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声音讲一则寓言，《一个勺子》声音创作手记

《一个勺子》带着黑色幽默的寓言故事，在导演处女作里，他是非常特别的院线片。导演陈建斌也因此获得了金马最佳新导演。其实，对于艺术片而言，看似简单，每一步其实都是要经过设计，比如电影里面的声音，看不到，声音却影响着你的观影感受，一个电影好不好，其实也是受着声音的影响。影视工业网和《一个勺子》声音设计师肖京聊聊这部电影的声音设计，看看这部艺术片里面，在声音上是怎么完成的。

肖京（左），作品有《一个勺子》《拆散专家》《金陵十三钗》《苏乞儿》等。

《一个勺子》这个电影有点像一个寓言故事，一个看上去像个傻子的人，在一群聪明人的面前完成了一个很难让人理解的事。故事中，让主人公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生存条件有些恶劣的环境下，主人公才有可能保持这样一种状态。所以我们设想把主人公生活的地方描述成一个宁静、寒冷，荒芜的生活环境。

这个环境怎么营造很关键。冷是那个地方的基调，那儿一到晚上就会有很大的风，但是屋里很温暖，在屋子里可以感觉到蒸汽腾腾的温暖，屋外则是另外一个世界，一开门冷的不得了。表现安静，并不是说声音全拉掉就安静，真正的安静可能是在一个很大环境下，但一个及其细微的声音都可以被听到，那才是足够的安静。我们可以听到一个人脚步的声音，但距离很远，300米、400米甚至更远。他的脚步声却非常的清晰传过来，其他的环境音也不会干扰我们听到他的脚步。我们甚至可以听出来，鞋底冻的硬硬的，踩出来的声音是硬碰硬的音色，让观众更加感受到寒冷。

为了表现村庄和城镇距离的遥远，有一场戏是拉条子和傻子坐拖拉机去城里。画面的景别虽然变化不大，但拖拉机发动机的声音的节奏、音色以及空间有几次变化，这个工作的状态的变化，也是展现了他们已经行驶了很久很久。

这部电影声音的整个制作周期用了两个多月左右的时间。这个片子同期声用量基本上达到了99%，这应该归功于同期录音师，他的完成度非常高，全篇就只补录了三句台词。在后期混录的时候，我们的注意力主要放在电影整个声音的平衡上面，对白、环境以及动效的平衡。主人公躺在床上耳语对话的比例、前景对话跟后景的电视机的比例、风声和微弱的呼吸声的比例……我们要保证他们在一个比较稳定，而且绝不会干扰主要内容的这样一个水平里面，这部分我们处理得还是比较谨慎的，确实下了挺多工夫的。归根结底，混录这个环节的取舍，需要靠声音设计和导演的不断沟通，技术部门其实就是为了完成导演的电影，而不是声音的电影。

这部片子在声音设计上我们还希望可以通过一种声音的节奏变化，加强情节的矛盾冲突。举一个例子：拉条子把傻子绑在铁丝网上，然后他走回家。在路上他停在旷野上很久，那个地方很安静。然后下一镜头是他们在家里吃饭，只有男女主人公两个人。这里给观众造成这么一个误会，傻子一直被绑在路上，冻死了怎么办？他们在这个房间里吃饭，在变成全景的镜头前，画外没有特别明显的吃饭声，如果声音一点不出的话，后面会有一些麻烦，容易让人觉得很刻意。所以就是偶尔会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声音，仿佛在吃饭，又仿佛在碰到什么东西，等到镜头拉开以后，原来是那个傻子在那吃，观众才明白，是他把傻子接回来了……这其实就是表现矛盾的节奏，声音在节奏上的配合是我们重要的设计，除了氛围营造以外，节奏是不是能够符合，帮助故事的继续提升很重要。有的时候声音节奏掌握不好，对影片整体的就是破坏。

每次都大头哥在车上把拉条子赶下车的时候，都是扬长而去的感觉，车里的声响开的巨大，狠踩一脚油，恨不得用尾气的黑烟把你脸喷黑才好呢……导演想通过这种行为，把这种所谓的有势力的聪明人对拉条子这样卑微人的不屑传达出来，这是导演的设计。这里我们通过车里音响的音量变化表现节奏。首先他们俩在车里说话的时候，音乐声很小，只作为一个衬底。李大头有一句每一句的给他搭茬，其实他的注意力可能在听这个音响上，对于拉条子的话，不疼不痒的给应和一句，然而拉条子下车之后，立刻把声音开大，油门轰得山响，一路扬长而去……这时音量的突然变化，强调了这种对比和不平衡。


导演特别喜欢一种自然表演的状态，所以在街上那些都不是群众演员，为了不让他们察觉我们在拍戏，摄影师、录音师都要穿成当地人的样子偷拍，因为这样的环境，所以片子在器材选择上完全都是依靠无线。把无线处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既不会被人发现，同时又不能被衣服严重的裹在里面，这就只能靠现场粘无线人的技术了，现场录音师对黏贴人员的要求都很高。

和导演沟通的时候，他可能表达的更多的是感觉，但他不会用很专业的术语给你传达，比如说导演会要求这个场景要很乱，但是要乱而不吵。电影开场戏台那场戏，演员的台词也能听得到、对面是戏台、中间隔着公路、旁边是做小买卖的说话……层次感要有，在素材里面会引起反感、慌乱、不舒服的这些音色就不大用了。比如一个车，行驶的声音特别大，但声大没有用，声大并不会比一个声小的素材更显得吵，这是由一素材的音色来决定的。除非是另外一种追求，想让观众产生一种痛苦的感觉，那你就让震耳欲聋的声音去折磨观众好了。导演会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氛围要求，怎么去营造这个氛围，是我们技术部门擅长的。但是电影是导演的电影，所以要以导演的意志为标准，因为导演希望观众的关注焦点在他想主要传达的内容上，所有会造成干扰的因素，最好能尽可能地弱化，甚至消失，这其实就是视点选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