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五分钟

最近一阵子，觉得人生处在最低谷的时期，
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看报，看电影，傍晚健身，晚上写稿子，
每天照镜子都可以从胡子的长度看出来，我有多久没有出门，没有社交生活了。
当身边的某某还在抱怨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我实在懒得争那个高下。
我连健身房都是在小区院里，你再怎么三点一线能单调过我么。
单身节前夕大志打来电话，问我单身节怎么安排，我苦笑道，
“我宅在家好久了，party我是开不动了，愿你在家乡吃好喝好。”
“我倒是没强你多少，每天几点起床，几点上班，上班干嘛，都是固定的，到点下班，到点吃饭，到点睡觉也是固定的，
每天我在做事情前，不用低头看手表就知道几点，正负不超过五分钟。
前些天和世钦打了局lol，算是最近的人生巅峰。”
“好了，别说了，我刚开了瓶白兰地，你馋不馋？”
“馋！”
一
大志是我们宿舍学习最好的，这是我们剩下五个人介绍他时永远放在最前面的话。
大学报道那天我是全宿舍第二个到的，靠窗右下铺有个少年正在铺床，个子不高，穿了身带着科比图案的运动服，听到我进屋后，羞涩的扫了我一下，一言不发。
那时我还带着稚气未脱的浮夸面貌，留着金棕色的头发，根根矗立，上身是当时还挺时兴的川久保玲的白色t，一个烫金的大心形图案和我的发型遥相呼应，下身的牛仔裤屁股后面画了个粉色的巨大M，搭了双aj18，身后跟着几乎来送我的全家人。。。
我大大咧咧走到他跟前，
“嘿，我叫丁楚！”
“额。。。方志。。。叫我大志。”他随即腼腆的一笑。
在北京上学的孩子都知道，在这些遍布北京市的高校里，你会接触到辐射至全国各地的同学。大志家在湖南某县，他作为县状元考到了我们系，这次来大学报到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这是他第一次坐火车，
北京是他这二十年来去的第二座城市。（第一座是长沙，因为需要在那里坐火车。）
第一次跟女生压马路，
他的室友丁楚请他喝了第一杯叫做maker’s mark的洋酒。
跟他压马路的女生叫唐小一，在大志报道的时候，唐小一拍了拍大志的肩膀：
“听口音你是胡兰的哦。”
“嗯。。。嗯。。。”大志红着脸把头低了下来。
“这么巧，刚来第一天就遇到老乡诶，我来的晚一些，报到流程你清楚吗？”
“嗯。。。嗯。。。”
“好棒！那我跟着你吧！”
两个人绕着校园转了一圈，算是把所有签到的程序都走完了，体检时女生需要排队，大志在走廊等她，低着头，手插兜，一条腿支撑，另一条腿不自在的荡来荡去。
唐小一出来后，拍了拍大志，大志带着她回到女生宿舍门前完成最后一道签到手续。
方志从小到大跟女生说过的话估计他自己夜里随便掰掰手指就数的过来，
就好比今晚，大志就可以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穿着糖果一样的连衣裙踩着薄荷色凉鞋的白皙姣好的长沙姑凉，
他一共跟她说了十八个“嗯”和一个，“嗯拜拜”。
那天晚上我和宿舍三个舍友来到学校外的一家叫做Corner的酒吧，我们每人喝了两杯威士忌之后开始熟络起来。
小路来自西宁，在北京读的高中，比我们都小两岁；
世钦来自河南，从相貌到名字都像是从张爱玲小说里爬出来的民国美男子。
那天我们天南地北的聊到熄灯，
争议的话题在于，我惊奇他们三个是处男，而且连接吻的经历也没有过，
反之，他们对我也一样的惊讶。
我说我有个女朋友叫许墨，在清华，有机会可以带她来见你们。
二
事实上，一开始跟大志相处的时间里，他对我浑身上下看不惯。这是跟他成为好友好久以后他才坦白的事了。
大志觉得我上大学的初衷跟他不一样，觉得我们其实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在我看来很正常的事情，比如去酒吧喝酒；比如和同班的女生去蜂巢看孟京辉的话剧；比如在工体泡了一宿第二天回来就睡，让小路帮我签到；比如跟老师套近乎拿到考试的重点，他一概看不惯。甚至我跟许墨在电话里发脾气他都觉得我是纨绔子弟，生来便不懂得珍惜。
总而言之，他觉得以我这个生活习惯能跟每日每夜刻苦学习的他分到一个宿舍实在是太荒谬了。
当然，这些我心里不是没数，我从小就喜欢跟人对着来，你越看不惯我，我就越想让你抓狂。
