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轻佻,些许慵懒:这些电影中抽烟的女人
2016-04-04 14:21
策划 | 荒也(北海道)
统筹 | 沈青雨(北京)
执行 | 深焦编辑部
编辑 | 央(台北)
荒也按:
这或许是深焦特辑有史以来最好玩,最大胆,最性感的一次。
即便你可能一根烟都没有抽过,一个抽烟的闺蜜都没有,甚至对烟草味拒于千里之外。但却都无妨我们去欣赏电影中那些抽烟的女人。她们抽烟时的模样,傲慢的男人们被征服,乖巧的女生情不自禁的想去模仿。
《西西里的美丽》中性感女神莫妮卡·贝鲁奇把香烟放入红唇里,周围所有的打火机都燃了起来。那一刻的迟疑,她仿佛得到了一切,又好像失去了所有。又或者,《卡罗尔》中的第一次约会。她们相互坐定下来,抽着烟边说出各自的名字:“特瑞斯”,“卡罗尔”。她左手托起右手,右手停滞在空中。她只是夹着烟,所有其他的动作便成都是多余。抽烟和优雅,这两个看似绝缘的词,却完美的调和在一个镜头里。
在这里,我们根本不谈这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们只关心她们抽烟起来多么的电影!如果一个女演员没有学过抽烟,那演员的自我修养也就无从谈起。如果一个导演无视女人抽烟给电影带来的戏剧性和感染力,那又会是多么的平庸!
她用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夹起一根香烟,含到了嘴里。
打火机“叮”的一响,一团火把烟头烧得猩红。
她用力吸了一口,却慢慢吞吐出云雾。
云雾模糊了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全部。
周围安静得像世界混沌初始。我们开始静静的等待。
烟消云散后的孤独,失落,忧伤,冷酷,高贵,性感,魅惑,和所能想像的一切。
在电影里,当一个女人抽烟时,她不再只是一个女人,她成了一个故事。
《弗朗西斯·哈》(Frances Ha, 2012)
推荐人:栗色雪(伦敦)
女人和烟的关系复杂如斯,正如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 黑白的光影勾勒出布鲁克林的街道巷陌。弗朗西丝和苏菲攀着窗沿,抽着烟聊着天。袅袅的烟圈飘荡在不远处的天空上,她们谈论生活、工作、艺术,严肃的思想和不严肃的娱乐。有的时候,弗朗西丝盘坐在窗台上,苏菲靠在窗边,她们可以共享一支烟。烟草的香味充满公寓小小的空间,“我们就像一对戒了色的拉拉。”弗朗西丝真心诚意地说。
2012年鲍姆巴赫的《弗朗西丝·哈》横空出世,这部具有法国新浪潮气质的美国独立电影令人惊艳。这是一部更现代更年轻的《曼哈顿》。影片聚焦一个怀揣梦想却一事无成的纽约姑娘弗朗西丝,室友苏菲的搬迁,让她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更加无所适从。两个姑娘之间友达以上又无关爱情的依恋关系,是生活在原子化小公寓中的现代人才懂的微妙情感。影片讲述友谊、青春、梦想和迷茫,却将这些老套的话题展现得妙趣横生。
烟对于现代女性来说,已然不全是女权身份的标志,而更像一种忙中偷闲的惬意。2013年八月的《视与听》更是将格蕾塔·葛韦格身体探出窗外,手衔烟蒂的剧照当做封面。这是一张可爱的现代都市女性面孔:她们24小时的生活被琐事填满,努力在大城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却在梦想和现实之间摇摆不定。她们小心翼翼遮掩起内心无比孩子气的一面,学着做一名合格的“成年人”。当她们将身体探出窗外,轻轻在唇边放一颗烟的时候,她们可以享受那一刻的闲适,与真诚。
《银翼杀手》(Blade Runner,1982)
推荐人:朱马查(巴黎)
凯特·布兰切特在《我不在那儿》里是鲍勃·迪伦,她/他叼着烟晃晃荡荡。这一形象是女人是男人,神似或貌合都似乎已经不重要。酷儿身份的导演似乎总是意在打破性别的界限,撕下人身上男女的标签。屏幕上那个人是凯特是迪伦,是传主是虚构角色,是血肉之躯还是光影投射,这种模糊与暧昧有时可能正是电影无尽魅力的源头。
而这种暧昧的眩晕,到了《银翼杀手》更甚。制造复制人的泰勒公司昏暗的大厅里,瑞秋出场,合身套装,长睫红唇,发髻一丝不苟,她坐下若有似无一抬手,擦着鲜红甲油的五指从桌上取出香烟点燃。在烟雾缭绕里她不疾不徐,却是在接受辨认复制人的移情测试。复制人,外表当然可以造得漂亮得不真实,而就连记忆,也是可以复制的,用来作为情感的缓冲器,直到让人分不清自己是真是假。泰勒公司打着的口号就是“比人类更人类”,然而再精致漂亮,我们面对这样一个“比女人更女人”的形象,已不是关心是男是女,直接发问“是人不是?”
