圣化的进程时最为温暖与安全的心理维系。
      它的情感早已超出了货币所局促的额度,是任何对于贫穷的接济都无法慰藉与置换的感动。它使我为了理想不远千里于异地求学的离乡背井的冷落心结,终于落实了肯定的温情的舒展。它使我惊异于他为我而跨越的他的职业为他所既定的本可以置身事外的立场。
      他的出现使我在人生坐标中曾经对于自我实现的空虚概念的演绎以及未来生活的象限勘定至此而具有了清晰且沉实的走向。
      我的脚步宛若鸿蒙初开时的阳光,明朗、激越。一如奔向初恋的少女。仿佛一个动员了此生所有的热情的虔诚去朝谒“未来”这个终极信仰的教徒。我想这便是这个为我带来了“美国自由风情”的年轻教师的存在对我昭示的全部意义,也是我作为一个学生所能给予老师的高山仰止的礼遇,以及最为深切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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