大志每晚习惯开着窗子睡觉，只要他打开，我就一定要把他关上，我关上之后他会一声不响的再把窗子打开。反复几天之后，我走到窗子前，重重的把窗子扣上，
“谁，特么的，再打开这窗子，我跟他丫磕到毕业，您瞧好，我有的是耐心。”
后来那窗子在夜里便再也没开过。
我在宿舍第一年的生日，邀请小路世钦和大潇去全聚德大吃了一顿，回到宿舍我们都在讨论今晚的鸭子怎样怎样的好吃，大志只是默默地拿了盆脏衣服去了水房。
大志喜欢听周杰伦，我喜欢听民谣，每天晚上大志都会用他那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128兆内存的mp3反复外放那么几首周杰伦的歌，后来只要他放周杰伦，我立马放万晓利，当然我的音箱的声音比他的mp3大好多倍，我放了一会之后大志就会自觉关上mp3抱起枕头开始睡觉。
大志和他上铺的盐城人组成了学习小组————之所以称他为盐城人，是因为我们就知道他叫陆琦，是盐城人，他基本只是自己忙自己的，从不和我们搭话，甚至连班长竞选他都没有给室友投过任何一票————每天晚上他们都在走廊尽头的角落复习当天的课程。我们每晚都会把宿舍门锁上，不让他们在外面冻一会我们肯定不开门。
大志曾因此发怒于我，指责我在宿舍搞派系，处处针对他。
对此我只是回应道，我们晚上需要足够的安全和睡眠，不给你们开门是理所应当的。
关系缓和是在大一的下学期，我是我们宿舍的宿舍长，那时候辅导员召开宿舍长会议，讨论班里贫困生奖学金的事项，让各宿舍长叙述各自宿舍贫困生的日常，说白了就是比谁惨。
那天恰巧我去的晚一点，并不知道会议内容是什么，
刚进办公室就听见班里一个女舍长在讲她们宿舍的某个女孩家里怎么怎么困难，舍友多同情她，就连吃饭都会帮她多刷一个肉菜云云。
我进去之后导员问到我，方志在你们宿舍有什么特殊情况嘛？
我害怕大家看不起方志，马上接到，没什么不一样的，跟我们大家都一样学习吃饭睡觉。
别看我跟方志不和，这点群体感还是有的。
导员见我不开窍，继续提示我“隔壁建军连mp3都没有，听歌都要跟别人借的。”
我忙答道“大志才不会，大志就学习，不怎么听音乐，何况大志他有mp3”（我当然没说那是个二手的好几年前的款式。）
“吃饭呢？也是荤素搭配？”导员锲而不舍。
“当然了，我们几个都是吃一样的！”
话一落地，周围的几个宿舍长都偷笑起来，这让我不知所措。
后来想想也是，我到办公室之前几个宿舍比惨比的心力交瘁，突然进来个二愣子上来就强调他的室友跟常人一样，不偷笑才怪。
散会之后回到宿舍，班长叫我出去抽根烟，
他常常找我打台球，私交甚好，我们在宿舍楼外面的拐角抽着中南海，他说刚才的会议其实是关于贫困生奖学金的，每班五个，奖学金五千块一学期，会按照贫困的程度来分配奖学金的金额。
我拍了下脑袋，这下完了。
班长说：“我知道你跟大志不和，这次奖学金他应该是是拿不到了，他应该不能再跟你对着干了吧。”
我说,“草,一码是一码，那舍长会能不能重开一回？”
班长掐灭了烟，仿佛觉得我宿醉未醒，
“开毛线？都定好了。”说完往宿舍走去。
我追上他开始争论“你们丫的开个会，我都不知道主题是什么就参与讨论，你们就直接定下来你觉得合适么？”
“其他宿舍都知道啊，校网上早就发通知了啊，你家里条件优越，不关心这奖学金很正常，我们也没办法啊。”
我急了起来，在我俩宿舍门前大声道，“凭什么能这么草率决定？几个局外人这样随便替室友比比惨就能决定他们这几个月的生活质量你知道吗？”
班长无可奈何的看着我，关上了宿舍门。
我沮丧的走进寝室里，
小路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看了一眼一无所知戴着耳机听着周杰伦的大志说，没什么，就讨论运动会的事儿。
然后坐在床头，定了定神，觉得还是写封信给导员比较好。
信中我言辞恳恳的表达了开会迟到的歉意，也如实描述了大志的生活状态，中心思想就是希望导员重新考虑奖学金的分配事宜。
两天之后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先是批评了我开会迟到的事，然后告诉我，由于之前的名单已经上交了，所以大志并没有在其中，但是还有个一学期三千块的乐施会的奖金可以给大志。我听到以后兴奋极了，准备回宿舍告诉大志，
结果这时大志敲门进来“导员你找我？”
导员示意我说没别的事了，先回去吧，然后招呼大志过去。
我经过方志的时候，彼此什么都没说，冷漠的气氛一下子把那个兴奋劲儿打到谷底。
