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操纵的时间

作者：曾骏峰

电影世界里，创作者就是上帝，不受一切时间和空间限制。我们可以在电影的两三个小时内环游世界，遨游宇宙；也可以分分钟穿越古今，直至未来。

有两个相关的时间概念需要了解，一个是电影时长，另一个是电影故事时长。前者指影片时长，后者指电影故事从发生到结束的时间跨度。例如《霸王别姬》片长171分钟，但整个故事从1921年一直持续到1976年文革结束，跨越55年还多。要说时间跨度最长的电影当属《2001太空漫游》，从人类起源一直演到未来星际漫游，跨度几百万年；也有系列剧《24小时》，每集1小时，一季24集24小时，电影片长与故事时长完全一致。

《2001太空漫游》从猿到人

知道这两个概念，我们就明白了电影里的时间是可以随意操纵的。一场戏除非用长镜头拍摄，像蔡明亮那样，观众才能感受到影片里人物所经历的同等时间；有些电影 使观众“度日如年”，不一定是剧情枯燥、缺乏悬念所致，也有可能在于使用了大量长镜头。如去年戛纳金棕榈《冬眠》，片中有大量长镜头和长且深奥的对白，足 以使大多数观众昏昏入睡，但这任然是一部优秀的电影。

《冬眠》中有大量对白

一场戏但凡经过剪辑，观众感受到的时间和影片实际时间就会有偏差。《后会无期》中，几个汽车在路上行驶的镜头剪辑在一起，可以表现好人物几天的驾驶。观众不 单纯地认为他们只开了几分钟的车。对话的场景中，如果不是一镜到底，那么每句对白之间的时间也是可以拉长和缩减的。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电影每句台词之间都需 要留足够的时间，而戈达尔在《筋疲力尽》中删掉了对白之间的空隙，使对话更加自然，影片节奏也更加紧凑。

不仅在一个场景内，时间可以随意控制，即使只是一个镜头，它的时长也可以随意改变，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快镜头和慢镜头。默片时代，摄影机每秒拍16格画面，如今常见的是24格，所以把当时的电影放到现在的机器上播放就会使动作加速。卓别林的动作滑稽除了其深厚的表演功力外，也因为影片中动作比现实中要快一些。

《摩登时代》

因此，快镜头很多时候用被在喜剧片里。港产喜剧有许多快放镜头，就因为它可以制造出一种夸张的滑稽感。延时摄影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快放。许多大片经常采用 天空的延时摄影镜头，以光线的变化来表达时间的流逝。在《鸟人》里，有多处转场就是通过延时摄影完成的，从早到晚，一个镜头表现了昼夜的交替。

延时摄影示例

慢镜头的应用更加广泛，一般情况下用来强调拍摄对象，扑捉人眼难以察觉的动作和表情，增强电影的戏剧感。如今高速摄影机普及，慢镜头的使用也越来越多。慢放 拉长时间，《黑客帝国》中躲避子弹的镜头在真实时间中可能不到一秒。在慢镜头下当观众看到子弹的轨迹等细节时，会产生强烈的满足感，那来自于对时间最直接 的控制。

《黑客帝国》

快慢是矛盾的。当我们看到慢镜头下的打斗、飙车或类似场景，感受到的是被拍摄主体的速度之快；反之当我们看到快镜头下的事物，感受到的则是漫长时间的流逝。

那么有没有一个镜头能够同时表达出两种不同的时间感受呢？

答案是肯定的。《猜火车》中有这样一个镜头：麦克格雷格饰演的雷登回到父母家决心解毒，这期间他感到与外部世界完全格格不入；当父母把他带去参加宾果游戏 时，他独自一人坐着，一动不动，而身旁的人都在加速行动。我们能够感觉到两种不动的时间——对于雷登时间仿佛静止，对于他人则时间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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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火车》片段

仔细观察，我们就会发现导演是如何拍摄这个镜头的。麦克格雷格虽然静坐在座位上，但是可以察觉到他的呼吸速率要比正常时候快得多。如果我们把这个镜头以三分之一的速度播放，就会发现所有人的速度都变正常了。也就是说拍摄这个镜头时，男主角尽可能地保持静止，连眼都不眨，其他演员按照正常速度表演，同时摄像机则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后移，最后剪辑时再加速就可以了。

这种镜头当然不是导演丹尼·博伊尔的首创，在这个场景里它表现出吸毒者和常人两种不同的时间感，非常贴切，就像太极拳一样，把快慢完美融合在一起。《疯狂的石头》里郭涛饰演的保安队长发现玉石被调包后，也有一个相似的场景，他独自呆立在展位前，身后是来来往往的参观者。

电影创作完全不受制于时空的，只要你能够想象出来，通过摄影机你也一定能够把它电影化。以上例子并不复杂，有兴趣的朋友不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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