虽然严格说来不是机械和人体的混合,但从人造以及可操控的角度来说,片中以瑞秋为代表的复制人仍习惯性地被划入赛博格这一亚文化中。唐娜·哈拉维在她著名的《赛博格宣言》里说赛博格是一种“后性别世界的生物”。她想要在赛博格这样一个假想的世界里挣脱父系男权社会构建的女性身份,她觉得赛博格就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超越种族、性别、阶级的新身份,一个不再建立在生理特征上而是性格、个人目标与奇想上的身份。瑞秋从一个随身带着母亲照片的乖乖女秘书,变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份,到终究明白,连记忆都是伪造的注入自己体内的,和别人共享的秘密。而当我们再穿过烟雾看见这样一个她,和通过机器检测着瑞秋一举一动的男主角一样,我们从显示器上巨大的瞳孔里直接看到瑞秋的内心,不再审视她的相貌,不再追问是否为我族类,只看她作何所想,何去何从。而当我们凝视着屏幕忽闪如梦幻般地光影里呈现着一个真实的演员,饰演着把自己当真人的复制人,把自己藏于连自己都不知真假的各色人中,这样多种层次的真实与虚构的并列,大概是电影能够给我们的对于生活深度的最好的展示了吧。
瑞秋后来提起枪杀了一个人,最后却也摆脱了被“退役”的命运,和可能也同为复制人的男主角逃离了电影黑色光怪陆离的世界。虽然电影的叙事使一些批评家对她作为一个女性角色拥有的自主性颇有微词,但我们无法否认这是她从区区一个身份到获得人性的解放之路,也无法否认她以及片中其他赛博格形象一起带给我们的对于何以为人,孰真孰假,身有桎梏,上下求索,人生苦短的感慨。他们带给本来分崩离析、行将就木的社会的冲击破坏以及救赎,正是这部后现代神话里最让人惊心与铭记的部分之一。
二十世纪初的西方女性为显示独立与平等,开始占有原本社会认为只属于男性的那些举动,女性吸烟即为一项当时风潮。即使想来不免觉得肤浅,然而历史有时又由一些出格和破坏来书写。瑞秋被注入的记忆里包括一段母蜘蛛被自己孵出的小蜘蛛吃掉的梦魇,作为对她复制人身份的最后确认,也可作为赛博格对人类过往与原初的决裂与背叛。赛博格不是上帝之手以泥土而造,因此也并无人类“尘归尘土归土”那样回归安宁的渴望。如哈拉维所说,赛博格是个多彩的坏女孩,意味着建构和破坏——“尽管两者被绑在一起旋舞,但我宁愿是赛博而不是女神”。
《吉尔达》(Gilda,1946)
推荐人:荒也(北海道)
梦露想模仿她,麦当娜想成为她。而她就是丽塔・海华斯。如果你看过《吉尔达》(1946),一身裹胸长黑裙,在妙曼身材下,激情而魅惑的舞蹈,你就会知道丽塔・海华斯的存在就像是在诠释性感一词。从那以后,《偷自行车的人》(1948)中的父亲下岗后在墙上张贴着吉尔达的海报。而《肖生克的救赎》(1994)里肖生克干脆把它贴在每晚钻洞的墙上。再到《穆赫兰道》(2001)中失忆的黑发女人看到墙上的吉尔塔的海报说:我叫丽塔。
丽塔动态的美已无需再多说了吧。而我想谈谈她安静着抽烟时的样子。《吉尔达》中吉尔达第一次见到丈夫的得力助手,竟然是曾相爱过的乔尼(格伦·福特)时,先是惊愕,闪过一丝忧伤,尔后马上强颜微笑。从烟灰缸里拿起在抽的那根烟走过来。面对乔尼对她新婚祝贺的嘲讽。她直勾勾的看着他,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雾来。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最后吉尔达终于放下自尊,找到乔尼。她低着头,将嘴里的香烟靠近乔尼的打火机。她又深深的吸了一口,但满眼都是哀怨。她向他哭诉:我们不过是在互相报复,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你嫉妒,而所在乎的也只有你而已。而乔尼却将她用力推开。她将裘衣抱在胸口,夺门而去。她用抽烟伪装成坏女人,伪装强大,而她无论怎么抽烟却都掩饰不了她的脆弱,脆弱得如同那空中颤抖的烟雾。
Hate is a very exciting emotion . Haven\'t you noticed?