大志回到宿舍是在我回来半个小时之后，
他把一包黄鹤楼大彩放在我的桌子上，低声说，
“谢谢你哈。。。额。。。你是不是喜欢抽这个？”
“还好。。。算是吧！”
他挤出一丝笑容，回到了床上。
“打不打？”我拿着篮球走到他床前问他。
他惊讶的看了我一下，再次笑了起来（这次没有“挤”这个动作）“打！”
这件事之后大志脱离了盐城人的学习小组，正式跟我们厮混在一起。
三
大二的时候，许墨提议要在我学校外面租了个一居室的学生公寓。如此一来，许墨每天往返海淀昌平，由于路程遥远，如果早上八点的课，可能她五点半就得起来赶通勤车，下课晚的话没准儿到家都九点了。
对此我是反对的，我觉得这样很折腾，但她非常坚决，坚持认为在学校住没有回家舒服温馨。我说那我们出去住，要是你觉得折腾就在学校住，这个小家随时都可以回。
即便如此，许墨依然风雨无阻起早贪黑的往返五道口和南邵，在大二就提早过上了北京底层上班族的辛苦生活。
这个公寓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改善，由此成为了一个呼朋唤友的小据点。
每周末大志小路和世钦都会过来找我们打麻将，我们偶尔在家涮锅，偶尔去酒吧小酌。
大志酒量很棒，如果说城里孩子流行的早教是钢琴网球萨克斯，那么方志的父亲显然走在了时代的前面。
自打大志上中学起，大志爸爸就常常晚上和大志小酌。
跟我们去酒吧喝威士忌和鸡尾酒什么的不一样，那可是大碗盛的白酒，一碗一碗酌啊。。。
我和世钦平时也都自诩酒量还好，但是在大志面前都是能收敛就收敛。一般像方志这样的选手，除非自己自杀，别人是喝不倒他的。
他第一次自杀是我第二年的生日，因为大志跟我生日就差了几天，再加上上一年我的生日没有邀请他，所以这一次我和大志一起过，一共十几个人，依然是全聚德莲花厅。我邀请了我学生会的一些朋友，以及平时在一起玩的一些人，大志的朋友就是宿舍里这些，再加上唐小一。
对于唐小一的到来，我们都显得有些兴奋。因为从来不清楚他们俩私下是认识的，我们都知道大志别说跟女性朋友说话，就连直视对方双眼都万万不敢。第一次我带着许墨和室友吃饭的时候，许墨问大志的名字都是我们帮着回答的，对大志来说我身边坐的似乎不是我的女朋友，而是一个黑手党杀手，多看一眼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下可好，生日会上加上唐小一和许墨，一共有八个女生，这些女生在盛夏的双子月的饭局上争奇斗艳穿的像八朵鲜花，花香呛得大志的腿在桌子下面一直抖个不停。
一开始我一直提酒，三轮过后，我低声示意方志，站起来说说话什么的，毕竟是他的生日。大志只是嘻嘻的笑，那恐怖笑容让我脊背发凉。。。
一杯牛栏山下肚，他脸上开始泛红，然后似乎在经历了巨大心理斗争之后，腾地站起来，举起杯子，向在场的诸位道，
“那个。。。嘻嘻嘻。。。谢谢大家的赏光哦。。。嘻嘻嘻，都来庆祝我的生日了哟，嘻嘻嘻。”
话一说完我能感觉到十几个脊背开始同时发凉。。
“特别感谢我的好兄弟丁楚。。。嘻嘻嘻。。。这是我长这么大过得最正式的生日。。。嘻，那个我先干为敬，大家随意哈。”说完干了一杯牛栏山。
大家一片哗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随意好，我说，那个。。。大志好酒量，咱们男士半杯，女士一口吧。说完我们这些男生硬着头皮喝掉半杯。
只见大志又站起来，跟我说，丁楚，这杯敬你，话不多说，我先干了哈。说完举起酒杯又是一杯。我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再喝半杯。
然后大志继续分别和世钦小路大潇干杯，然后自己拿着个杯子下桌打圈。
大家都有点慌张，桌子下面抖腿的也多了起来，每个人都低着头，仿佛大志是个黑手党的杀手，目光一接触，就得干半杯。
终于，一圈还没打完，大志跪了，一跪不起，从上菜到他倒地，一共耗时二十分钟，喝了两斤半牛栏山，比片鸭子都快。
那天我们结束的很早，由于大志同归于尽的套路，我们大家都晕乎乎的，
我和许墨和唐小一一直扶着自杀的大志到了宿舍才走。临别前我问唐小一，什么时候跟大志熟起来的。
唐小一表示，他们是老乡，平时很少见面，也就是平时发发短信。
我说，大志这人，就是害羞，其实。。。（我努力思索怎么夸他）。。。其实可能喝哩！
许墨在身旁掐了我一下赶忙说，丁楚喝多了，你别搭理他，大志这男孩学习好，有担当，特别靠谱！
唐小一脸一红，微笑着点了点头。
聊天间，我们又把唐小一送到了宿舍，道过晚安之后就分别了。
