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日记

                                                                                 记忆日记
                                                                                                                                                               文/张迎庆
                                                                                      一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失忆了。
       是一个女人告诉我，自己是被她从大海边救起来的，不知姓氏不知家处何方。这里是一个叫风域的渔村，很奇怪的名字，那个女人叫绮姑，独身一人住在渔村的一个小角落里。这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本该是陌生的，简陋的屋子、繁多的打渔用具、时而不时从窗缝间漏出来的咸咸气流，不过第一眼看到的她却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是我清醒后的第一天，平实得有些不合理。还有窗缝间的疯子，绮姑是这样说的，从我睁眼后就斜眼瞥见他躲在那里。她说那是她们渔村的一个疯子，成天只会重复别人说的话，好像老夫子一样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老夫子，很难把这样一个邋遢不堪的疯癫之人与儒学者牵连到一块儿，难不成他也曾饱读诗书？
                                                                                    二
       今天，绮姑带我出门了，她说，我身体有些好转应该出门吸吸灵气。走在缠缠绕绕的长街上，我不住地思酌着绮姑说的话：吸灵气，怎么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妖域鬼怪的韵味，只有那里才会用这样的比喻，不过她们吸取的可是些腐朽不已的男人浊气，我一个大男人又该吸什么去呢？想到这里我轻笑出声来，绮姑回过头望了我一眼，干瘪瘪的，没有任何诧异的感觉，很快又继续着她的步子。我觉得很奇怪，她没有疑问半句，况且那一丝不乱的脚步像是个木偶行走出来的，环视四周所有的渔村人都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应做的事，对我这样个突如其来的外乡人一点也不好奇或是厌恶。
       跟在绮姑的后面行走，一种儿时的记忆浮起，好像垂髫之年小心紧张地跟在阿娘后边，生怕走错半分。记忆……我居然有这样的念头，是不是预料着我即将想起什么。绮姑把脚步停在了一片大海边，好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男人们拼尽生命的力气在划船、布网、收鱼，头上包着蓝底白花布的女人们则安分地织着一张张大渔网，那份用心怕是也想一并把自己的男人一网而收吧？
       我在这儿不由份地幻想构图着，绮姑早已加入了女人们的行列，不过她并未和她们融在一起，只是一个人静静地靠着一座大石熟练地开始她的工作。我有留意到绮姑和村里其他女人的不同，她没有包一张花布在头上，为此我倒为她庆幸几分，毕竟那些蓝底花布的年份老得好像封在盒子里的古董，长年累月的裹在这些面如死色的女人的头发上，一种油腻感从朵朵泛黄的白花中绽开出来。而绮姑没了花布头巾反倒自然清新不少，一把乌黑浓密的辫子从耳侧边妥帖地靠在肩上，发尾处系了根红色的丝带，很漂亮。这是我醒来第一次那么认真地观察她，有些瘦削的面颊上挂着对灵动的眼睛，虽然她不常笑，但我可以想象她笑起来的美丽。就这样，她静静地织着网，我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这一切都是本应该如此的。
       太阳从海平面一点点跳了出来，上升上升，直至升到最高处。那些如原始初开的人们继续在工作，他们可能觉得只要停下半秒便会打破一天的计划，让他们手足无措，所以他们只能一如既往地重复单调无聊的工作。绮姑突然放下手中的网，扬起脸望向遥远的海天交界处，正午的阳光有些烈，打在绮姑的脸上却没有夸张的光亮，我看清身旁的这个女人有颗痣在左眼下方，细小得不仔细是不能看到的，那是颗泪痣，我好像突然明白为何她的满脸忧伤了，这是种与生俱来的哀怨。沉思是我这几日一贯的规律，绮姑做饭时我在寻思她的过去，绮姑织网时我在想她是否该有个丈夫，不过此刻已经容不得我再沉思下去。