I Hate you too, Johnny
I hate you so much that ...
I think I\'m going to die from it.
Darling.
《卡比利亚之夜》(Le Notti di Cabiria,1957)
推荐人:柴路得(西雅图)
不同于那些名垂影史的性感尤物,费里尼塑造的底层妓女卡比利亚看上去不漂亮不风骚,大大咧咧,矮小、滑稽、聒噪、市侩,有些歇斯底里的神经质,就连夹烟的姿势也是非常规的恣意粗犷。数代影评人、研究者前仆后继,聚焦于《卡比利亚之夜》的各种银幕细节:墨镜、披肩、照片、花束、眼角的泪滴,还有卡比利亚自己买的破败小屋中的笼中鸟。人们关注卡比利亚与罗马街道的关系,与爱情的关系,与战后意大利命运的关系,似乎偏偏忽略了作为个人的她与她手中烟的关系。
我们跟随卡比利亚一路经历夜色的神秘喧嚣,一路不经意看到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点亮一支香烟的“正确”姿势:从声色之处精致美女看向男影星夹烟仰头一轻笑的性暗示,到后来魔术剧场观众席上一众叼烟男人的百无聊赖。香烟种种典范造型其实代表的也是卡比利亚身份与命运的反面,地域的、阶级的,以及性别的。卡比利亚与香烟的相处方式最动人的一处,莫过于她在街边等待生意时,自然点起一支烟,嬉笑着与同伴对骂。
她一偏头,笑得彪悍,烟不离手,一连串小动作既老道又俏皮。若不是其身上的廉价皮草和对话暴露了不言自明的职业身份,带点小脾气的大嗓门邻家姑娘也大抵如此吧。与之呼应的还有后来陷入第二次爱情的卡布里亚如何以一支烟的时间从自己的小屋内缓慢“雀跃”到屋外。烟,似乎不再只有风尘女子标配的属性,而更像沟通沉重底层与明亮日常的媒介。烟可以是生计之余的安慰,也是一个温暖邀请:嘿,至少我还在做一件自己可控和相对自由选择的事儿。
另一个关键时刻则是回到骗子奥斯卡与卡比利亚的初识。如果定格截图,可以找到极具非叙事美学力量的一景。犹疑与充满不信任的女子,手持香烟与陌生人在烟雾缭绕中背光而行——如同把黑色电影中常有的大气透视下男人与男人的暗夜密谈置换过来——只不过修改了其中一人的性别。低照明度的布光,使黑夜中的女人手中烟成为构图中某种安全感的来源,却也以矛盾的方式寓示了这场不明来路的爱情的悲剧性结局。暂时忘掉这部“走路片”中的神奇调度,单看姑娘一路走着笑着,卡比利亚与玛利亚之间,不过是一支烟的距离。
《妈妈和妓女》(La Maman et la Putain, 1973)
推荐人:发条茄子(北海道)
《妈妈和妓女》这部曾经拿过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的电影,大概和这个作品本就不多的导演让·尤斯塔奇一样,早已没什么人问津了。但是提起来电影中抽烟的女人,《妈妈和妓女》的这张海报总是会首先映入脑海。片名中的妈妈和妓女显然是一种指代,在男主角亚历山大看来,女人不外乎这两种,于是他在给他包容的女友与给他激情的情人间游走徘徊,而当三人同床而眠的时刻,直接让这妈妈与妓女两种对立的形象相互冲击,最终化解掉了二者的界限。
在这漫长的影像中,不论是女友还是情人,她们同样手夹香烟、吞云吐雾,抽烟早已经不再是一种空虚的象征,而成为了一个模糊两种女性指代的道具。三个半小时之多的时长加之黑白影像、手持长镜头、冗长富有哲学思辨的对白,这些带来的不是酣畅淋漓,而是精疲力尽,正如这场三人游戏的主角们。那些琐碎的、枯燥的、乏味的,那些阴暗的、脆弱的、敏感的全都不保留一丝一毫。
这是新浪潮最后的遗珠。无休止的对话、抽烟,周而复始。吞吐之间,话语成了爱的悼词,烟成了时代的挽歌。