这次生日会收获的惊喜倒是意料之外的，那些酒精似乎打通了大志的奇经八脉，至少从那之后，可以跟女生正常交流了，我们对此纷纷感到不可思议。
四
自从大志摆脱了“临时性面对异性失语症”之后，大志开始把社交从虚拟网络搬到了现实生活中，而我和许墨也被几个平时一起玩的朋友拉着一起出去合租， 开始了一段日落而作（一声），日出而息的灯红酒绿的生活。
我和三个平时一起玩的朋友合租了一间位于顶层的近三百平的loft，每人一间卧室，装修风格都由各自来决定。
如果说大学宿舍的分配依照班级和性别，那么我们四个的组合就是完全依照圈子和生活习惯了，这几个人，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自不会像大志一样为了学校发放的补助而忧虑，更别说有谁会面对异性惊慌失语了。
一飞和洛林来自能源产业城市，家里经营能源相关的买卖，至少在当今的社会，富足的可以。乐楷是上市公司的大公子，作为少董，他手中的股份就已经是多少人的房产证加在一起都望尘莫及的财富。
我们时常过了午后才起床，然后各自上课健身打球，晚上一起吃饭，再然后或者找一家酒吧小酌，或者回到家里开瓶酒用投影仪放个电影在空旷的客厅聊聊天。这四人中，我和乐楷是有着固定同居女友的，剩下一飞和洛林二人则接替刷新着这间房子居住过的女主人的数量。乐楷的女友跟许墨很像，属于温柔可爱的萝莉学霸类型，我们都叫她小师姐。她们两个平时看我们四个，常常吐露出如同管教无力的幼教老师一般的无奈神情。
对于有女朋友的约束，我和乐楷是很释然的，一直本着任你们彩旗飘飘我独爱自家红旗不弃的清白操守。
即便如此，用大志的话来讲我们当时的生活还是荒淫无度这四字。。。
我说大志你不至于吧，我该上的课都没落下
大志一言不发，白了我一眼，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黑手党的冷傲杀手。
这样的生活开始一个月之后，许墨远赴伦敦进行交换生的学期。
许墨临走前送了个移动硬盘给我：
“想下什么片子就下，幸福还是得靠自己的双手。。学学人家乐楷，别跟一飞和洛林学。”
“。。。。。。”
后来的事实证明许墨是有先见的。
许墨走后两个月，我在西方文明通史的课上遇见了一个叫做刘莺莺的漂亮女孩，人如其名，带着法学院学生少有的风尘气息。我们借着探讨作业之名有了接触，在第二次的接触后，就顺利的把关系发展到了我的卧室里。
我和莺莺私下对这段事情都三缄其口，我不提自然是因为许墨，她不说想来也是为了不想让她的追求者们失掉继续追求她的动力。
事实上说到负罪感这个概念，那时在我心里并不成形，我当时始终坚信，在婚姻的契约之外的人是拥有认识并深入了解新的异性的自由的，更何况性和爱终究是两码事，莺莺的存在对于许墨的地位丝毫不构成威胁。
所以，在阳光照射的校园里，莺莺成为了我的课堂学习伙伴，夜幕降临她又变成了我参与各种活动的女伴。
刘莺莺很适应这种角色，无论是学习伙伴还是临时女友，她都做的驾轻就熟，显然她也知道许墨的存在，并且对我每天晚上与许墨的日常聊天完全熟视无睹。
那时我觉得或许出轨是很多人的天赋技巧，需要的时候，完全可以无师自通。
刘莺莺的出现在那间loft里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除了小师姐大家仿佛都觉得这理所当然。反倒是在我宿舍里遭到了大家的反对。世钦小路和大志都觉得我着实做了件不可原谅的事情，奉劝我赶快回头，我说你们还不够成熟，慢慢也就习惯了。他们见我顽固不化，便不再多说。只有世钦最后留了一句，哼！你怎么样都行，要是硬盘用不着了你拿回宿舍来我用！
在我把许墨的硬盘放回宿舍的那天晚上，刘莺莺作为我的女伴跟我们宿舍一起吃了顿火锅。
世钦和小路都还好，我们一直在礼貌客气的聊天。大志在一旁只顾吃肉，头也不抬。
我跟刘莺莺当然都注意到了这事儿，我为了缓解尴尬，主动敬大志酒。
大志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抬头朝我们微笑，然后干了那杯酒。
紧接着大志马上又把杯子举起来，丁楚我们再喝一杯吧！
然后他和我干了一杯又一杯。。。
很快我就被大志灌得不知所以，正常来说有人灌我我是有应对准备的，但是像大志这样的老实人却是万万没有防备。
我起身说我去趟卫生间，大志笑嘻嘻地说要陪我过去。我们一走进卫生间，我就开始吐，连着吹了八瓶燕京，我恨不能把胃都倒出来。大志一直在后面拍我，然后递给我手纸让我整理一下，我说好了大志，回去再战。