       一个年岁比较大的妇人冲到了绮姑的面前，她不知从哪儿弄了些泥往绮姑身上、脸上扔去，还不解气地用她肥硕的手去拉扯绮姑长辫子，嘴里不住地骂着“贱婊子”、“丧门星”……从这些肮脏的骂语中我依稀听到了什么向山、向河，还有克夫、毙命的字眼，渔民们已经围了过来，那一刻我才觉得他们如原始初醒，但是而后的事又否定了我的想法，他们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并未帮忙或是说上一句，从他们的眼光中流露出一种恐惧，他们究竟在怕什么？是这个疯女人，还是她口口声声称为“瘟疫”的绮姑，亦或是这座如死城的风域渔村。我冲上前把绮姑护在身后并对疯女人大吼了声“住手”，奇怪的是她果真收回了紧抓着绮姑辫子的手，安静地躲在了一旁，像是个受批评的孩子。我看到周围的渔民的眼光从恐惧变为惊讶，想着自己是否做得过多，毕竟这应是他们渔村里自家的事，不容的外来人过多参与。但是看着绮姑眼底的黑痣以及呆滞的面容，我咬了咬唇便拉着绮姑离开了。
       回头的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存在，他们机械般地回到手里的活上，那个疯女人呢？扯下了头上的花布在手上把玩，鸟巢般杂乱的头发在风中无力地招摇，原来花布里的头发不是油腻而是干枯，像把稻草没有一点水分，我想她的日子也应该过得枯燥干竭吧。
       突然我有些同情那个疯妇人，她的丈夫和儿子呢？怎么忍心让她在世间疯癫至此。胸口有点隐隐的疼痛，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疯女人。
                                                                                        三
       从那件事过后的几天绮姑都没有说半句话，只是默默地为我做饭洗衣，像个贤良的妻子，但是她并不是我的妻子。所以今天我终于说话了，“绮姑，等过几日身子好完全了，我想就应该离开了……”她本是在缝补着我那件破了一个口子的短衫，听到我突然的开口停了下来，她抬头望着我想说什么，但又随即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衣角，正在我准备再次开口时她说话了。
      “那是个可怜的老妇人。”
      “嗯？”
      “一年前的她是多么的风光啊，德高望众的丈夫、即将继承大统的大儿子向山、饱读诗书的小儿子向河……不过，一年的光景全变了，他们都死了……”
     “死了！”
    “她的丈夫，也就是老村长在一天突然带着一众渔民踏入了境地，哦……就是我们渔村在海界外定下的一条界线，是不许村人超越半步的，说是会触犯神灵而受到惩罚。”
我被这样封建的祖规弄得有些愤怒，脱口而出：“世间哪有神灵，这都是些妖言惑众！”绮姑眼里突然露出一道惊讶的光芒，好像在看一场西洋戏。
     “一百多号人全死在海底，向山因为父亲这事立下规定，如有一人触犯祖规，乱棍打死！”说到向山这个名字时，我默声重复了一遍，感觉曾经有听过。绮姑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继续说着：“他死了，向河死了……被他哥哥活活打死，于是他们的母亲便开始疯疯癫癫。”
     “你说什么，打死了？那个叫向山的呢？”
     “喝了一夜的酒，淹死在海边。”绮姑说完后把眼光转向了我，看得我有些全身发麻。
这一天，绮姑说了很多话，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统统一口气说完。我却一字不落的记下，像是一并经历过。
                                                                                     四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本以为会做些奇怪的梦，关于村长、祖规，还有一些死掉的人。事实是我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今天早上起得有些早，心情异常的轻松，我推开了那扇一直紧闭的窗，外面正在徐徐升起轮红日，是希望吗？可是这样的希望是给我的还是给绮姑的，也许是给那个疯妇人。
