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表意：以基耶斯洛夫斯基《蓝》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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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耶斯洛夫斯基影片中的所有人物都在寻找内心失落的精神依靠，而漫漫的、无处不在的、如同迷雾的光影氛围正符合人物的状态。这一点在《蓝》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图中的朱丽正陷于丧夫丧子的巨大悲痛中，既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也没有疯狂冲动的挣扎，她更多的时候是在沉默中咀嚼切肤的痛楚。漫天而来的蓝色光影弥漫着整个画面，宛如垂怜的上帝之光。图3.19 中，朱丽躺在屋内，摄影师在左侧设置了一面蓝色的镜子（图3.20），屋外散射光穿过婆娑树影，透过玻璃在人物脸上微微地晃动，无处不在的忧伤的蓝调紧紧相随。此时，摄影师呈现了一个非常表现主义、非常主观化的光影变化（图3.21），一阵如雾霭般朦胧的蓝色柔光突然之间漫进室内，迅速把人物淹没在蓝色的柔软的影调中。伴随着光线的漫入，高亢铿锵的音乐骤然响起，人物猛地惊醒，以质问式的探求目光直视镜头，表情不
再痛苦，反而多了一些坚忍。即使埋没在忧郁的、伤感的、浪漫的蓝色光影的汪洋中，仍不忘寻找那遍体鳞伤的自由。摄影师巧妙地利用自然光的变化呈现表现主义的视觉风格，烘托出人物悲怆而坚毅的心境。
可以说，《蓝》的光影之所以呈现蓝色，是为了寻求一种要摆脱感情的自由。朱丽的丈夫死了，她却无法摆脱丈夫和女儿在心中投下的影子。朱丽试图解脱，卖掉丈夫的房子、扔掉丈夫的乐谱、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租房子，但她忘不掉，所有的细节都会勾起她的感情波澜。这一切死死地束缚着她，她刻意要摆脱却得不到自由，直到她知道了她丈夫的情人。在与这个丈夫的情人看似和解之后，朱丽望见了自由。

影片中如水流般的光影随处可见，摄影师独具匠心地挖掘外景中许多可折射光源的镜像。比如在图3.22 中，外景是游泳池，自然光通过水面的折射照亮了室内（这种手法使人不禁想起了阿尔芒都），水波漾动也通过光的折射在人物脸部形成了粼粼的蓝调光影，它们有节奏的律动。再加上运用长焦镜头（心理探寻片中长焦镜头是首选）将背景毛掉，视觉中心滞留在人物的脸部，更直接的从影调流溢中触摸到人物内心的情绪变化。浓烈的忧伤在此刻似乎也转换为这流动的光影，充溢着整个空间。
在影片《蓝》里，最具深意的细节是那几场短暂的黑幕。黑幕如戏剧舞台上常用的“暗场”，但这种“暗场”却并非为了转场，而是营造一种情绪，在全片中也能起到一种调节节奏的作用。那黑幕代表朱丽思想震颤、感情激动的瞬间。朱丽死去的丈夫是个音乐家，丈夫的音乐从影片一开始便弥散于整部影片，弥散于朱丽的心中。每当一些事、一些物刺激到朱丽的神经，丈夫的音乐便在朱丽脑中回荡，这时便出现了黑幕。音乐作为
黑幕的注脚，提示着一种悲鸣的情绪。实际上这黑幕也很像是在模仿人的主观思维，人们在看到一些东西时，思维常常会暂停而记起往事，人们会不由自主地闭起眼。这便是黑幕。黑幕是一种“无”，但这“无”是一种复杂情绪的综合，此时，“无”便胜于“有”。
个体在所谓的自由环境中的困惑与挣扎是基氏作品的鲜明特色。由于基氏排斥夸张、矫情的表演风格，所以人物大都是在静默中忍受痛楚，甚至麻木，没有大悲大喜的戏剧场面。基于这样的表演风格，镜头更强调借助光影外化人物情绪，让影像来告诉观众此时人物的情感状态和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光影的寓意在基耶斯洛夫斯基手中绽放哲理性的光芒。《蓝》这部影片中，光影的各种功能都被运用的淋漓尽致。

图3.23 中，朱丽到色情酒吧和邻居———一个同样处于挣扎与彷徨的色情俱乐部女郎———谈心，景深处，虚焦的舞台彩灯闪动，色情表演正在进行。前景人物光源来自俱乐部上方的暗红色射灯，按常规，在这里朱丽和女郎都应该处于暗红色的灯光笼罩下。然而摄影师却把女郎放置在红色灯光下，在朱丽的头顶左上方加了一束灯光，照亮朱丽的侧脸。这样，两个人面部呈现的色光截然不同。象征着淫欲的暗红而昏暗的光线笼罩着女孩，而朱丽的脸上却是象征圣洁的蓝光，在这种光线下的朱丽似乎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虽然身处其中，却丝毫不受这种淫糜气息的影响，这也暗示了朱丽代表着美好和圣洁。同时两个人的不同光影也象征人物的未来，观众明白，朱丽的命运要比处在暗影中的女郎明亮得多。
“我们想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人们是怎样生活的，人们为什么不能比现在生活得更好，为什么人们的生活不像纸上写的那么容易。”基耶斯洛夫斯基以一种平静、自省和满怀温情的方式，在这种黯然神伤的光影中，冷峻而悲悯的注视着自己塑造的那些陷于两难境地的主人公。这种注视，让他成为电影史上最具人文关怀的电影导演。“他的电影反映了现代人生活中盛行的一种不安情绪；他暗示了一种可能———在那里，传统的宗教
信仰已经无计可施———人们的生活中存在着一处从未被触碰过的角落。”

——摘自：《镜头在说话》