大志笑着说好，紧接着便是一个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你丫要干什么？”
大志平淡的说，许墨平时对我挺好的，这巴掌我替她打的。
在我还没看清楚状况的时候，大志转身走出了卫生间，深藏功与名。
那晚饭局后，我压着酒劲儿，勉强给刘莺莺送回宿舍，然后回到家里给许墨打了FaceTime。
许墨接到我电话很惊喜的样子，她还以为我喝多了根本不记得回复她了。
我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她今儿去利物浦的见闻，听她吐槽英国的酒吧有多么无聊，听她介绍她在伦敦发现的特别的scotch，然后告诉我说，等到我过去，一定让我喝个够。。。
我打断她说，
“我想你了。”
“我也是啊，好想你好想你，我在利物浦给你买了小礼物哦。”
“傻样，你赶快睡，熬夜就会有黑眼圈，有黑眼圈我可就移情别恋了昂。”
许墨像是听到了火灾警报，在视频里行了个军礼道“遵命！”
之前说过，我就喜欢跟人对着来，但大志打了我一巴掌，我却是不仅没有记恨，反而满是歉疚，我依旧每天和大志打成一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刘莺莺却不再联系了。
刘莺莺看起来没什么所谓：“祝你们幸福，周末的《初恋》没人跟我看了。”
“外院的张超追你那么久，你把那张票给他吧，反正《初恋》我也看过了。”
“嗯。”
五
在大志的那一巴掌下，我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开始去拒绝各种各样的酒局和party，同时我的房间也成为了那个loft里最冷清的一间。很多次洛林走进我的房间，举这个ipad问我，丁楚你说这个妹子怎么样？
5分
这个呢？
5分
这个？
都是5分。
许墨呢？
9分。
洛林哈哈笑着说我在做一件对的事。
我何尝不觉得呢？
万圣节前，在香山还残存红叶的时候，许墨从伦敦回来看我，我和洛林去首都机场接她。一路上许墨都在谈大不列颠的见闻，洛林也简单叙述着国内的状况，关于刘莺莺他只字未提。
许墨的假期有十天，我安排在第三天带着宿舍的室友们去爬长城。
这是我这辈子第五次爬长城，前四次都是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每次都带着兴奋，然而这次除了我和许墨，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爬长城，当然这符合我的初衷，我可以借着我大学前来北京无数次的经验当一把地陪。
是的，这是我第五次爬八达岭，但我不能否认人越长大就会越接触到恐惧，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体验如今看来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儿。我站在八达岭的烽火台上看着下面的阶梯，腿软的迈不开步子。当大家都轻快地下山，只剩下我和唐小一在台阶上软央央的向下挪。
我们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挪蹿下去。在挪腾到半山腰的时候，唐小一的手机响了起来，名字好熟悉，是我的室友，
林一飞。
林一飞邀请她从八达岭回来后一起去看泰坦尼克3d，然后去Corner喝酒。
唐小一看了一眼微信提醒，默然关掉了手机，继续颤颤巍巍跟我一同走下去。
从八达岭回来，我把刚才看到的讲给了许墨。事实上许墨和一飞的接触和交流要比同大志多了好多倍，但许墨依然觉得唐小一看错了人。许墨决定作为唐小一的好友，要探一探敌营，打探清楚唐小一的想法。
几天之后许墨跟我说，林一飞一直约唐小一出门，这件事在唐小一宿舍引起了不小反响。不仅是因为林一飞是富二代，林一飞酷似偶像男模的形象也让唐小一的朋友们艳羡不已。
总而言之，大志在没开战之前已经毫无胜算了。
很快唐小一作为林一飞的女友开始参加我们的活动，我很替大志觉得不值得，在我的价值观里，一个能解柯西不等式的人输给一个看不懂二元二次方程的人是不可理喻的。
可是事实总是很残酷，大志经营两年多的暗恋，还未等告白，就已经被林一飞一顿哈根达斯和一场电影摧毁的连渣滓都不剩。
我和许墨深深比较了一下我的室友林一飞和方志：林一飞依靠父母帮他办的体特证书上了大学，热爱泡吧泡妹吹牛逼，挂科是家常便饭。大志出身贫寒，县状元，怀揣梦想，与人为善，每日每夜奋斗个不停。