      绮姑今天出门得很早，并未叫上我，我觉得很反常。于是一种力量牵引我来到海边，我看到了静若礁石的绮姑，她一如既往的蹲坐在那座大石边，身旁多了个男人，是睁眼后从窗缝里见过的疯子。他拿着一张纸在念叨着什么，我走得近了些，以便可以听清他们的对话。
     “阿傻，我念一句，你念一句，行吗？”绮姑温柔地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疯子自语道：“我说什么，你说什么，不许，不许……擅自改变……”结巴的话语却透出几分威严。绮姑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
     “绮姑，念卿安否？今日爹爹向吾提及成亲之事，吾已以长兄为先拒绝，汝大可心安。不过多日，我即将你我之事告予爹娘，提亲之日不远矣，汝莫羞也，郎情妾意本是自然之道，早日做好嫁娘准备。——阿河。”
     “绮姑，吾已得知汝与大哥之亲事，虽是祖宗定制、理法之内，然则吾与卿相托早已，必不许之。念汝之心早从幼时萌生，时之久，爱之浓。曾记否？那日许汝一生，匪石不移。卿若相随，君当不弃！——阿河。”
    “绮姑，至于今日吾亦不可受之此事，倘若必使吾见汝唤之阿嫂，吾当死矣！誓言仍在，若使他日汝愿随吾奔去，吾决不悔之。——阿河。”
      三封简短的信，从一个疯子的口中念出，我不觉半分怪异。我看到绮姑的脸从笑意满满到忧伤悲戚，看到疯子念到最后语言越来越顺，眉头越来越紧，最后愤怒地撕破了所有的信。绮姑一动也不动地呆坐在地上，睁睁地看着疯子狂奔而去。
      我静静地走了出来，一块一块的拾起碎纸片，薄薄的纸在我手里却显得很沉重，看着略显清秀的字迹，想到疯子念起的信，有一种愤怒之感油然而生，这是我不能理解的。转眼间，绮姑竟向海边走去，我似乎感觉到一个生命即将飘远，水没过她小腿、腰……我发狂似地冲过去抱住了绮姑，大叫道：“我不许你死，不许！”绮姑回过头来，扬起一个诡异的笑，泪顺着那颗痣落下。
                                                                                     五
      再次走在这条长街上没有了那份陌生与好奇，我越来越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撕掉那些信的冲动，为什么会出格得抱住绮姑？疯子、疯妇人、绮姑，他们有着怎样的牵连，又有怎样的故事。我在猜测，那个疯子也许是绮姑的丈夫，不然怎么会本能的撕破信，而绮姑的丈夫也许就是打死他弟弟的村长向山。可是，他弟弟又是谁？我陷入了没有边际的想象，并且知道自己这样想下去只会跌进一道深渊，没有底。
      我不想再呆在这里半刻，自从清醒后我就总会在这个渔村的任何角落嗅到一些腐气，像秋风细雨浸泡后的腐叶之气，又像是早已死去的动物尸体，被抛到荒山野岭几经风吹日晒后皮毛一点点腐烂的气味。甚至像身中恶毒的人，一天天逼近死亡的气息。
       所以我得离开这儿，立马离开。我发狂似地奔到海边，冲向了海边那艘长年没人驾驭的大船，在一阵阵海浪的冲击下它不断地摇晃，看着它拼尽全力的劲道像是从它体内自行而发的，不靠着一丝外界力量。我很高兴有这样的陪同，至少它和我一样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爬上了老船，尝试着摆弄里面的桨和绳，幸运的是它们好像都很配合我，于是我开始准备逃离。迎着海风，划着船桨，我竟兴奋地唱起了曲子：
      花翩翩袭人，怒放又寂灭，
      江涛掏奔流，永不停歇。
      莺燕燕归来，悦然而优雅，
      弓弯弯张满，引而不发。
      路漫漫修远，望不到天涯，
      心陶陶欢喜，却催人泪下。
       ……
       不远处传来悲伤的哭泣声，一阵又一阵的交替着，难道在进行一场盛大的送葬礼。回头的一瞬，身子猛地向前一扑险些掉进海里。是几个妇人用力拖着我启程的船只，她们双手上都凸起了很多青筋，像是稍微加大一点力那些饱满的筋便会全数崩裂开来。我停了下来，我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我在人群中搜索，一排排男人和女人虔诚地跪趴于地，他们的无奈与尽力就算我没看到面容也能深刻感受。此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缓慢走近。
      “绮姑……”我的话被她突如其来的怀抱堵住了。
