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    序

  口干舌燥。
  白卓终于走进一家客栈——在累倒之前。
  在走进去之前，白卓把这间客栈好好地瞧了一遍，这间客栈位于凌云山脚下，正对着通往山上的大路，没有牌匾，看眼前残破不堪的景象，难以想象经历过什么。八月酷暑，太阳把白卓逼进客栈里面，走进去，聒噪的蝉鸣小了些，蛛网密布，灰尘有一指厚，窗纸也已破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腐味。她把整座客栈里里外外巡视了三遍，最终确定这家店一个人也没有。
  她找到后院的一口井，打了些水，喝了两瓢，才把心头的燥热给褪去。
  两个月来吃风饮雨，没想到最后却走到了这座无名客栈里。
  她决定就此留下。占山为王，用最原始的方式生存。
  再喝两瓢，白卓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论怎样也不会离开这家客栈。那来自脚下这片土地中的清冽的井水，从进入她胸腔的那一刻，就把二十年来从未感到过的归属感给了她，这是上天给她的恩赐，白卓这么认为，她的人生已经够悲惨，她要好好迎接人生中每一个上天的礼物。
  她打扫干净屋子，找了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和毒虫蚁兽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便趁着大太阳爬到屋顶修补漏洞。不要以为她会修屋顶，她只是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论用什么东西和方法都要把屋顶修补好，正午的时候，她补好了屋顶。
  就在她刚补完最后一块空缺的时候，一男子自远处山脚下的小道上走来。白卓趴在梯子上张望，只见那人衣衫褴褛，神情颇有戾气。他步伐稳健，不一会就走近，白卓看他在门前停下，忙下了梯子。刚站定，白卓拍拍手上的灰尘，一抬头，便是一张英挺的脸，虽然风尘仆仆，但他眼中的光芒依然不减。 那男子看到白卓，打量一下，随即道：“我还以为是哪个敢在凌云山下开店，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姑娘，你爹爹在哪？”
  白卓知道他以为自己不可能是店主，必是帮家中经营，所以才有此一问。当下挺直了脊背，说：“我就是店主，客官要喝茶吗？”
  那男子脸上一怔，又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再看店中桌椅整齐，四处洁净，知她并不是开玩笑。随即他走进店中坐下，放下佩剑，冲白卓道，“来碗茶。”
  白卓给他倒了一碗茶，茶叶还是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十里香，本来是备着安神舒筋的，但事到如今没钱买茶叶只能大材小用了。
  那人喝完便站起身，自怀中掏出一钉银元，放在桌上，便要离去。
  白卓看到桌上那闪着白光的银元，只感到心头一阵震颤，两个月来没见过这个东西，再度相见，心头真是百味杂陈。但她随即拦住那要走的人，道：“客官，您给多了。”
  她说着拿起银子追上那人。
  那人走到门前，听到声音，并不回头，而是站在原地冷冷说：“爷高兴。”
  白卓才不吃他这一套，“不劳而获，我不太擅长，客官高兴多给个一文两文也算仁至义尽，只是这数额太大，我不敢当。”
  那人回过头来，眼中戾气重了：“叫你收着你就收着，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白卓不服，道：“话不多说不清楚，只怕我今天就要跟客官婆婆妈妈到底了。”
  那人怒起，愤怒地看着白卓，却又没发作。
  白卓伸手递出银元，手在半空中，那人却并不接，只是任白卓僵在那里。
  那人看了看她手中的银子，忽然笑了，道：“已经给出去的钱，我不会再要。你非要个名堂，那我就给你个名堂。”他说着自嘲地低下了头，道：“这算作给你葬我的钱，如有一日我死了，让你为我料理后事，到时不至为难你。”
  白卓被他的话钉在原地，片刻才问：“客官何出此言，你的家人呢？你莫非是有什么病症……”
  那人没有听她说完，便转过身，走出门。白卓见他如此，急忙追上去，在他身后大声问，“纵是如此，你也要给我 留个名号，否则时移世易，我怎么兑现你的诺言？”
  那人停了一下脚步，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嘴中似乎喃喃“反正也没用了”，便抛给她。
  白卓伸手接住，只见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羊脂软玉，玉上只刻篆体“旭”字。再抬头看去，人已不见了。
  白卓看着手里的玉，心头忽然一阵难以明说的滋味涌了上来。她觉得她不会再见到他了，管他是什么人，做什么事，只怕日后，她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又想起自己死时不知会不会如他这般，随便找个人给自己送葬，连个亲人都没有，白卓心头一阵冷，不敢再想下去。
  白卓走回客栈，将银子收起来，去糊窗户了。
  因为这一锭银子，加上变卖自己的首饰，白卓买来了便宜的木料桌椅，柴米油盐酱醋茶，拼拼凑凑，一个客栈总算像个客栈的样子了。这是第一个运气，白卓这么想。她希望那位义士永远不要回来。
客栈终于有了一块牌匾，就两个字，一块木牌——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