《咖啡与香烟》(Coffee and Cigarettes,2002)
推荐人:郭连凯(伦敦)
这可能是电影史上最神秘的一张面孔。这个在吉姆·贾木许的短片集《咖啡与香烟》中出镜2分钟的女人,除了其名Renne French,便再无踪迹。在IMDb的影人页上,所有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她究竟是谁?有人说她是一名漫画家并贴出她的作品,有人则说那只不过是同名同姓而已,众说纷纭,争论的不可开交。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张面孔,美得惊人。她值得每一个观众按下暂停键,抑或将影片倒回,反复播放,只为欣赏这张面孔多一秒。
要我说,这是一个绝妙的选角,一个神秘的蛇蝎美人出演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色简直在适合不过。她强迫症似的将桌上的咖啡调试到自认为最合适的温度和颜色,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带着似笑非笑的迷人表情,在午饭时间阅读着一本枪械杂志。这样毫无关系的搭配在这样一张面孔的背书下,显得合情合理,也让时不时过来搭话的餐厅服务员显得笨拙无比。观众也放弃了去猜测这个角色姓氏名谁,默默地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
《扬帆》(Now, Voyager, 1942)
推荐人:泛西(伦敦)
都说女人如花,我愿意想起那些美好青春的肉体,像《热情似火》中的玛丽莲梦露,像《吉尔达》中的丽塔·海华兹。是的,女性在电影中往往成为一种欲望的象征,但当男性世界必不可少的物品——烟,与女性同框出现时,我常常能在红唇与烟雾中嗅到一种超越欲望,甚至意图主宰欲望的味道,像自由,像沧桑,以及洞察世事的睿智。比如,《彗星美人》中,叼着烟卷的贝蒂·戴维斯纵使青春不在,活泼泼辣的性格着实让我着迷。
然而,在《扬帆》中,贝蒂·戴维斯一改往日的直率,饰演起长期被母亲阴影笼罩的老处女Charlotte 。在这里,烟,不仅仅是一个性自由的符号,更是Charlotte一步步从性压抑的老处女转变成独立女性的线索。我喜欢那个浪漫经典的双烟场景,当Jerry叼住两稞烟同时点燃,一稞留给自己,另一稞从口中抽出分给Charlotte。但是,作为女性主义者,我更愿意去想象Charlotte自己点燃的那些烟——是的,对性自由的追求,不需要男人也可以做到。
《川岛芳子》(1990)
推荐人:沈青雨(北京)
清朝肃亲王的十四格格显子、日本间谍川岛芳子、满洲安国军总司令金壁辉——梅艳芳在《川岛芳子》中饰演的这个烟不离手的女人一直处在自我身份认同的焦虑之中。但是不同于《半生缘》中一手挟纸烟一手端酒杯扭动腰肢的顾曼璐和《胭脂扣》中抱着烟枪乜斜双眼沉浸在爱情和鸦片的迷幻中的如花,川岛芳子虽然一直以身体作为参与权力运作的筹码,但是无论是在政治还是爱情中,她都不甘心处于被男人布控的位置。她想在动乱的时代中追求轰轰烈烈的事业,她想证明女人生存的目的不是为了取悦男人。当她手持香烟的时候,无论是在面对川岛浪速、宇野骏杰或者陪审团的时候,这个在男权社会被烹煮的女人,在无言中反抗着由男人来估量女人价值或定夺女人命运的灰暗现实。
在女扮男装化身金壁辉看戏的一场戏中,她挣脱了男人的色欲目光的蜘蛛网,大大方方地享受着“看”的特权。当镜头由正面推到侧面,手持雪茄的阿梅转过头来,以挑衅的目光直视镜头的时候,来自于川岛芳子的角色和梅艳芳本人的桀骜不驯在镜头下交叠了,这种张爱玲式的孤傲不仅刺向男权社会,也是在对她所处时代表达深深的蔑视。