       她轻轻靠在我肩头，“别走，别离开我们。天说你是仙人送给我们渔村的守护神，只有你在，我们才能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我推开绮姑，大手握住她纤弱的双肩。“这是乱人心智的妖语！为何你还执迷不悟，如此深信不疑。”听过我的话绮姑显然有些生气，她用手指着海的尽头。
       “那里有吞人入腹的水怪，它们没日没夜地守着我们，关着我们！他的爹爹就是不守祖训，成为俎上鱼肉的！”绮姑的眼里燃着火焰，强烈得让人不敢靠近。我从船上迈步而下，俯在地上的人们纷纷抬起了头，我觉得可笑，此时的自己还真像一个天神接受着百姓给予的尊贵。我走近他们，一个一个的把他们扶起来。
“海的那边儿有威武的山川，有秀丽的河木，有亲善的百姓。那是一个美丽的国，天子厚存仁道，百姓个个安居乐业，天朗朗而大美也！”原以为听了我的一番劝导，他们会点亮希望的目光，我是说原本。相反他们的眼里是担忧、恐惧、悔恨。
      “你和他真像。”轻柔的嗓音灌进耳蜗。一双秀目占据我眼眶，那里面装满了爱慕与思念，几天前的绮姑是不会如此看我的，她唯一带有的情感只有几分怜惜。
      “誓言犹在，匪石不移。我会成全你的，阿河……”
绮姑走了，渔民们回到了打渔布网的氛围。看样子他们也失忆了吧？躲在礁石后面的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手舞足蹈地模仿着我刚才说话的样子，说着说着竟然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六
       这是我在这里的第十日，天色一如既往的阴霾。我不想改变他们，却被他们改变。风域渔村，环视整个村子果真个个似疯了一般，或者可以说是着了魔。他们为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预言，守着一方地，病死、老死！我闭了闭眼想让自己清醒些，可是一睁眼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正慌张地望着我。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已拉着我向外跑去。急速的风不断从耳鬓划过，刮得我脸生疼，疯子嘴里不停念着绮姑的名字。绮姑到底怎么呢，昨日她为何会唤作我为阿河？还有她的许偌与成全究竟含有多少故事。我不敢让自己多想，因为一旦想得多一分脑海中就会重现绮姑被大海吞噬的场景。
       我看见海水漫过她的腿，她的腰……
      “绮姑！”原来幻影竟是真实，眼前的渔民们庄严肃穆的立在海岸边，时而下跪叩礼，而他们叩拜的正是那抹渐渐消失在海面的身影。疯子拉扯着我示意我去阻止这场闹剧，我诧异他此刻的清醒。
      “阿河，当日你说你要自由，于是我便求了你爹爹以婚约来换，我从未背弃过你，誓言犹在耳怎可忘记？今日，你说你想离开，我自然成全。如果我的命能换你的命，那取了我的便是！”绮姑奋力地嘶吼着，苍白的面容朝向着我这边。
      最后，我还是救起了绮姑，在村民们的再三阻挠下。我给了她一个承诺，我说：“我会带你走。”
她闭着眼，气若游丝，嘴角却点缀着几分笑。我终于见到她笑了，很美。
那天夜里，我带着绮姑来到了老船边，这样的场景像极了私奔。可是刚登上船头的绮姑像是发现了什么，转身跳下了船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她拉着一个人折了回来，是疯子，今日的他穿戴特别整齐，借着月光我可以看清他的面容，居然是个年轻文气的小伙儿。绮姑朝我一笑，我明白她是想带疯子一起离开，我并没有拒绝，于是在风浪中我们的船缓缓而进。
       回首一望，一个妇人对着苍天，双手合十，她或许在为我们祈祷，祈祷着她可怜的孩子平安长寿。
                                                                                      七
       在海上飘荡的日子，绮姑再也没有唤我阿河，其实我们三人之间根本不需要称呼，彼此心有所感。每日夜里，她都会给我们讲一个她从前的故事，故事里有向河，向山，村长，老妇人。
       她说，永远忘不了十多年的那一天，我因为淘气贪玩躲到了寺庙里的观音座下。谁知那日下了一整夜的大雨，我不敢回家，幸好遇见了被罚跪的阿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可是就这么一眼我便发誓以后要嫁给他。
       她说，原来被自己钟情已久的人喜欢是很奇妙的感觉。从前我总是默默地望着他，不敢袒露半分情意，我害怕啊！害怕自己是一厢情愿，空梦一场，所以我宁愿不说，至少我还有得梦做。知道吗？原来我会错意了，随着年岁的渐长，他便时常躲着我、避着我，原以为他是厌烦了，怎知那小子还会有羞涩的时候。有一日，他唤了我去，我看到他在雨中慌乱地捏着泥块。于是我上前询问，他竟怯生生地说，他用泥巴为我造一座城，说将来为我打下一座同样的城来娶我进门。