如果这抛给中学生，答案显而易见，但是如今可参考的要素完全不同。
林一飞一米八二，大志一米六七。
林一飞平均一个月生活费三五万，大志生活费一个月三百外加一学期三千的补助。
林一飞前女友无数，在和女生交谈时尽可以在星座，音乐和历史方面大侃特侃，虽然都没什么依据；大志在两个月前才逐渐开始鼓起勇气跟女生说话。。。。。
许墨说，虽然有些不甘，但是唐小一选择林一飞没什么可诟病的。
许墨回英国之后半个月，林一飞带了个女孩回到家里，女孩还穿着昌平二中的校服，我和洛林扫了一眼便躲回各自房间，毕竟那少女成没成年都还不一定，我们都不想成为知情者。
半小时过后，林一飞房间里传来了女生的尖叫：“流氓！你就是个流氓！”
我和洛林赶忙出门看热闹，
只见那女中学生衣衫不整的从林一飞卧室奔出来下了楼梯摔门而去。
林一飞被关在门内，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我和洛林尴尬道，“嘿嘿，真是个孩子，嘿嘿。”
我当然不会为他守口如瓶，许墨听闻后在格拉斯哥的咖啡厅里笑的快把桌子掀过去，唐小一听闻后不答一词。
这种事情不是我特意要在背后跟唐小一打小报告的，我们一起在Corner喝酒，林一飞带着唐小一，我只是当做个笑料讲给大家，洛林也在一旁搭腔道，对对对，那女孩奔出去的样子看起来连成人仪式还没参加过呢。
毕竟唐小一在场，林一飞脸上有点挂不住，带着一丝僵硬的不悦，仿佛在警示我刚才说错了话。
我权当没看见，看着林一飞继续笑着说道，“我说这话让飞哥觉着不痛快了吗？这就好比我们出去吃饭，上一桌子菜，每个菜你都要插一筷子，扒拉一下，没准可能再吐口唾沫，这不合适吧？您让我们其他人怎么吃嘛。”
话一说完，气氛马上陷入冰点，小师姐吸了口气，抿了一口mojito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林一飞眯起眼睛盯着我，“丁楚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知道拈花惹草你改不了，扒拉哪个菜都是林公子你的自由，但是这事儿放唐小一身上，我就看不惯。”我不紧不慢的回答他。
“我跟唐小一怎么样跟你有关系么？你和之前那个什么刘莺莺的事我可什么都没跟许墨说。”林一飞说完这话仿佛当时觉得许墨回国的时候没跟她告状实在是错过了件顶重要的事儿。
“那件事我自然会跟许墨坦白，何况我现在坦坦荡荡的，不过你吃着碗里的看着别人的碗里的还看着这个锅里的那个锅里的那那个锅里的，我真是替你觉得麻烦。”
“丁楚你现在管得挺宽啊，我乐意跟谁谈就跟谁谈，她们找我也都是自己上赶着，你犯不着替你们宿舍那个小屌丝来我这伸张正义。”
还没等我出言还击，一直沉默的唐小一腾地站了起来，这个长沙妹子的娇小身躯绷得紧紧地，伴着轻微的抖动，定了定神看着林一飞轻声说，“林公子您也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方志不是小屌丝，即使他是，也比自以为是的流氓强一些。”
那天我们很快就不欢而散了，从那之后唐小一也再没来过这个家。
看上去我算是欠欠儿地把这一对儿给拆了，许墨和小师姐对此纷纷表示很赞同，我却觉得没什么成就感：他们散了之后林一飞身边的女生依旧没断过，他倒是没说错，想跟他谈恋爱的女生确实络绎不绝，这一点我不用调查，只需从每天晚上从隔壁传来的类型不一的呻吟声便能略知一二；离开林一飞的唐小一也没走到大志身边，唐小一和许墨探讨了交换生的事项，第二个学期也去了英国作交换。
大志对这些并不知情，他只知道他大概喜欢唐小一，而他想象中唐小一喜欢的那类男生他完全没信心去跟他们作比较。
我怂恿大志无论怎样，至少得表白一下，这么想着念着怎么也不会有结果，要是换做我，我早就跟唐小一坦白了。
大志只是轻叹道，毕竟你是你。
六
许墨回国半年之后，乐楷和小师姐搬了出去，随后我和许墨也搬了出去和子喻一起租了一间一百多平的普通公寓，大志眼中“荒淫无度”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年，将近三百平的大loft剩下半壁残垣。
新家蛮温馨，我们三人外加两只猫一条狗和两只兔子，每天一睁眼睛都有难以分辩的mix宠物粪便的味道飘散各处。子喻嗜酒，属于早饭吃碗豆腐脑都得喝二两白牛二的选手。我们同居没多久，家里便专门腾出了一面墙来堆酒瓶子。