《新女性》(1935)
推荐人:柳莺(里昂)
中国早期电影,阮玲玉是一张逃不掉的面孔。她将柔弱变为一种性感,又始终用愁云惨淡的表情,面对都会的霓虹声色。《神女》里,面对流氓霸凌,在陋室角落点里欲迎还拒地燃一颗香烟,她瘦弱的身躯在黑暗的衬托下仿佛仙女堕入凡尘,一撇头,一仰身,恍惚间又是一个不甘于生活,将要与之抗争到底的无名女性。当《神女》里阮玲玉的身姿成为后世女演员争相模仿的范本,很少有人能够回忆起,仅仅在一年后,在《新女性》里,面对另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子,她再度点起了香烟。如果说《神女》中,贫苦的女人在万般无助的绝望中,只能故作镇静地仍由流氓以点烟作为掩饰,行调戏之实。那么到了《新女性》里,知识分子出身的女作家韦明,则自在而又恰如其分地在自己小资情调浓郁的寓所,用点烟的行为向一位仁厚的爱慕者抛出了现代女性特有的,羞怯而大胆的情感橄榄枝。她像一只久居室内的小鸟,轻快地等待着新鲜的空气,敏锐地注意到男伴搜寻香烟的右手,在西服的口袋中徒劳地探索。机敏如她,迅速拿起桌上的卷烟,娴熟地含在口中,遮挡、吞吐、再将这一细小的感情信物,调皮而轻盈地放置在男伴的唇间。在这个仅仅持续几秒的小片段中,韦明成为了“神女”的反义词,她不再凄苦地等到社会道德与良心的救赎,而仿佛拥有了人生全部的自主权,她憧憬、期待一支香烟能够带来终生幸福的承诺。
然而在旧时中国,属于女人的自由,即便真实存在,也依旧是轻薄短暂的。等待表白的韦明露出了阮玲玉招牌式的凝重表情,她身边抽烟的人也不过是个不解风情的粗心人。我相信,导演蔡楚生有意在电影里设计了这一场景,好让人们想起阮玲玉一年前在《神女》中凄苦的表演。而这场看似颠覆苦儿弱女成规,将要赋予当代女性温柔希望的二人戏,最后却迈向了更为惨淡的结局。《神女》里,抽烟的妓女成为社会的祭品。《新女性》中,抽烟的知识女青年大声呼叫着“我要活啊”,在狰狞中死去。而她们的扮演者阮玲玉也在一句“人言可畏”的喟叹后,离开了这个污浊的世界。从神女到韦明,她们似乎永远在抽同一根香烟,那微光,赐予她们片刻的力量,却仍旧抵不过时代黑色的洪水。
《伊娃》(Eva,1962)
推荐人:沈念(东京)
让娜・莫罗,这位风情万种的性感女神,她扮演的角色通常忽冷忽热,恣意放纵,随性地吸着烟,几分轻佻,些许慵懒,你甚至能想象那混着香水味的烟味就要漫出荧幕,邀你沉沦那片无法挣脱的欲海,而身陷弥漫四周变化莫测的烟雾,你看不清从那微垂嘴角边吐露的话语,会是炽烈的情话,还是伤人的诅咒。
让娜・莫罗在约瑟夫・罗西执导的《伊娃》中饰演的伊娃一角,就将她的美丽、恶毒与无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是一名事业有成的作家,而她是威尼斯声名远扬(或许用臭名昭著更为贴切)的高级妓女。那一夜,一场命中注定的暴风雨倾覆了她的船,也倾覆了他的人生。她与情人闯入他的房间,镇定自若地审视着他的卧室,扔他的书、他的花、甚至是他未婚妻的内衣,还未与房间的主人照面,便已开始攻城略地。她宽衣解带,播放他的唱片,堂而皇之地享用他的浴室。当听到两个男人为她在外面争吵,她俏皮地出着怪声,踢着腿,似在预祝这场胜利。眼看一切即将无可收拾,她又赤身裸体裹着一条浴巾出现在两个男人面前,一言不发,只是重新播放因争吵被中断的音乐,便翩然离去,她对自己的魅力何等自信!那一晚,他试图夜袭她,却被她毫不留情地用藏于身后的装饰品击昏。如此机敏、狡黠的女人,怎会让人轻易得手?