       她说，从前总听阿婆说一个女人最爱一个男人的地步是为他而死，所以只要他开心我愿意牺牲自己。我去求他爹，让他准许阿河离开，他答应了。唯一的条件是让我做山哥的新娘，结婚当天阿河写下了一封诀别信，我知道他算是死心了，我最爱的人快要离我而去。其实当时我真想抛下一切随他而去，可我偏执的相信命运由天由地，不由己。
       她说，当我看到他毫发无损的归来时，那种喜悦是藏也藏不住的。可是看着他的眼神，我发现他变了，后来才知一场出海丢掉了他稳如大山的爹和许多村人，也丢失了我从前的阿河。我以为从此他会过得平稳安分些，原来他并未死心，他居然写信以示决心。他让我跟他走，天大地大我们能去哪儿？即使他依旧是我挚爱的阿河，可我还是他的绮姑吗？
       她说，阿婆说，一个男人爱你他会为你而战，他是爱我的！为了我他竟不惜与大哥翻脸大闹，他的坚持让他失去了一双健全的腿，也断送了他追寻自由的梦。之后我不敢去见他，不能去见他，我暗暗发誓这辈子与他，此生不复见。你猜后来怎么呢？他哥哥死了，他是接受不了我和阿河的事，还是接受不了自己亲手打断弟弟的腿。我不想追究，但是他的死倒全了我和阿河，我们每日都可以见面，毫不知耻的相见。哈哈哈……报应啊！罪人总不该有好的结局，给我见着了又怎么样，他不记得我了，甚至说些疯言疯语。那要债的人也自然会找上门来。
       她说，故事的背后还藏着一个村民皆知的秘密，风域渔村其实是一座封闭的渔村，不是外面的人进不来，而是里面的人自己不想出去。他们信神信妖，就是不信他们自己，不能出界会有水怪吞了他们。这世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他们是接受不了一些未知的天地。荒唐可笑的是，他们坚信想要安稳地走出去，我们三人必得牺牲一个。山哥是一村之长，唇亡齿寒的道理人人皆懂，所以不可。只有我和他，我能把自己的爱人送到刀尖上吗？其间有不信命的人，便是他的父亲，可是不信又如何，终是被残酷的大海一口吞掉。
       她说，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是没变，他相信海的那边有良辰美景，我相信他。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描绘着他的梦，看着他激动难抑到将要扑地大哭，我选择再次成全，全了我俩的梦。他的梦里除了我还有大好河山，但我的梦里只有他一人。我说过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最深的时候是可以为他去死的！
       她说，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过，卿若相随，君当不弃！
绮姑毫无逻辑的讲着故事，我的记忆也一点点拼凑起来，就差一条线就能把它们连在一起。看着一旁泪流满面的疯子，我竟痴痴地问：
        “你是谁？”
       他重复：“你是谁？”
       我问：“你是向山？”
       他答：“你是向山。”
       我问：“我是谁？”
       他答：“我是向山。”
       我问：“你是向山？”
       他答：“你是向山！”
       说完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疯子站起身来发疯似地摇晃着，我也学着他摇摇晃晃地跟在他后面，他是腿瘸，我却好像喝醉了。模糊中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即将被海水吞没，于是我疯狂的抱住她大叫：“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许你死！”她是绮姑，一年前裹着花布巾的绮姑。
                                                                                    八
      清晨，朝阳缓缓而上。我悠然地叩栏而歌：
      天朗朗大美，从不曾说话。
      地沉沉宽广，把霜雪融化。
      歌依依隽永，唱谁的心胸？
      空旷的天上有一片白云，不朽的长夜有一轮明月，
      漆黑中有一盏不灭的灯火，不朽的长夜有一轮明月……
      我又是谁？
      我是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