那时候大学生活也已过了一多半，恋爱再也不是我们每日聊天的主题，那些聊天话题顺理成章的切换到了理想与奋斗的新章节。
我跟宿舍的室友们不止一次的讨论过毕业之后的打算，小路年纪小想考研，声称要再把握一段学生岁月；世钦希望考取公务员，早日安定下来。
大志是打算考研的，这无需多言，毕竟大志本科期间的成绩好得没话说，而且他本身特别能钻研，继续学习无可厚非。
大志问我什么打算，我说我会申请国外的研究生，然后在这期间想尝试自己一直琢磨着的创业项目，而且我没那么喜欢法学，如果真的要工作的话，我还是打算做一名文字工作者。
“想写故事吗？”大志眼睛一亮。
“是啊。”我回答“我想把所有想做的事儿趁工作之前都尝试一下。”
对此大家表示非常支持，毕竟是选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所以似乎大家都在各自既定的轨道上开始了运转。
那一年大志买了部笔记本电脑，当然他的初衷是搞定毕业季成堆的论文以及查阅资料。但事实的走向却恰恰相反。
从那之后我大概有半年多没回过宿舍，毕竟没有一起上的课了，大家开始各忙各的，聚少离多。考研之前两个月，我回宿舍找大志一起吃饭。
和大一的时候每天都吵吵嚷嚷却又充满斗志的男生宿舍不同，大四的男生宿舍从一进走廊开始便可以闻到那些散发着潮湿腐败的味道，参杂着酒精，烟草，长时间不更换的带着汗臭的被单，以及手纸包裹的精液。如果说楼上还能传出新生们抑扬顿挫的准备着辩论稿的声音，那么我们这一层每日每夜就只剩下梦想破碎的声音了。
学校里面开了一家做廉价西装的小店，西装牌子叫“杰士迈”，这个名字除了听起来很像避孕套之外，也侧面体现了购买者们的野心昭昭。
每天清晨宿舍楼里都有穿着杰士迈的学生拎着公文包匆匆赶往地铁站去到分布在北京的各大公司面试，杰士迈们出门一个小时后，研究生迈们开始洗漱穿衣，准备去各个教学楼上自习。很多人在研究生迈们出门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开始起床，他们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熟练地把手伸向电脑的开机键，打开lol，然后点上一根烟，开始等待匹配。
我进宿舍的时候只有大志一个人在，从不吸烟的他的桌子上摆了个八宝粥的罐子，里面满是烟头。他一边叼着根白沙，一边激情的敲击着键盘。
我们来到西门外的一家烧烤店吃饭，想想认识这么久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跟他单独吃饭。
“你跟唐小一怎么样了后来？”
“还好啊，她前些日子常常找我出去上自习，但是我总放她鸽子她也不怎么找我了现在。”
“你干嘛总放人鸽子？”我听他这么说完有点来气。
“起不来呀，隔壁老刘总找我打游戏，我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下选择了呆在宿舍。”
“为了打游戏研究生都不考了？你特么想什么呢？”
“考研的事儿听天由命吧就，考不考得上我都无所谓。”大志说完吸了一口白沙，悠悠的说，那样子真是欠揍的可以。
“考研也不准备，唐小一你也躲着，天天抽烟喝酒打游戏？”
“不不不，我还经常跟世钦出去打台球。”大志笑嘻嘻地说着，还比划了个出杆的姿势。
“打你麻痹的台球。”我探过身去打了他一嘴巴，然后坐了回来，也点了一根烟。
“丁楚你有病啊，你打我干嘛？”大志腾地站起身来。
“不干嘛，之前你打我的那巴掌我当时没还手，现在突然想还了。”
大志站着看了我一会，眼光黯淡下来，又坐了回去。
“我知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不满意，我自己也特么不满意。我家两个孩子，我姐16岁就出去工作了，我成绩好，所以一直到现在我家依然供着我在北京念书。丁楚你可能没有关于年龄的概念，在我的家乡，我同龄的孩子大多都结婚了，他们有打工的，有帮着家里干活的，但还真没几个现在还每个月打电话问家里要生活费的。其实我家里对我并没太多期许，不像你会惦记着创业，惦记着写作，惦记着让你的下一代过上比你现在还要优越的生活。我从生下来就不觉得自己有谈论这些的力气。”
“你觉得国内考研压力大可以选择出国读研，你拥有着许墨这样的女朋友依然感慨青春你还没有体验够，可是我不行。你知道到了月底兜里就揣着两百块的时候你喜欢的女生约你去上自习你什么感受吗？那感受就是如果她一时兴起想去看场电影我都要思量思量，自己能不能请的起。”
