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幕搭档情史（四）：费里尼与玛西娜，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

费里尼1980年的影片《女人城》是一部关于女人的狂想曲，从擅长舌吻的高冷御姐到身着银色比基尼的磨人妖精，从世事不谙吞云吐雾的小太妹到空虚寂寞脱衣索爱的大龄女仆，再到禁欲主义者、女权主义者、同性恋、脱衣舞娘、家庭主妇、女诗人、施虐狂、受虐狂，美胸为池长腿成林。这是一场费里尼式的春梦，香艳到任何男人都不忍醒来。影片中有一个场景令人印象深刻，那就是马塞洛·马斯楚安尼被一个中年女仆带到菜棚里实施强奸，马斯楚安尼吓得落荒而逃。这个女仆有着巨大的乳房和屁股，《八部半》《我记得》里也有着相同的女性形象，代表着费里尼童年时代对性对象的懵懂幻想。《美国往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也有着相似的人物设定，单就其表现力来说，都比费里尼的逊色，她们的乳房在费里尼的世界里是两条银河战舰，可以将人带到遥远的外太空。


《女人城》剧照，马塞洛·马斯楚安尼在一群女人中间，像是在接受审判

费里尼的作品展现出对女性的强烈渴望，对女性的刻画也尤为精准、饱含热情又充满想象。在费里尼邀请马斯楚安尼出演《甜蜜的生活》之初，给了马斯楚安尼一个厚厚的剧本，除了第一页其余都是空白，而首页上是费里尼画的一幅漫画：马斯楚安尼独自坐在大海中央的一条小船上，巨大的阴茎一直延伸到海底，周围环绕着女妖。从《甜蜜的生活》的开始，马斯楚安尼成了费里尼银幕上的“我”，在胶片上不断地探究隐秘的女性世界，在一场又一场马戏团式的狂欢中经历着质疑与拷问、自省与救赎。而真实的费里尼与银幕上的“我”不同，费里尼的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与茱莉艾塔·玛西娜共同度过。

费里尼1920年出生于意大利的海滨城市里米尼（Rimini），16岁的时候爱上了14岁的邻居碧扬齐娜·索里安尼，一个有着漂亮丰满胸脯的女孩。传闻，由于碧扬齐娜家人的反对，两人曾乘火车私奔，被警察寻回后碧扬齐娜一家北迁，两人通信一段时间后失去了联络，文艺青年也败给了异地恋。1939年，费里尼随家人迁居罗马，进入罗马大学法律系学习。巧合的是，晚费里尼一年出生的玛西娜，也在罗马大学就读（1938年入学）。



1955年，费德里科·费里尼与妻子茱莉艾塔·玛西娜在威尼斯

大学期间的费里尼，继续着高中时代就开始的漫画、小说和短文的创作，1940年开始与意大利无线电广播电台ELAR合作，撰写音乐剧、科幻剧等广播剧的剧本，逐渐接触到一些与电影相关的工作。就读于罗马大学的文学系的玛西娜，将一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表演中，出演多部校园舞台剧和广播剧。彼时的年轻美好的他们，也许并没意识到冥冥中有一个人正在加速靠近。1942年，玛西娜成为ELAR音乐喜剧剧团的女演员，她的第一个角色是广播剧《三人纸牌》（Cico and Pallina）中的Pallina（Cico的妻子），该剧的编剧正是费里尼。就在那年的秋天，费里尼走进了广播电台的工作室，遇到外表与心灵上满足成年费里尼艺术审美的玛西娜，1943年年初，俩人开始约会，渐渐坠入爱河。

那时，费里尼为了逃避意大利法西斯政府的征兵，杜撰了各种正常人类没听说过的疾病。当时盟军空袭了博洛尼亚，炸毁了他的医疗纪录, 帮助费里尼躲过了征兵法案。费里尼和玛西娜躲藏在玛西娜姨妈的公寓，直到1943年7月25日墨索里尼政权倒台。患难与共的两人于10月30日，在邻居主教的家中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开启了两人生命后50年的漫长生活。不料，几个月后第一次不幸降临在这对新婚夫妇身上，玛西娜在楼梯上摔倒，并因此流产。1945年3月22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Pierfederico出生，仅仅一个月后小费德里科不幸夭折，而只做了33天妈妈的玛西娜也丧失了生育的能力。这一系列打击带来的悲痛，将这对年轻夫妇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或许成了两人一生的纽带。同时，也对费里尼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费里尼与玛西娜在电影上的合作始于1946年，在罗西里尼执导的影片《战火》（Paisà）中，费里尼担任编剧玛西娜参与演出。1950年费里尼执导的处女作《卖艺春秋》，由玛西娜主演。此后两人陆续合作了《白酋长》《大路》《骗子》《卡比利亚之夜》《朱丽叶与魔鬼》以及1986年的《舞国》。1953年的《大路》为费里尼赢得了第一座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杯，成为其早期作品的重要代表作。1957年的《卡比利亚之夜》再度为费里尼赢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杯，并得到了法国电影理论家巴赞的盛赞，称费里尼完成了新现实主义的革命，甚至超越了新现实主义，跨入了新境界。