显然,他并未放弃,终于在一家酒吧寻得芳踪,她身旁坐着新男伴,一起欣赏表演。她抽着烟,把玩手中的酒杯,戴着浮夸的墨镜,黑人舞者踩着鬼魅的舞步咄咄逼人,而她则有着与任何人对峙的力量,无所畏惧。她在想什么?
也许猜测烟雾下一秒的形状还更容易些。那一晚,他带走黑人舞者的面具,终于成为她无数男人中的一个,失却自己的面孔。她热爱恶作剧,会编造凄惨的生世,在他露出心疼的表情时嘲讽他的天真与轻信;会在约会时忽然迈着轻快的步子逃跑,与他玩起捉迷藏。她勾人魂魄,会粗暴地撕开他的衬衫,一半认真一半戏谑地让他不要爱上自己,下一秒却又与之热吻。偶尔,她似乎也尚存着一丝温柔,会在他哭着自白自己的畅销书是窃取死去哥哥的遗作时将他搂入怀中,那时她的眸中,某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似有若无。但大部分时候,她自私自利,冷酷无情,他为她抛妻弃友,身败名裂,她却在榨干他的财产后,毫不犹豫地驱逐了他,随后悠哉地点起一根烟,从包里找出其他男人的名片。
当他终于洗心革面,与未婚妻举办婚礼时,她却又刻薄地将口香糖吐入他们泛舟的河中。他果然逃不出她的魔掌,上一秒仍在对新婚燕尔的妻子许诺忠贞不二的爱,下一秒接到她来电的刹那便抛诸脑后。而她如女王般归来,收复失地,发号施令,泯灭他最后一丝人性、理智与希望。她听着爵士乐,仰头吐着烟圈,亲吻着带刺的玫瑰,面对他的妻子似笑,毫不退却。妻子情绪崩溃夺门而去,狂奔至岸边驶船离去,烂醉如泥的他连滚带爬却未能及时赶到,只能绝望地看着妻子的船失事爆炸。面对这一幕家破人亡,她兀自吸烟,沉默不语,冷眼旁观。
爱的人卑微,被爱的人残忍。妻子尸骨未寒,他便闯入她的卧房,那双手伸向脖颈意欲将其缢死,却情不自禁向上轻抚,温柔地捧住她的脸庞,亲吻朱唇。他像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低声下气恳求她的爱,却遭到她的一顿鞭打,失足跌落至脏臭的垃圾堆。
最后一幕,是她即将同别的男人启程旅行,他卑微地告诉她自己会继续等待,请求她回来,而她抽着别人为她点的烟,一脸冷漠。这个可怜的男人,在求而不得的爱中逐渐失去自我,直至彻底沦为对方的影子。
伊娃,让娜・莫罗!她是全人类的原罪,挑逗着所有人的欲念,纵然如此,又有谁不想化身她指间的那根香烟?哪怕转瞬被燃尽、被遗弃、被践踏,亦渴望化作那一缕轻烟萦绕左右,只求有幸一亲芳泽。她是荡妇、是娼妓,只为金钱卖弄风情,但我们束手无策,别无选择,只得原谅她的恶毒,痛爱她的绝情.
谁叫她抽烟的样子那么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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