“唐小一特别懂事儿，每次我们出门吃饭，她都抢着买单，时间久了我就总想躲着她，我越发觉得我现阶段没办法和她在一起，因为我真的什么都给不起。”
“越是这样觉得，就越想逃避考研，其实我报名了我们县的公务员，因为丁楚你一直对公务员这行有点排斥，所以我就一直没跟你说。你为什么排斥我是知道的啊，每天上班下班领着不变的薪水，干着相同的工作。。。可是这确实是对我最好的选择了，我在北京念书这三年多让我慢慢发现想在这座城市打拼对我而言实在太困难了，我爸妈岁数大了，我总是该回去了。”
大志讲着些的时候眼眶有些发红，我听着特不是滋味，我看着眼前的我同宿舍的兄弟，疑惑着自己是否真的有走进过他的生活。我们在北京这座城市相遇，相知，眼下却只剩下相别了。
大志去法院报道之前，我送了大志一套西装，陪大志剪了头发，镜子中的他格外阳光，眼睛里满是笑意。我从那个笑意中发现了他和其他的杰士迈们不一样的地方：我自愿选择平凡，但我坦然的接纳着我的生活赐予我的一切。
大志是宿舍里最先离开北京的，毕业典礼一结束，我们几个聚在一起给他践行。那个时候我跟许墨已经分开了，唐小一反倒成了饭桌上唯一的女生。我们都在起哄大志让他毕业告白，大志说什么都不肯。唐小一什么都没说，脸色泛红，伸手把大志的手紧紧握住。
一时间大家都感慨万千，小路湿着眼眶端起酒杯念道：
劳歌一曲解行舟，
红叶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远，
漫天风雨下西楼。
诗一念完，大家纷纷低头啜泣，我哽咽着白了他一眼说，小路你大爷，就烦你丫煽情。
七
毕业之后，许墨远走西雅图，小路在北京继续准备考研，世钦在家乡的律所实习，唐小一也在长沙找了份顾问的工作。我家里突生变故，错过了去英国报到的时间，我重新申请了学校，每天呆在沈阳的家中看书看报看电影。
曾经上大学时期许的一切都开始不断的碰壁，离开学校才发现无论是创业还是写作，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再加上生活中少了朝夕相处的女友和厮混在一起的朋友，充满未知的未来和干瘪乏味的生活让我充满忧虑。
这个时候大志打来的电话让我异常兴奋，我听着大志抱怨着他单调的生活，
“每天几点起床，几点上班，上班干嘛，都是固定的，到点下班，到点吃饭，到点睡觉也是固定的，每天我在做事情前，不用低头看手表就知道几点，正负不超过五分钟。每个月领多少工资是固定的，房租多少是固定的，给家里寄回去多少也是固定的，剩下的钱我都存起来，正负不超过五块钱。”
听他说完我有些感慨，这是我曾经最畏惧的生活方式，就是当你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可以预见到你三十五岁的生活那实在太没有激情了，但是此时此刻从他口中讲出，我甚至多少有些向往。那安逸的生活想我未曾得见的湖水，在我心口漾开。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如果我愿意，也许我现在正在和许墨共同过着这样的生活。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那些我完全找不到方向的坎坷道路。
我听后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你已经做了选择了，你只是刚上路而已。
大志还在电话那头发着牢骚，我打断他道“好了，别说了，我刚开了瓶白兰地，你馋不馋”
“馋！”
“你觉得你幸福吗”
“幸福！”
“为什么幸福？”
“因为唐小一这周末过来哦，要在我这待一整个周末哦。”
“你准备带她去干吗呢？”
“爬山，然后请她吃酱板鸭，她点名要的。”
“现在不打算躲着人家了？”
“当然不，我还打算明年春天跟她求婚呢，我用上个月单位发的奖金买了个戒指给她，你别说出去哦。”
“傻，我跟谁说去。”
“嘻嘻嘻，”电话里又传出了他标志性的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声，“你跟许墨不打算和好了吗？”
“不了吧，咱还是聊点别的吧。”
“嗯，聊别的，丁楚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方志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