费里尼曾表示：“《大路》是我的整个神秘世界的索引大全，我的个性的毫无保留的大暴露”。但在《大路》筹拍之初，费里尼对影片只有模糊的感觉，玛西娜身上独有的“小丑”气质帮他厘清了故事脉络，凭借着对玛西娜的信任与为她拍电影的心愿，完成了《大路》的拍摄。在《卡比利亚之夜》的拍摄中，玛西娜起到相似的作用。《卡比利亚之夜》是费里尼电影生涯中重要的转折之作，帮助费里尼实现了从新现实主义到描绘内心现实的过渡，玛西娜也凭借此片摘得第10届戛纳电影节影后桂冠。这两部完成度很高的作品，无疑是这对银幕搭档之间默契的最好展现。


费里尼与玛西娜合作的《大路》夺得第29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图/奥斯卡金像奖官方网站）

在费里尼看来，玛西娜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丑，并将其表演小丑的才能视为最珍贵的天赋，是舞台艺术贵族的表征。费里尼对玛西娜的高度评价，不能简单的理解为丈夫对妻子的偏爱。从费里尼的第一部电影《卖艺春秋》开始，到最后一部电影《月吟》结束，一种玛西娜似的小丑气质贯穿了费里尼所有的作品，玛西娜无疑是费里尼作品最重要美学的现实来源。

《卡比利亚之夜》之后，费里尼和玛西娜只合作过两次——8年后的《朱丽叶与魔鬼》以及29年之后的《舞国》，尽管费里尼对自己的妻子极为欣赏，但对于和玛西娜的合作，费里尼还是趋于谨慎。不是因为生活磨灭了激情，而是费里尼明白有些角色并不适合玛西娜。费里尼曾说，童年幻象如果在成熟期仍然继续下去，可能会吞噬所有思考和行动的能力。重要的不是永远沉浸在童年梦幻里与否，重要的是在意识的领域里重获幻象的能力。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到费里尼在创作中的状态：以成人的思考和行动力，在意识的领域里唤醒童年梦幻。这也能从侧面解释费里尼和玛西娜后期的合作关系，并不因痴迷而丧失理性的判断。


1980年4月14日的费里尼夫妇（图/Jack GAROFALO）

在《朱丽叶与魔鬼》片场，费里尼对玛西娜的要求总是比其他演员来的苛刻，他可以忍受任何演员犯错，却不允许玛西娜失误。而这种苛刻恰好说明，玛西娜更得费里尼的心，一个完美的人是不允许有错的。在生活中，两人也并不总是和睦甜美。1993年，费里尼获得第65届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消息传到了意大利。身体状况不佳又不喜欢旅行的费里尼，决定把自己的获奖词拍成一段影片，让玛西娜带去美国。可是，从罗马的出租车司机到餐厅的服务生，人人都在劝费里尼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一次晚宴上，面对众人的劝说，玛西娜礼貌性的回答：“他也许会去的”，被众人激怒的费里尼冲玛西娜吼道：“我决不去”。“可怜的茱莉艾塔”，费里尼当时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粗暴，而承受这种误伤的正是他深爱的妻子、他最不舍得伤害的人。

为了抵消这次的不快，让玛西娜快乐起来，费里尼决定和她一起出席奥斯卡颁奖典礼。当费里尼拿着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站在领奖台上，向全世界说出的是他对玛西娜的爱：“在这样的场合，要感谢每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当然，我愿意向每一个和我共事过的人表示感谢。我不能遍数每一个人的名字，我只想说一个名字，一位女演员，她也是我的妻子，谢谢你，亲爱的茱莉艾塔……请不要再哭了。”观众席上的玛西娜早已泪眼婆娑。


费里尼（右二）、玛西娜（左一）夫妇在参加第65届奥斯卡颁奖仪式期间遇到了老朋友马斯楚安尼（左三）（图/Max Capodanno）

就在奥斯卡颁奖仪式前不久，费里尼从医生那里得知，玛西娜已经身染重病。“我实在不能设想没有茱莉艾塔自己怎样继续活下去，我要尽一切力量使她快活”，一心想让玛西娜快乐的费里尼，却在这年的6月30日因中风住进了医院。四个月后就是他和玛西娜结婚50周年的纪念日，为了这一天费里尼提前几星期离开了医院，就在他们结婚纪念日的餐桌旁，费里尼被他最爱吃的马苏里拉奶酪噎住，再度中风。而这次中风让他陷入了不可逆转的昏迷，第二天就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可怜的茱莉艾塔。

四个多月后，玛西娜因肺癌逝世。玛西娜在离世前，要求小号手毛罗·莫尔（Mauro Maur）在自己的葬礼上扮演《大路》中杰索米娜（Gelsomina，玛西娜饰演的女主），以此来告别人世，告慰费里尼。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和费德里科一起过复活节。玛西娜承受了费里尼生前不敢设想的痛苦，独活反倒是一种煎熬、一种罪责。费里尼、玛西娜和他们的儿子Pierfederico合葬于费里尼家乡里米尼的公墓，墓碑旁是由意大利雕塑家波莫多罗（Arnaldo Pomodoro）设计的船头造型的雕塑，令人联想到费里尼的影片《我记得》《船续前行》。兴许在另一个世界，费里尼一家还在延续着人世的流浪，跟随着马戏团、小丑不分昼夜地恣意欢笑。狂想是费里尼未竟，而永恒的事业。


费里尼一家的墓地位于里米尼公墓的主入口处，墓碑旁是船头型的雕塑

费德里科·费里尼导演，茱莉艾塔·玛西娜出演的作品：

《卖艺春秋》

《白酋长》

《骗子》

《卡比利亚之夜》

《朱丽叶与魔鬼》

《舞国》

作者：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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